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門沖喜小娘子
皇上並沒有發現玉和公主的反常,只是密切的關注着寧少卿對陌千雪的態度。
從進殿起寧少卿也只是微側臉掃了一邊的陌千雪一眼,神色淡然,並沒有一絲一毫爲她主持公道的樣子。
看來,他早先的判斷是對的,寧少卿和陌千雪已經完全沒了往來。
若寧少卿真的在意陌千雪,絕不會讓陌千雪獨自回國公府。
若他真的在意陌千雪,在陌千雪名聲被污後,還能不動聲色的登上家主之位,如此淡定從容的上殿請安麼?
不能!
寧少卿若是有心,早就收了陌千雪成就好事。生米煮成熟飯,再帶回寧家,給個妾的身份也就給安置了。如此,一來得了國公府的軍權,二來還能騰出一個妻的位置,再拉籠一方勢力。
但凡是個有野心的家主,都會如此。可這寧少卿卻不敢,皇上心中生出一些輕視,膽小如斯,寧族這一代交到他的手上,只怕很快就會被自己吞下。
國庫空虛,掌天下之財的寧族新家主上位,面子還是要給的。
皇上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臉色很是柔和,親切慰問,“寧老家主可好?聽說他身子不好,朕本該親自去探視一番,無奈國事繁忙抽不開身……”
他語氣之中除了關切之意,還大有長恨此身非我有,爲國爲民死而後已的感概之情。
“謝皇上關心,家父身子纏綿病榻多日,最近幾天纔有了些好轉。”寧少卿回了話,臉上無驚無喜,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皇上眉頭微微皺了皺,表示同情之意後,又高聲對着一衆文武百官喝問,“禮部待郎何在。”
一老臣出列,“臣在。”
“你下去理個單子,賀寧族新家主登位。”皇家的賞賜,自有一套禮儀,賞賜的東西自有一套標準,不用皇上操心,也不用禮部待郎爲難,一切照章辦事就行。
幾朝幾代對超級世家家主易位的賞賜無外乎就是些名酒名兵器、綢錦布匹、古玩珍奇、碑帖字畫之類。
這些俗物寧家自是不會看在眼裡,寧少卿連眼角也沒擡,躬手爲禮,“謝皇上賞賜。”
皇上微一擡手,“寧家主客氣了。”
寧少卿將手輕垂,正色道,“少卿今日此來,一來是拜會皇上,二來也是想請皇上給個恩典。”
對寧少卿的態度,皇上還是滿意的,寧老家主辦事滴水不漏,從沒在他的面前求過什麼恩典。
就算是想要什麼恩典,一般也不會如此這般的客氣,只會像談交易一般和他談判,或是逼迫他不得不給。
這寧少卿既然有求於他,日後在他的面前就先自矮了三分。準,一會無論他提什麼自己一定準。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皇上龍心大悅,高聲道,“寧家主請講,只要朕能給的,一定給你。”
寧少卿面色依舊冷清,並沒因爲皇上的和顏悅色而得意什麼。本來今天他榮登家主之位,第一件想做的事並不是進宮給皇上請安,而是想要偷入國公府與陌千雪分享。
誰知,他剛吩咐鬼煞先行開路去引開國公府外的探子,鬼煞便高舉竹筒跪在地上,求他處罰。
打開竹筒,他心頭無名火光直冒,來不及處罰鬼煞,問明緣由,火速入宮。
想到有人竟然敢把此種污水往陌千雪的身上潑,寧少卿的眉頭就皺了,“少卿想請皇上賜婚,將鎮國公府的嫡出大小姐陌千雪許配給少卿爲妻。”
陌千雪無父無母,地位超然,身有爵位在身。她的婚事陌族無權干涉,風家更無話語權,她的婚事只能是皇上說了算。
本來,他讓她先回國公府的原意本想是保護她的,可誰知皇上卻並不想放過她,既然如此,還不如把事情搬到明面上。
這是寧族家主登位後的第一個請求,皇上就是再有私心,再想阻擋,爲了顯示對新家主的親和大度,也只能同意。
陌千雪的身份一變,成了寧族家主的夫人,皇上就是想治罪也治不了。
當然,在成婚之前,皇上想要在明面上治罪,也要比從前更多幾分顧慮。
皇上聞言,心內波滔駭波,扶着龍椅的手緊緊的捏着,似乎是想要將那扶手捏得粉碎。
若是平時,他早已拍案而起,重重一哼,讓羣臣跪地求他息怒,他再怒斥駁回。
可,面前之人是寧族的家主……這個世上,只有兩個人能讓他吃癟,一個是寧族的家主,一個是蘇族的家主。
原來,這寧少卿膽子不但不小,野心還大得很。
陌千雪雖有幾分姿色,但也還稱不上天仙絕色。他一直不碰陌千雪,此時上位卻要許她正妻之位,爲的是什麼?
