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57王妃歸來

江九月一怔。

洛梅兒也愣了一下,伸手拉了拉江九月的衣袖。

江九月低頭,便看到顏緋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似乎動作很小的向後縮了一下,她便猛然想起曾經給欺負了清泉的陳小鳳看手臂的時候,不過,那時候陳小鳳的手臂是清泉給扭斷的。

江九月垂下眼簾,淡淡道:“我只會醫病,不會接骨。”

楚夫人道:“她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醫術能有多好?還是先扶顏緋郡主去休息,等太醫來了診斷吧。”說完,她的視線掃過江九月和洛梅兒,沒有一刻停留:這個江九月的確稍微有點特別,攝政王都可以把她弄成什麼華王郡主,醫術誇大其詞,也算正常。

皇太后擺了擺手,立即有太監宮女上前,把顏緋擡了下去,心中思忖晚上又免不了要受一頓玉王妃的嘮叨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份上,自然,哪裡還發展的下去?

皇太后只看了檀香幾眼,卻也沒有開口責備,便要各位女眷入席就坐,宴會正式開始。

皇家宴會,雖然來的都是女眷,其實說開了,無非就是變相的相親宴,由各家女眷看好了閨女尋了人給自家兒子去說親罷了,也是皇太后籠絡人心,平衡各方勢力的時候。

不少人相談甚歡,有些少女千金甚至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宴會,臉色羞紅的回答着貴婦人的問題。

江九月和洛梅坐在一起,按照品級位置排列在下手第二位,第一位是楚夫人和楚盈蓉。

楚盈蓉看到江九月在,友好的笑了笑,也衝洛梅兒炸了眨眼,不過這些動作都是十分小心翼翼,害怕被楚夫人看到,楚夫人的對面,則坐着上官丞相家的女眷,上官夫人平靜的看着楚盈蓉,偶爾才和旁邊的人搭話兩句。

檀香公主坐在江九月的對面,偶爾衝江九月遞來一個淡淡的笑容,不親密,但十分有禮。

半個時辰之後,一個太監小跑着進來稟告:“華王妃到了!”

宴會譁然。

江九月愣了一下,看向洛梅兒,洛梅肯定的點點頭:“咱娘來了。”

江九月無語的默了一下,感情她早就知道,看來只有自己一無所知,被矇在鼓裡了?

皇太后擺了擺手:“請——”

太監立即回頭去了,不過半刻時間,一個美貌佳人,從水榭走廊之中緩緩步出,往宴會方向走來。

她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梳着高髻,髮髻之上左右平插了八隻琉璃金步搖,修眉長眸,眼尾上翹,點綴着雨點般大小的亮片,眼眸之中含着暖暖的笑意,額貼暖紅色鳥型花鈿,暖紅霞帔邊上的琉璃珠子隨着她的動作一晃一晃,合着陽光懾人眼神,楚腰一握,束着手掌寬的銀色腰帶,腰帶的正中心,則是一枚和衣服同色系的紅寶石,整個人看起來霞光萬丈,充滿生機和活力。

她一邊走還一邊輕輕的笑着。

江九月見過嬌蠻如洛梅兒,妖嬈如小鳳仙,端莊如上官缺,秀麗如江玲瓏,楚楚可人如楚盈蓉,卻還是被這忽如出現的女子給驚豔到了。

沒想到,華王妃,居然是這樣的風采!

一旁,傳來大家豔羨的呼聲:“幾月不見,華王妃越發漂亮了!”

“是呀,華王妃一直就是很漂亮的。”

“嗯,說的不錯,還很特別呢。”

“……”

皇太后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華王妃的美麗,真是與衆不同。”

楚夫人坐在上位,臉色陰沉的看着那個一步步走來的女子,手中的念珠幾乎要捏碎了。

簡直恬不知恥!宮廷宴會又不是梨園比美,穿的端莊即可,弄成這樣,是要做給誰看?!

