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下,林蔥兒已經被勸到了秦立生的中軍後帳,火盆也放了幾個,帳內春意融融,春花在裡面侍奉着,門口是峰哥守衛,面對着一票從前故交,相熟的跟陌生的面孔。
按照之前說定的,不掩不藏,峰哥義正辭嚴對大家解釋夫人半夜登門所爲何事,自己在路上掏腰包採購的萵筍與糧食,因爲相信軍營,才安排提前送進來,爲什麼現在卻全部被充公了,連個招呼都不打。
呂監軍不是預料林蔥兒不會這樣大喇喇對軍卒告知原因嗎?還偏就告訴了,咱們三軍將士是保家衛民的職責,現在連自家夫人的財產都能私自吞併,比強盜還不要臉面呢!
要是不信,好,去問問去查查那些糧食跟萵筍走軍營的賬目沒?是誰接收的東西?又是誰扣押下了不許夫人取用?
還真有呂監軍安置下的親信在人堆裡起鬨:“將軍夫人買的東西,花的還不都是將軍的銀子?將軍的銀子……嘿嘿……還不就是咱們軍營裡的銀子?計較這麼多幹嘛?將軍不是要跟咱們小軍卒親如兄弟,兄弟們之間吃點對方的東西不是應該的?值當的大半夜的來鬧騰?”
這話說的惡毒,也甚得呂監軍的心思,他擡腿就往人羣密集處走,前面帶路的呂虎高聲開道:“休要喧譁!監軍駕到!”
峰哥臉紅脖子粗的正要對人羣裡挑事兒的傢伙發威發怒,被呂虎這一聲給阻住了,恨得緊握雙拳,也只能沉默,退後一步。
秦立生向來治軍嚴格,即便是自己不在軍營,也不允許手下將士出現反駁上官的言行舉止,除非是在對外禦敵關鍵時候,指揮者犯下嚴重錯誤。
所以,呂監軍拿着雞毛當令箭,在邊城軍營耀武揚威牛氣沖天,將士們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服從是軍人的天職,戰場上尤其不適合出現盲目的質疑與自作主張,所以,在公事上,他們都忍了。
林蔥兒在大半夜前來軍營鬧騰,首先要坐實的第一個目的,就是坦露出來萵筍與糧食是她一個婦人的“私事”“私有財產”,跟秦立生沒關係,跟軍營沒關係,跟軍國大事沒關係。
外面的喧囂,只能令林大小姐臉上多幾分冷笑而已。
呂監軍裝模作樣在門外訓斥:“深更半夜堵在秦將軍後帳外喧譁,成何體統?鬧騰的一宿兒不睡覺兒,萬一扎姆可汗帶兵攻進邊城,你們拿什麼精神頭兒去抗敵?簡直亂彈琴!不識時務!鼠目寸光!”
他罵的痛快,明白人都聽得出這是“指桑罵槐”,罵給帳內的將軍夫人聽呢!
這話別人不好接口,林夫人對春花做個手勢,春花丫頭得令,用早就準備好的帕子往臉上一捂,飛快跑出門去,尖聲哭叫着:“不好了!夫人暈倒了!夫人連日趕路,把自己所有的陪嫁房產全買了萵筍跟糧食,實指望能到邊城安個家,長長久久跟將軍過日子,誰知道將軍不在營裡,陪嫁就被霸佔了,嗚嗚……軍營裡不都是將軍的手足兄弟嗎?怎麼連夫人的陪嫁都要哄搶了?嗚嗚……夫人被氣暈了!”
春花這臺詞已經練了幾十遍,說起來又快捷又清晰,在雪花飛舞的暗夜裡,傳盪出幾十米總是有的。
嗚嗚……這個名頭,陪嫁,被霸佔了,看你呂監軍再怎麼接?
搶了夫人的陪嫁,還把一品誥命夫人給氣暈了,哼哼……
峰哥等人在門口有些犯傻,來的時候沒說加這麼一齣戲,挺沒思想準備的。
關鍵時候,還得看山大王出身的毛頭小子李宗,人家率先扯嗓子跟着叫:“軍醫!你們的軍醫呢?快叫來給夫人看看,夫人身子骨本來就弱,來的時候變賣了所有家產纔買來了這麼多糧食跟萵筍,省吃儉用營養都跟不上……”。
峰哥終於福至心靈,接上了腔兒:“要是夫人在自家軍營還有個三長兩短,等將軍回來,哼哼!”
被人家站到了道德制高點上發威,呂監軍差點兒沒被氣得吐血,女人家就是無賴,說一個“暈”就想翻盤,簡直太可惡了!
可是,你看看黑暗裡一雙雙憤怒與譴責的眼睛,還有主動撒丫子就跑去叫軍醫的軍卒,呂監軍想要勃然大罵的嘴巴,還是控制住了,強自打着“哈哈”笑說:“夫人這是累着了,大家就別圍着了,都回去休息,休息……”。
誰好意思去休息?誰捨得丟下熱鬧去休息?秦立生的嫡系不能,呂監軍的人手更不能了。
後帳之中,忽然傳出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響,然後,一個貌似虛弱的卻很清晰的聲音傳出來:“請……呂監軍進來!我有話要問個清楚,我的糧食跟萵筍,是叫誰給下令吞了的?還讓不讓我活了?”
春花丫頭臉上捂着的帕子一收,果斷去掀後賬的門簾,跟着林夫人學着長脾氣,剛到邊城就受了這麼口窩囊氣,誰能忍?
峰哥幫忙,乾脆把門簾懸掛起來,燈燭黃暈的光直灑到門外,這樣好,避男女大嫌,還能隨時救助。
“請呂監軍進帳對夫人解釋!”李宗及時扯了一嗓子,一路上混熟了的軍卒立刻緊跟着重複一遍。
“解釋……個什麼啊?哈哈……這肯定是一場誤會,哈哈……夫人身子不好,還是先回官驛去休息,你放心,等明日,小可肯定徹查此事,給夫人一個交代!”
呂監軍站在後帳門口試圖和稀泥推脫責任,還要做出一副規矩樣子,雙手抱拳作揖往後退,呂虎也在努力幫他開拓後退的道路,看熱鬧的太多了,剛纔一時得意,走的又太靠近事故爆發點了。
就在這當口,呂監軍腳下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纏繞住了一般,還在作揖的身子驟然向前栽去,他喉中發出驚愕的一聲“啊”字,人已經進了秦立生的中軍後帳。
進也就進了,但是不能以這樣狼狽的姿勢匍匐在一個婦人面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