哼!想把財力,暗勢力,軍權都抓在手上,也要看他吃不吃得下。更要看那幫子土匪野民到底聽不聽陌千雪的話……
皇權是這個世上最大的權勢中心所在,也是爭鬥最齷齪的所在,皇上在政治中浸淫多年,早就學會在不動聲色中掩蓋自己的怒氣。
是以,他面上並沒有多大的驚奇,不過緩緩一笑,“寧家主已過弱冠之年,如今已承了家主之位,確實該成婚了。”
“如今既開口求懇,朕本當立時指婚,喜上加喜。只是家主也知,這鎮國公是爲國捐軀,去世還未滿週年。陌千雪有孝在身,又還未及笄,實不宜議婚。”
寧少卿的當堂求婚讓玉和公主精亮的眼眸一下子黑黑沉沉,如同被一把冰刀戳入心窩,一雙杏眸中浮現出驚訝的表情,望着那個挺拔的身姿。
這樣的男子,怎麼會看上那個女人。她百思不得其解間,皇上一口拒絕讓她的心安定了下來,有些幸災樂禍看向陌千雪。
陌千雪面色如常,可心內也是波濤翻滾,她沒想到寧少卿的求婚會來得這樣快。她本以爲那一天的到來,她會很開心,可此時卻覺得很是憋屈。
至於爲何憋屈,一時之間卻又說不上來。
皇上的拒絕並沒有讓寧少卿就此罷手。
他眼眸微垂,負手身後,“少卿原也不想如此突兀的請皇上賜婚,可世人的輿論和爲人的道義,卻讓少卿不能等。”
他的聲音低沉而渾厚,似琴絃瀉出的低沉音色,看似柔和實則堅定,讓人興不起反駁之意。
“少卿爲族中辦事蜇服王家村,險些丟了性命。適逢陌小姐遇難,村人救了陌小姐回來,將她安置在少卿身邊,照顧少卿的飲食起居。在陌小姐的照顧之下,少卿的身子才慢慢的好了起來。”
說着,話鋒一轉,神色驀然變得冷肅清冽,“少卿與陌小姐之間一直親親白白,有王家村全村之人作證。如今救命之恩還沒報,此事便被人加以利用,以訛傳訛隨意捏造誣陷,更有甚者惡意譭謗陌小姐的清白名聲。
於此,少卿實是心中有愧,大丈夫有恩報恩,有怨報怨,該負的責任一定要負。”
寧少卿的話說得抑揚頓挫,初聽並無男女情意,只說報恩。然,細細分析,卻句句都爲陌千雪想好了退路。
若他提情意,則是私相授授。
報恩有很多種,他若只提報恩不提名聲,便並不非得娶進門去。可,若一個男子壞了一個女子的名聲,那個女子又對他有恩,那女子的地位還不低……
要報答,許以妻位是很正常的……
按說以陌千雪的身份,入寧族做家主夫人確實是微微高攀了些,可寧少卿那口口聲聲的恩義,責任道義,卻讓皇上無法反駁。
“寧家主重情重義,實是讓朕爲難了……”
“少卿之意,也不是此時便迎陌家小姐過門,只是把名份定下來,以免再有不開眼的過來污衊陷害。”
寧少卿擡眼看向皇上,眸中的淡然一掃而空,後面的四個字語氣加重,隱有警告之色。
影閣掌天下情報,已是不傳之秘。皇上心虛不已,污衊陷害——都是皇后這個蠢婦害人,若是寧少卿查出桃林園的端倪,一定不會善罷干休。
此時,只能先應承下來,緩一緩他的怒氣,讓此事告一段落。
皇上腦中的彎剛轉過來,寧少卿又說,“鎮國公是去所中秋前離世,皇上可以把賜婚的日子定在中秋之後。人言七日內必有吉日,少卿先行文定之禮,中秋後再迎陌小姐進門。陌小姐有了好的歸宿,想必鎮國公在天之靈也會得以安寧……”
此話說得,就好似,他若不允,便讓忠臣不能安息。
此事事關重大,沒有一個人敢就此事出列發言。
寧家主身份貴重,天齊王朝除了皇上,地位最高的便是三大超級世家的家主。寧家主的婚事,何人敢置喙,更何況陌千雪的身份如此敏感。
大殿之上,一下子又是鴉雀無聲,噤若寒蟬……
皇上陰沉着臉,嘴角牽動,笑得比哭還難看,“難得寧家主想得周全,如此朕便成全寧家主的一片赤誠之心,傳旨,爲寧家主和鎮國公府的嫡出大小姐陌千雪賜婚……”
沒有一個人問陌千雪的意見,她的婚事便定了下來。在這坑爹的異世,果然女子是沒有地位的。
剛到這異世,是被人隨隨便便的給了寧少卿沖喜,如今皇上賜婚,同樣也不問她的意見,她不是透明的好不好……
雖然心中各種生氣各種YY,但聽到皇上口出吐出賜婚二字,陌千雪還是忍不住和寧少卿對視一眼。