遠處,華王妃感受到了那過度冷然的笑意,回看向楚夫人,笑容便更爲嬌美了:“呀,原來是母親,幾個月不見,母親怎麼看起來形容枯槁了幾分?不過不礙事,女兒這一趟出門,得了好些寶貝,等明兒就送到母親那去,給母親好好調理一下身體。”

楚夫人笑了,一字一句道:“好要謝謝仙兒的孝順,只要仙兒好,母親怎麼都是好的。”

江九月心中暗忖看來華王妃和楚夫人果然不和,哪裡有女兒開口就會說母親又老了的?不管是多大歲數,只要是個女人,對老這個字眼是多麼敏感?只怕也是外面看着和睦罷了。

華王妃微笑:“母親又說笑啦。”說罷,視線一轉,就落到了江九月身上。

眼前的少女,嫺靜而優雅,淡淡的坐在那裡,雖然垂着頭,看不清楚臉上的神色,但是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優雅之氣,長髮及腰,梳着簡單大方的髮髻,卻只用了一根珊瑚色的簪子固定,耳朵上,也和時下京都小姐們的長長的耳墜一樣,反而是用了一根珊瑚色珠子串成的耳線,銀色耳扣,很是特別。

華王妃的視線,落到了那還在低頭吃東西的少女身上,挑了挑眉。

一旁的洛梅兒使勁的衝她擠眉弄眼。

華王妃微笑,幾步上前,緊緊握住了江九月的手,情真意切:“我的好女兒,你是就是月兒吧!?”

江九月是完全愣住了。

她以爲華王妃來了最起碼要寒暄一陣,和楚夫人脣槍舌劍或者裝模作樣幾句,沒想到直接就快近到母女相認這一段了!

“呃……”江九月清了清喉嚨,一年換三個孃的感覺,她體會到了,那一個娘字,怎麼也喊不出來。

華王妃手臂使力,把呆住的江九月給按到了懷中,帶着哭音道:“我可憐的月兒,你……你這段日子受苦了吧?都是孃的不好,如果不是娘出門遠遊,肯定會在你回到京城的第一眼就認出你,不會讓你受那麼多的冷眼和壓力……”

江九月心中一動,覺得某一部分柔軟的地方,猝不及防的被觸到了。

自小到大,她都沒體會過母愛,有了江玲瓏之後,她也不曾如此親近的和江玲瓏擁抱,京都是非之地,她受盡冷眼雖然心中並不在乎,可是心靈的最深處其實還是希望有一個人能夠關心和溫暖她的冰涼,她知道,雲廷渲不是那個人。

那,那個人會是華王妃嗎?

心中這麼想着,她的手已經扶上了華王妃的肩膀。

華王妃心中一突,想着自己是不是玩大發了,畢竟,雲廷渲來信說,這位江九月姑娘,可是性格非常冷清的一個人,要是當場表現的有些不自在的話,那豈不是給人看了笑話了。

豈料江九月卻輕聲道:“沒事。”兩個字,淡淡的安慰了華王妃的心。

華王妃輕呼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她細細的看着江九月的眉眼,心中有些震動,果然,和妹妹長的好像。

楚夫人笑了,完美無瑕的公式化笑容,笑意卻沒達到眼底:“有攝政王護着,江姑娘自然是無事。”她稱呼江九月是江姑娘,而不是小名,顯然是不接受她了。

其他人莫不明白了這個道理。

華王妃也笑,笑容全深入眼眸,色彩翩飛:“母親說笑了,雖然有攝政王護着,但是難保還是會有些不長眼的人來生事找茬兒,哪裡比的上親孃的庇佑呢?您說是吧?”

“的確不錯。”楚夫人點點頭,“不過,可也沒人敢欺負你的心肝兒,江姑娘可不是好惹的,你還這麼大老遠的辛苦過來護衛她,其實也沒什麼必要。”

這母女兩一人一句,雖然看似親和無間,但是隱約之間戾氣四射,每一句話,換一個角度響,就是嘲諷。

江九月看向皇太后,卻見皇太后面色面色凝定,似乎對面前的事情不打算出聲,刻意縱容。

華王妃看了江九月一眼,笑道:“今兒娘來的着急,沒給寶貝兒帶禮物,等回去了,再給你準備最好的東西!”

