在城門口接了喬木等人,楚言並沒有把人直接帶回皇宮,而是送入了鳳王府,算是新皇登基的潛邸。
這番作爲喬木用膝蓋想也知其意,不就是因爲皇后未入宮前,她這個皇貴妃不能先入住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她想。
錢側妃卻沒有和她一起住進來,從進入長安之後便失去了她的蹤影,想到楚言曾說過的話:錢氏一族女子,盡皆處死,以楚言對錢氏女子的恨意,那錢側妃該是沒有好下場的。
至於那位若風姑娘,她倒是住進了鳳王府,是作爲皇后女官的身份正在被花管事培養,這位姑娘本事倒不小,自從得知了花管事和安福生公公都是曾經瑤妃娘娘身邊信任的人,便有意接近,若有似無的奉承,到了這會兒已得了那位花管事的青眼。
“主子,那位主不主,僕不僕的也不知如何想的,咱們王爺,不,陛下想封她爲縣主,替她選一個乘龍快婿,她一口拒絕了,而是求着去給皇后當女官,這女子究竟是怎樣想的,主子不做,偏要做奴才。”
穿着一身秋香色裹胸長裙的喬木倚着靠枕淡淡一笑,“近水樓臺先得月罷了,皇后若是那位阿敏郡主,她做女官和做主子還會有區別嗎?甚至,驅使皇后爲她所用亦非不可。”
翠芽周身一涼,驚慌道:“主子,那我們不得不防啊。”
“怕什麼。”喬木眼底浮現頹然而又疲憊的笑,“我不怕和任何一個女人鬥,我怕的是我自己,翠芽,你說,自己如何鬥得過自己呢?”
翠芽此時已不是驚慌了,而是恐慌,主子整個人像是失去了精氣神一般的死物,眼中沒有任何神采,可她竟不知原因出在哪裡。
“主子,您心中有何不滿可以和奴婢說,要不然就和陛下說,陛下那麼疼愛您,他一定會滿足您的任何願望的。”
“我的願望啊……他不會幫我實現的,正如他自己所說,民被官圍,官被君圍,君被國圍,國被天下圍,我們都是這個王朝的棋子,想跳出圈子做那執棋的創世神又談何容易,縱使他爲我冒天下之大不韙,天下臣工百姓又答應嗎?俗一點便是那江山美人的千古難題啊,在這個問題裡面,做決定的不只是那君王,還是那美人,是獨佔自己的愛人,還是成全愛人的野心呢?”
翠芽啞口無言,眼眶酸酸漲漲的難受,心裡更是扭的慌,“主子……”再忍一忍不好嗎,您不是常說您很怕死嗎,繼續做個縮頭烏龜,不管不問難道不幸福嗎?
“三年半了……”不知不覺間,她來到這裡已經這麼久了,用最快的速度適應了這裡的風俗人情,甚至是那些壓迫人的規則,可最終還是忍受不了那後宮。
又想起顧七錦了,想念他對自己的放任,身爲人家的情人,一年中有半年在世界各地飛,一般情況下都是他想念她的時候飛來世界各地找她,然後就他們兩個人恣意的享受美好時光,有時在巴黎香榭麗舍大街上的餐館裡享用美食,吃完之後手牽着手在街道上漫步,她好想念那條大街的輕鬆、華麗、優雅和愜意,還有那座嘆息橋,他們曾坐着岡都拉經過那裡,並且在橋下忘我的親吻,相傳如果情侶能在橋下接吻,愛情將會永恆。
然而事實證明,傳說只是傳說罷了,你瞧她,眨眼間不是穿越回了古代嗎?