寧少卿想的是,有了這個聖旨,陌千雪進寧族的大門,便是指日可待。
陌千雪心中雖有些彆扭,想的卻是,寧少卿登家主之位的第一天,就逼迫了皇上,只怕日後的日子不好過。
兩人都相互爲對方着想,心中卻都被這一件事濺起了漣漪。
只是寧少卿濺起的是點點水花,而陌千雪心中翻滾的卻是滔天巨浪罷了。
名份已定,陌千雪的安全,寧少卿心中有數,所以濺起的水花要小得多。
陌千雪心頭翻滾的是:皇上不情不願的賜了婚,以後只怕麻煩不斷。就算順利的入了寧家的門,大宅門裡頭的一些陰私比起皇后和玉和的手段來,只怕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一連串的變故砸下來,玉和公主眼直心冷,方纔插在胸口的那把冰刀仿若又被推進去幾寸。她平生第一次看中的男子,居然被一個自己痛恨的賤人所得,她不服。
然,她在此事之中卻沒有半分的發言權。
皇上賜完婚,寧少卿躬手道謝,陌千雪卻只能跪地謝恩。
寧少卿有些心疼,巴不得快些將她迎進門。等她過了門,她就是超級世家的第一夫人,見了任何人都不用再行跪拜之禮,即使是見了皇上皇后也只是行了萬福禮即可。
陌千雪本是極端莊之人,她眉目如畫,恬靜優雅,此刻眉眼都好似帶着一絲嬌媚,更是猶如畫中仕女。
寧少卿長髮垂背,昂首而立,神色倨傲,溫潤之中又帶了剛毅之色,恰如火中冰蓮,清雅華貴,冷傲逼人。
望着殿下的這一對壁人,皇上心中像吃了蒼蠅似的噁心,偏又不能發作,只能出聲恭賀,揚手平身。
一次精心的策劃,一次權謀的較量,卻成了一個成全他們兩人大婚的理由。
可笑,可恨!
皇上此時此刻恨不得掐死皇后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人。
被人就這樣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玩了這麼大的一個把戲,皇上自然再也不想將這個早朝繼續下去,擠出一絲笑,“一大早上朝到現在,朕身子有些乏了。”
言罷,向身邊的太監總管打了個手勢,太監總管會意,高聲宣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甩袖退朝的皇上進了上書房,砸了太監總管端上來的杯子,掀了書桌了的一大堆奏章,然後冷笑。
此時正值四月中旬,離中秋還有一百多天。陌千雪還有一百多天才能進他寧家的門,她要是有命能活過那一天再說吧。
退了朝,文武百官皆過來恭賀寧少卿榮登家主之位。寧少卿並不一一回話,嘴角似笑非笑的掠過衆官。
璟王妃恭喜了陌千雪後跟着璟親王離了殿。
常夫人,覃夫人後璟王妃一步,道了恭賀也走了,走的時候回望過來,臉上的笑可是真誠多了。
謝夫人和安夫人也道了恭賀,臉上卻是酸溜溜的。
賈夫人本想扶着陌千雪一同出殿,見寧少卿撇下衆人徑直走向陌千雪,微微一笑,老懷安慰的拍了拍陌千雪的手,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才依依不捨的先行一步。
寧少卿過來,並不多話。事實上大庭廣衆之下,金鸞定殿之上他又能說什麼。
衆人識趣的先走了。
蘇七,風御塵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一臉的落寞之色。風御塵主動相約蘇七一起去喝酒,蘇七一笑同意了。
寧少卿揪了那兩個相邀離去的離影,靜靜的看了陌千雪一眼。
就是這個小女人折磨得他日日不得眠,真想把她抱起來好好的心疼一番,想把她禁錮起來,從此再也不讓人來覬覦。
兩人其實只有兩日未見,可都覺得是一輩子那麼長。
寧少卿眼瞳窅黑深邃,似可包容天地萬物,脣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卻似潭水一般深隧,直吸着陌千雪的心神。