“……多謝。”話題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江九月有些不習慣的答了一聲,讓出了位置,讓華王妃坐在自己和洛梅兒的中間,洛梅嘟着嘴巴撒嬌道:“怎麼只有姐姐的禮物,沒我的?娘,你出去一趟回來,心裡眼裡已經沒有我了。”

於是華王妃便無奈的哄了洛梅幾句,洛梅卻笑的更爲歡快,這樣的把戲她總是樂此不疲,而華王妃也總是樂意陪她玩耍。

宴會的氣氛看似又恢復了原來的情況,只是很多人,卻不時的擡頭看向華王妃的方向,這位華王妃,可是京都二十年的傳奇,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只是看看,過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就有些名門貴婦人忍不住要上前去跟華王妃攀談,討論關於衣着,美容,首飾之類的女人話題。

華王妃也十分爽朗大方,不論是誰過來,她都給予最真誠的笑容,似乎和每個人都是朋友一樣。

楚老夫人看到這裡,心中哼了一聲,果然是戲子的女兒,又有什麼可炫耀的?一回頭,卻發現楚盈蓉有些羨慕的看着她,頓時那一聲哼,就真切的發了出來。

楚盈蓉立即回頭,兩隻手輕輕交握在一起,低眉順眼。

楚盈嬌笑着撒嬌道:“母親,嬌兒不會那樣哦。”

楚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回頭和皇太后說着什麼,舉手投足更爲高雅大方了。

原本那些貴婦人只是一個個的過來跟華王妃說話,沒想到華王妃十分健談,後來便幾個幾個的一起來,大家一起討論,不時傳出歡快的笑聲,也有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隨着母親一起來,便被熱情的華王妃介紹給了江九月。

別說,小小宴會一場下來,江九月倒是認識了不少人。

上輩子的她也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宴會,各種各樣的人,真正交到的朋友卻是極少數,一來是她性格冷清,除非別人主動搭訕,否則她不會隨意跟人攀談,二來是她已經習慣了有什麼事情放在自己的心裡,不覺得有沒有朋友有什麼兩樣,今天的際遇,其實對她來說是新鮮的。

她想起,她隨意的幫李家千金診了下脈,告訴她以後要少吃什麼多吃什麼,就得了一個真誠感激的笑容,趙家千金還送了一隻小小的玉如意墜子給她,說是在大相國寺求來的,可把洛梅兒嫉妒壞了,她難得感受到了一些別樣的情緒——

只是,這場宴會,最終因爲玉王妃的到來而被迫終結……

“在想什麼?”

雲廷渲不知何時,來到了江九月的身後,她如此入神,連他來了,都沒發覺。

“今天宴會認識了幾個人。”江九月淡淡道,從窗前起身,小步走到了雲廷渲的身邊,“今日累嗎?”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就變得默契而隨和,有些像是相處多年的老夫老妻,不過這點,他們本人其實是沒什麼意識的。

“不。”雲廷渲遞上手中書冊,引着江九月又坐回了窗邊的軟榻上。

江九月眼前一亮:“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看這個?”那小包裹中,赫然是兩本醫書。

“徐簡四處蒐羅這個,我便派人幫忙找了。”

徐簡?

江九月沉默了一下,擡頭去看雲廷渲,問道:“你是不是第一次在傅家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好了?”

雲廷渲一頓。

江九月又道:“我原來就有這個猜測,只是一直不確定,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不是那個時候就醒過來了?”

雲廷渲沉默的看着江九月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深邃而悠遠,半晌之後,才輕聲應道:“不錯。”

“是嗎?”江九月笑着問了一句,心裡有些酸澀,“你果然是那個時候就好了的,果然——”騙了她好幾個月。

“對不起。”

江九月搖搖頭:“沒事,畢竟,你身體中了毒,我又沒看出來,不能怪你。”

雲廷渲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有些遲疑和幾乎不可察覺的糾結,沉吟了半晌,才道:“我本來想要告訴你,我好了,可是,我只是下意識的收了一下手,卻看到你眼中那些冷淡和排斥,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當做自己還沒好……”