突然有種強烈的願望,若然這一切都是夢,那該有多好。
“翠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好,主子您說,奴婢聽着。”
她講的就是嘆息橋的故事,嘆息橋的一邊是總督府,是王孫貴胄纔可以進入的華麗之地,另一邊則是石造的牢房,窗口全圍着粗粗的鐵柵,被判刑的囚徒直接會被打入這所牢房,從此永不見天日,囚徒們只有一個機會和這個繁華的世界說再見,就是經過那座橋之後,被關在花窗裡,囚徒可以透過花窗最後看一眼“人間”。
傳說有個男囚徒從這座橋上走過,獄卒讓他看最後一眼時,他看見了橋下有窄窄長長的岡都拉經過,船上坐着的一男一女正在親吻,而那個女子正是他的愛人,男子瘋狂的撞擊大理石雕刻而成的花窗,撕心裂肺的吼叫,然而花窗堅固如鐵,沒有壞,他的吼聲和憤怒也沒有傳到那個女人的耳朵裡,地上徒留一灘血,一具憤怒的屍體。
“嗚嗚,主子,那個女子太不守婦道了。”翠芽用帕子捂着眼睛,哭的好不悽慘。
“是嗎?”喬木淡淡的反問。
“就是的,主子。”翠芽非常肯定的猛點頭。
“一個傳說而已,何必認真,罷了,安靜一會兒,我累了讓我睡一會兒,誰來也不見。”
“是,主子,莫着涼了。”翠芽將搭在一旁屏風上的披風拿了下來給喬木蓋上。
一直都想不明白,那麼美的祝福下怎麼會衍生出如此悲傷的故事,也許,故事也緊緊是故事罷了,何必認真去計較。
半月後,琅琊王親自送自己的寶貝女兒前來和親,聽說那日琅琊王帶來的嫁妝鋪滿了朱雀大道,聽說皇上親自騎馬來迎,聽說那即將成爲國母的阿敏郡主美若天仙,聽說,突厥和大唐的關係融洽,互通有無,聽說禮部已擬定好了皇后的冊封大典,日子就定在十日後,聽說琅琊王用玩笑似的話表達了對皇后入宮之後處境的不滿,聽說,陛下正在考慮將大皇子過繼給皇后撫養,聽說……
這些日子來的傳聞多如牛毛,她閉門不出做了徹徹底底的縮頭烏龜,卻擋不住那些流言侵入她的耳朵。
所有已經發生的和即將發生的又同她有什麼關係呢,楚承九是她的兒子,更是楚言唯一的兒子,誰能動搖得了她的地位?
可就是有那些耳根子軟的人,屁股坐不住,心裡在害怕一些無所謂的東西,爭着搶着來她面前挑釁。
“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我纔是皇后,你那是什麼態度啊,喂,我和你說話呢。”阿敏甩着紅色的馬鞭氣呼呼的瞪着喬木。
喬木死魚一般躺着,眼睛半垂彷如快睡着了似得,對人家說的話充耳不聞。
看在阿敏眼裡就是對她的輕視,把她氣得跳腳,擰着濃眉大眼就要衝過來打她,被若風拉住,輕言細語幾句,又得意洋洋道:“喂,以後你離小九遠着點,他以後就是我兒子了,沒你什麼事,你自覺點啊,最好關在自己的寢宮裡不出來,要不然哦,哼哼,我用鞭子抽死你。”
“殿下,不能如此說話,她可是皇貴妃呢,陛下可是允了她不用向你行禮的,意思便是可以和您同起同坐。”
“她敢!哼,走,跟我去問問阿言哥哥,我纔不允許別人跟我同起同坐呢,我要告訴父王去。”
翠芽氣的心肝脾肺都疼起來,可是她一個奴婢再氣再急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看她們走了之後哭道:“主子,您怎不說一句話呢,別人都欺負到家門口了。”
喬木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我在睡覺,沒有心情和她們吵,幼稚。”
翠芽想了想就笑起來,“我明白了,任憑她們叫囂,可她們說了又不算,只要陛下向着您,誰也不能爭奪屬於您的利益。”
“是啊,女人說一千句不頂男人說一句,所以啊,你急什麼呢,耐心等着便是,主子總能打總找補回來。”
黃昏日落,屋子裡暗了下來,黑影完全將喬木覆蓋,窗戶開着,風吹進來,微涼。
她睡着了,夢裡再見顧七錦,他們在花海里擁抱,親吻,糾纏,若當初她沒有鑽牛角尖,若當初她能勇敢一些往前踏出一步,若當初她忘記自己的過去,若那天晚上她沒有向他提出分手,若她肯放下一身虛僞的傲氣……
一切結果將會不同吧。
人生爲何不能重新來過呢,那麼一切都會完美。
涼意越來越濃,喬木覺出了不對,睜開眼時就看見了一個正低頭觀察他的老男人。
“你可終於醒了,來,咱們談談。”
“你是……琅琊王。”喬木看他的裝束和氣度,以及最近自己得罪的人就大膽的猜測。
“哈哈,你這丫頭有點意思,不錯,我就是阿敏的父王。”