碰到這樣的眼神,陌千雪的頭就忍不住想向上湊,向上湊……
天!這是在大殿之外,前面衆多的大臣雖已走遠,一路將去,也是一衆的待衛。
收了神,覺得不能再直視那樣的目光,她不由得低下頭,卻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陣緊過一陣。他的長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熟悉氣息,似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衣衫還是她之前給他選的暗青,可那衣袖領口處的金銀竹繡似的圖騰,倒別有一種溫雅,折射出一絲光線,讓他整個人都好似揚溢着溫暖。
他們都沒有說話,靜謐一會。
陌千雪莫名的有些心酸,眼眶頓時有些紅了。
凝視了半響,寧少卿輕聲道,“走吧,我送你回府。”便轉身當先走出金鸞寶殿。
陌千雪跟在他身後出了殿,一時忘了擡腳,被大殿那個高高的坎給絆了一下,身子直接向前撲去……
要知道,她已經一日一夜沒有休息了。而且耗費心神,有時候比耗費體力,更折磨人的神經和極限,一時之間哪裡還有力氣定住自己的身形。
然,她的身子並沒有如想像中的撲倒在地。
寧少卿的背後似長了眼一般,微一側身,擡手就將她扶住。
陌千雪擡眼迎上寧少卿那雙湛亮深邃的眼眸,他脣角微微勾起一道弧線,有遮掩不住的笑意流溢而出。
他還笑得出來!
陌千雪心中彆扭勁還沒過,借力直起身子,一把就將他推開。
陌千雪的脾性寧少卿多少還是瞭解一些的。猜想這女人大概是在生氣,請皇上賜婚卻沒有事先打招呼。
於是,被推開的寧少卿也不以爲意,面上仍是帶了笑意湊到陌千雪耳邊,壓低聲音,似求懇,似心疼,勸道,“有什麼話,上了馬車,再說,現在別鬧……”
餘光左右一揪,此處也確實不是鬧彆扭的時候。
寧少卿的馬車就停要宮外,趕車的是鬼煞,跟着護衛的卻是八個新面孔。
見跟着主子出來的女子,直接上了主子的馬車,不但沒有一個面露驚奇,而且個個都是一臉恭敬。
每個人心裡明境似的,這個素裝女子大概就是那個傳信竹筒中所關注之人,只怕日後就是他們的主母了。
兩人上了馬車,寧少卿吩咐先去國公府後,鬼煞趕着車緩緩而行。
寧少卿將陌千雪禁錮在自己懷中,凝眸看着陌千雪,眼瞳幽深澄澈,盈盈思念之情此時才從裡面流溢而出。
陌千雪忍不住嘆息一聲,伸手去摸他的臉,試圖撫平那眼角處隱隱帶着的擔擾——生命短暫,用來慪氣實在是種罪過。
寧少卿捉住她的手放在脣邊輕吻一下,啞着嗓子低低叫聲傻瓜,便俯身吻住她的脣。
玉和公主從大殿出來,便一直躲在暗處,觀察着寧少卿和陌千雪之間的一舉一動。當看到兩人眼神的交流,她兩手的指甲便全部嵌入掌心之中。
掌心處傳來生生的疼痛,怎麼也不比上她心頭的妒和怒。此一役,從表面上看,她並沒有什麼損失。
可輸就是輸!
這次的桃林園,母后下了血本,不惜拿了人情,去請賈院士出馬,不就是想爲她撈一個才名,讓自己的賢名更加坐實。
可結果不但沒有撈到才名,還差點把個賢名也給弄丟了,更差點成了天齊的笑話。
一切一切的好處,全都落在了那個應該被她算計,卻反讓自己被算計的賤女人身上……
她身爲當朝身份最爲尊貴的嫡長公主,理應受所有貴女的朝拜,可是她方纔卻不得不低聲下氣的給一個臣女陪禮道歉。
還好這大殿她來得及時,若真是過府認錯,她的人可真就丟大發了。
衆大臣口中雖然還是贊她,可在心中沒準都在笑話她。
她看中的東西,在這個宮中還從來沒人能搶得過她。她看中的人,也是一樣。
陌千雪,現在只是訂婚,不是成婚,走着瞧……
冷冷陰笑間,她不但沒有往她自己的寢宮方向走,而是向着皇后的坤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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