江九月心中一動,被握住的手,稍微蜷縮了一下。

“我從未想過自己也會在乎旁人的眼神一閃,可是那一刻我真切的知道,如果我變成了雲廷渲,不再是清泉,只怕以後我們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江九月怔了怔:“我——”

“別說也許不會……你一定不知道,我比你更瞭解你自己,若非我強硬的介入你的生活,把你扣留在我身邊,你早已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江九月張了張嘴,想要辯駁,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還好我當時裝作是清泉的樣子,沒有放了你,賴了你兩個月,後來還死皮賴臉的把你留在我身邊,不然的話,你真是要被別的男人騙走了。”

江九月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正要出口反駁,雲廷渲卻微微一笑,秀雅的大手撫上江九月的嘴角,繾綣着溫柔,“不過,也許其他的男人,不會有我這樣的厚臉皮。”

心中,有些東西蠢蠢欲動,江九月輕咬着下脣,擡頭,看向了雲廷渲的眸子,任由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嘴角和脣瓣,那雙深邃而悠遠的眼眸之中所透露出的溫柔,真的像是要甜的膩死人,讓江九月覺得心中有一隻手一直在抓撓,催促她做點什麼。

在她的心裡眼裡,雲廷渲都該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男子,不染塵俗,這樣一番人間煙火的話,真的不像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但是,她卻是真真切切的聽到了。

“怎麼……”雲廷渲低笑一聲,帶着磁性的聲音比最美的樂器都好聽,“感動?”

江九月臉上表情微僵,心裡的那些泡泡,立刻被雲廷渲的這兩個字全給擊碎了。

她瞪着雲廷渲,在看到他嘴角處衍生了一個更大的笑容的時候,忽然撲了上去,啃了他的脣一記,用力沒有絲毫收斂。

還真的是啃,待她離開之後,雲廷渲的脣上,便泛起了嫣紅血色,妖嬈而鮮亮。

雲廷渲表情未變,大手捏了捏她的耳垂:“真是個愛記仇的丫頭。”

“誰要你騙我?”江九月哼了一聲,雙手小心翼翼的上前,環住了雲廷渲精瘦的腰身,腦袋靠在了他的胸前,“以後你要是再騙我,或者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可不是這麼簡單就能算了。”

她的聲音嬌媚而甜美,難得含着一絲撒嬌意味,雲廷渲便覺得自己的心口都似乎酥麻了。

“好。”

聽到他應了,江九月便有一下沒一下的拽着雲廷渲胸口的衣襟,問道:“你是什麼時候聯繫華王妃的?”

“我在清泉山見到你的時候。”

“那麼早?你——”你那麼早,就已經爲我今天要走的路在做鋪承?

“華王妃行跡飄忽,我見着鐵洪就讓他傳信去找,找到的時候,我已經第二次到了清泉山。”

“……”

江九月無語,原來他在自己好了的第一時間,就找了華王妃?

江九月沉默了一瞬,纔有些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你……你覺得我和華王妃長得像,所以才找她幫忙嗎?”

“不。”雲廷渲捏了捏她的耳垂,手落到了江九月的肩膀上,“除了長相,你好些地方,都和她很像。”

江九月心中一突。

她當然知道,華王妃百分之兩百就是那個穿越者,而云廷渲話中意思,是不是表示,他看得出華王妃的不同,也自然看得出她江九月的不同呢?!

短暫的沉默之後,雲廷渲微微一笑,燭光之下,更顯得眼眸璀璨無波,“她今日和華王爺一起回來了,明日你可得去拜訪華王爺了。”

話題,就這麼靜靜的轉到了別處去,不知不覺之間,江九月鬆了口氣,她還沒想好,要怎麼跟雲廷渲解釋有些事情,不過不着急,這些問題,總有一天,會說清楚的。

不多時,專門伺候小鳳仙的丫鬟來稟,小鳳仙的情況看起來,似乎不好。

江九月連想也沒多想,便往小鳳仙的院子去了。

小鳳仙在攝政王府的院子,離江九月和雲廷渲所住的地方很近,眨眼功夫,江九月便到了。

走到院門口的時候,江九月腳步停了停。

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分明是綠樹成蔭花團錦簇的院落,在此時看來,似乎都充滿了悲傷和蕭索,尤其是在今夜暗黑無月的情況下,更爲突兀和嚴重。