這個插了滿頭花羽毛的老男人背手在後看了她半響,點點頭道:“我的阿敏不如你,她還太小了,你要是想對付她,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可我是阿敏的父王,阿敏是我最疼愛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我不能讓她吃虧,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等等,你想做什麼?”喬木噌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琅琊王哈哈大笑,擺擺手道:“放心,不會要你的命,只不過是讓你失寵。來人,帶下去,帶下去。”
“琅琊王,你講不講道理,你就不怕楚言知道嗎,你瞭解他嗎,你知道我在他心裡的位置嗎?”喬木挺直身子,往前一步,目光冷凝,一句句把問題拋出去。
“這……”
“嘭!”喬木只覺後腦勺劇烈的一疼,她瞳孔皺縮,噗通倒了下去,身穿騎馬裝,扛着木棍的阿敏出現在了琅琊王眼前,撅着嘴道:“父王,你聽她胡說,她不就是給阿言哥哥生了個孩子嗎,阿言哥哥纔不喜歡她呢。快點,快點,那邊都準備好了,那個男人那麼漂亮,真是便宜她了。不過阿敏已經有阿言哥哥了,纔不會看上別人呢。”
夜如墨,月如勾,秋風拂來,絲絲涼意讓楚言打了個冷顫。
“阿言哥哥你快點,我真的看見一個男人進了她的院子,那個男人可真漂亮,比女人還好看。”
楚言心裡一緊,臉沉如落霜。
喬木的院子裡,燈火通明,就像這一出摺子戲早就準備好了,只等貴人來便開演。
房中,窗下榻上,劉臨風被剝的只剩下一條褻褲如死人一般躺着,喬木裸露着肩膀正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一滴殷紅的血珠從喬木後腦勺流了下來,隨後兩滴、三滴,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劉臨風的胸膛上便被鮮血染遍。
一個被下了藥,一個被打中舊傷生死不知,當楚言踢開門進來的時候,最先注意到的不是那個脫的光溜溜的男體,而是那一灘從喬木後腦勺上流下的血觸目驚心。
心臟霎那停擺,楚言眼睛瞪大,瞳孔驟縮,嘶吼一聲,“喬兒——”
阿敏嚇的後退一步,連連擺手,“不是我,不是我,我就輕輕的打了她一棍子罷了。”
“傳御醫!”楚言大怒。
“哦哦。”阿敏轉身往外跑邊喊邊跑,“死人了死人了。”
好痛,整個人就像從後腦勺開始一片片的裂開,就像她出車禍的那天,也是這樣要命的疼。
又要死了嗎?這次會去哪裡呢?
沒有意外,小九會順利繼承楚言的皇位,而身爲皇子外家的夏家沒了她這個寵妃的名頭只會更上一層樓,所有的人都會有一個好歸宿,只有她死後,靈魂又不知要飄到何處。
話說,傳說裡不是有孟婆湯嗎,爲何她死了兩次都不曾有機會飲用過。
楚言、顧七錦,都忘個乾淨最好。
皇宮,楚言的寢宮,小九趴在喬木懷裡哭成個淚人,楚言雙拳緊握,鬍子邋遢站在牀前閉聲不語。
“阿孃,你醒醒,你不要糰子了嗎,糰子聽話,再也不吃那麼多甜糕了,嗚嗚,阿孃,阿孃你不要死啊。”
“喬兒啊,是阿孃,阿孃來看你了,你這個孩子啊,心裡總是裝着太多的事太多的人,你都忘記了你自己,都說是慧極必傷,這會兒阿孃總算明白了,你說說你,怎麼就不能糊塗着過日子呢,這日子糊塗着過才幸福啊。”顧美娘趴在牀沿邊上哭了一通。
“乖女,你要是不願意醒過來阿爹也支持你,咱啊,睡着舒服就一直睡着,可是啊,乖女,別忘了回來看看我和你阿孃啊,我們眼瞅着就都老了,你可別忘了回來看我們最後一眼。”
“死鬼,你說的什麼話。”顧美娘氣的一把扭起夏玉樹的耳朵就提着走。
“小喬,我從那邊緣小國回來了,雖然不是情願的,可我也總算知道了國內的情勢,短短時間內竟然發生瞭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真讓人意想不到,更讓我沒想到的是,再見面時,我們竟然是裸裎相對的,可惜當時我昏迷着沒看見你曼妙的身姿,陷害你的人被陛下趕出了大唐,也發兵征討過,可國內形勢不容樂觀,想要滅了突厥還需休養生息再過幾年,你放心,陛下會爲你報仇的,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成親了,娶了一個採藥女,她比你可愛,我很是歡喜她。”
來來去去都是她在乎的人,清清楚楚的聽見了他們所說的話,知道大家都有了好的歸宿,可是楚言呢,是不是已經開始廣納後宮了?
那廝怎麼也不來她牀前叨叨一些話呢。
“都出去吧。”楚言冷冷開口。“無極,來給她把把脈。”
“是。”西門無極上前,顧美娘等人陸續離開。
西門無極查看之後,道:“因是傷在曾經的舊傷上,舊傷緊挨着一個大穴……”
“朕想聽結果。”
西門無極一頓,小心翼翼道:“即使醒過來也活不長。”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