“小姐?”紅纓輕聲道。

江九月邁步向前,直接推開了廂房的門。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躺在牙牀上的小鳳仙。

小鳳仙還是穿着一襲紅衣,腰間也束着金腰帶,長髮沒有梳,只是簡單的披垂在了後背上,堆在了白色的枕頭上。

只不過是幾天的時間,她就以可見的速度在消瘦和枯槁下去,明明也有吃藥有吃飯,卻阻止不了她身體的衰敗。

原本美豔動人的臉龐,此時顴骨高聳,那雙秋水盈盈的大眼睛,更是像兩個窟窿一下,甚至還稍微有些可怕,臉色,比死人的還要灰白,她怔怔的看着屋頂上的白紗隨着風一動一動,雙眼無神。

江九月袖間的手緊了緊,“怎麼回事。”

丫鬟立即上前:“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悉心照顧了,鳳仙姑娘還是這個樣子,下午便不太好了,只是那時候小姐剛回來,在和王爺——”

“有什麼事情比人命更重要的?!”江九月一聲厲喝,滿屋子的奴才全都跪了下去,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一直冷漠淡然的江九月如此怒氣。

江九月深吸一口氣,在連聲的“奴婢該死”之中上前幾步,反手就爲小鳳仙把脈。

小鳳仙卻輕輕的,把自己的手腕,從江九月的手中收了回來,她轉過頭,露出了一個笑容:“江姑娘,你又來看我了……”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這個笑容,江九月覺得自己的喉頭有些酸,有些澀,她輕輕道:“是,我今天早上就該來看你,只是有事耽擱了,所以現在來了。”

“嗯……江姑娘,你一定不知道,我其實是不想看到你的……”

江九月沉默的,等着她說話,雖然被小鳳仙躲了過去,可是那輕輕的一觸,她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看到你,總是會提醒我一些,我很想忘記的傷痛……我是個出生低賤的女子,要不是你看待我的眼光,和別人不一樣……我一定從開始就不會幫你,如果那樣的話,是不是我現在,可是徹底的恨透了你,發了瘋的報復你,用盡我所能用的一切手段,來讓你不好過,讓你難堪?”

“你不會。”江九月的手握成了拳頭,這一句話,卻是說的肯定。

小鳳仙蒼涼的笑了笑,手支着牀,江九月傾身上前,扶着她坐好,卻在這一瞬間,聞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你看我,是不是很醜?”

江九月回神,讓小鳳仙靠在枕頭上,努力讓自己笑:“你怎麼會醜?你可是燕南第一美女,小鳳仙,燕南的男人全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說你會醜嗎?”

小鳳仙卻搖了搖頭:“我其實,不是叫做小鳳仙的,很小的時候,娘就告訴我,小鳳仙,不是個好名字,可是她卻用了這個名字一輩子……到了我的時候,我也懶得取別的名字了,鳳仙鳳仙,鳳凰之仙,永遠也企及不了的地方,註定孤獨終老的一生。”

“你……”

小鳳仙用盡全身力氣,要起身。

江九月站起身來,連忙幫扶着她站了起來,她顫顫巍巍的走着,要不是一旁有紅纓和江九月扶着,只怕不知道早就跌倒了幾次。

小軒窗邊,有一隻古琴,因爲放的時間過長,已經灰塵滿布。

小鳳仙傾下身子,枯瘦的手撫到了那一處琴絃,響起了一個音符……“江姑娘,你說我現在,還能不能彈一手曲子,給你聽?你一定不知道,我的琴彈的很好呢,娘從小就誇我。”

“當然。”江九月站在她身後扶着她坐下去,臉上已經笑不出來了。

滿屋子的丫鬟全部跪在原地不敢擡頭,窒息到壓抑的氣氛,縈繞在屋中。

小鳳仙撫摸着琴絃,喃喃自語道:“其實我……我以前,有做過一首曲子,想要彈給……可惜……”她似乎已經不需要誰來回應她的話,陷入了沉思之中,手指波動琴絃,一首纏綿悱惻,卻哀婉斷腸的曲子,便從她的指尖奏出,訴盡女子衷腸,像是一個少女最難以啓齒的愛戀一樣悽美。

江九月靜靜的聽着,這樣炙熱執着的愛情不是她所經歷過的,她無法說什麼,只是覺得這樣的曲子,越是聽越是難受,第一次,她爲眼前這個女子感到惋惜,把一生的期望,都寄託在了一個不可能迴應她的男人身上,而小鳳仙如今的情況,甚至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因爲她造成的。

這最後一縷思緒,讓她的拳頭握的更加,骨節泛白。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小鳳仙時候的情況,紅紗衣,金腰帶,嫵媚的風情的妖嬈的,讓人看一眼便轉不過神色的絕美女子,若不是後期這些複雜的事情干擾,她與小鳳仙會是什麼樣的情況呢?

忽然,琴音沒了。

小鳳仙喘着粗氣,若不是紅纓連忙上前扶持,只怕人已經倒在了琴絃上,“果然是不中用了,江姑娘……”

江九月上前,蹲在她的身邊,握着她的手,笑道:“你知道我醫術無雙,別擔心,我一定會治好你的,到時候我唱歌給你聽吧,你還可以用我的歌聲做新的曲子呢。”

“我……你現在唱給我聽一聽,好不好,我這二十多年送往迎來的,只有你一個人,是平靜的看着我,不像他們一樣,表面上奉承,背地裡,卻說的很難聽……我想要聽你唱……”也許,今日不聽,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吧?到了今天,那些愛戀,那些悽迷,那些難受,似乎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怨恨,求不得,像是遙遠的上輩子的事情,她腦中閃過那些模糊的畫面,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

江九月喉頭一哽,連忙深吸一口氣,坐到了琴前面,“沒事,我唱,你彈,等你好了,我們就可以一起唱歌一起彈琴,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肯定會把最好的歌都唱給你聽的……”

“……好。”

小鳳仙笑笑,吃力的擡手,放在了琴絃上。

江九月卻握住了她的一隻手,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我和你一起彈。”

小鳳仙笑着點了點頭。

曲調,便在兩人指尖奏起,江九月脣瓣清揚。

紅燈籠剛被人點亮已落滿白霜

紅衣裳雕着花的牀陳舊了新娘

容顏是種罪青春是露水命薄如紙世人才說美

清晨上了妝黃昏謝了妝有誰值得我人老珠黃

水中花怎麼能開

死一回才能活過來

換一句清白漩渦和火海有誰值得我用力去愛

流着眼淚想皺着眉頭忘有誰配那句地老天荒

胭脂是紅顏臉上的傷——

“胭脂是紅顏臉上的傷……”小鳳仙低低的重複了一句,恍惚之中,似乎有誰輕輕地呼喚。

柳兒,這輩子千萬別相信任何男人,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柳兒,娘不行了,娘要把鳳仙樓交給你,你以後不要叫小鳳仙,小鳳仙,真是個苦命的名字。

柳兒,一定要聽孃的話,不要像娘一樣。

……

迷惘之中,她弱弱的低語:“可是,我還是沒有聽孃的話,所以到了現在,娘你還不來接我嗎?”

她的手,無力的滑下了古琴,身子,也軟軟的附到了琴上去,再無任何氣息。

江九月彈完最後一句,單手握着小鳳仙的手,一直沒有鬆開,清澈的眼睛亮閃閃的,沒有任何表情。

一旁喜歡說話的綠柳,現在也不敢說任何一句話前來打擾江九月,只是有些哀傷的看着小鳳仙爬在琴上的身子,又看了紅纓一眼,兩人便讓開了位置。

江九月忽然道:“雲廷渲,你幫我送小鳳仙的靈柩回泰陽吧。”

屋中,雲廷渲不知道何時到了,就站在江九月的身後。

“嗯。”他輕輕的應了一聲,只見江九月站起身來,“請專門的人來打理吧,我便走了。”

話落,頭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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