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門上的封條不見了。”她下意識說話,並未考慮太多。
“予月,你想起什麼嗎?”擎曦拉起她的手。
對哦,自己怎會這樣說話,真怪……她注視他的臉,想了半天,搖頭。
“沒關係,別勉強自己,走,我們到園子裡。”
她沒問爲什麼要到園子裡,好像根本知道他要做什麼似地,她拉住他的手,一起前行。
走過前面兩個院落,便聽到隱約傳來的嘈雜聲響,他們再往前行,不多久看到幾百名官兵圍着園子,不準閒雜人等進入。
領頭的隊長認識擎曦,躬身放行,他帶着予月走進去,不過幾步功夫,就看見尹泰在指揮工人做事。
池塘的水被抽乾,塘底的淤泥已經清理乾淨,幾名壯碩的工匠拿着錘子,一下一下敲着石板,把石板給敲碎了,再一簸箕、一簸箕運上來。
尹泰看見擎曦和予月,快步向他們跑來。
“怎麼想到帶予月過來?”
“這裡是予月發現的,當然要帶她來看看,怎樣,挖得如何,裡面真的有藏東西?”
“應該是吧,到目前爲止,情況都和藏寶圖上標的一樣。”
“不知道數量如何,希望夠多,能讓國庫充盈。”
“父皇說了,這幾年風調百順,再加上肅貪有成,從那些貪官家裡搜刮出不少財富,若今天挖出來的東西能讓人滿意,下令免稅三年,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真的?”予月驚訝問。
“當然是真的,依你們後家的生意,免稅三年,多出來的銀子一定然可以把鋪子開到鄰近各國去。”
“掙那麼多銀子做啥,人一生吃多少、用多少都有一定的數量,何必辛苦自己爲錢汲汲營營。倒是我聽阿爹說過,他小時候家裡無錢無糧,很羨慕都居哥哥們可以上學堂,這些年,雖然在我阿孃的教導下讀了不少書,可他心底多少存着遺憾,便想在全國各處尋地蓋學堂、聘師父,不收學費,再提供一點銀子,讓有心念書的窮人家孩子有機會讀書。”
“後家果然是積善之家。”
“若不是做善事,阿爹也不會有如今的日子,我阿爹曾經替一個死在路邊的乞丐收屍理骨,不多久便碰到人販子,他從人販子手中買下我阿孃,後家才從此發達起來。我阿爹深信,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擎曦聞言,濃烈了眉眼,問:“予月,這話你什麼時候聽來的?”
“不就是賀爺爺第一次到我家裡作客,問阿爹是不是做了啥好事,否則怎能娶到……”
話說到這裡,予月自己也驚訝了,捂住嘴巴。她竟然記得?
見她這副表情,擎曦連忙把她軟軟的小手收進胸口,低聲安慰,“別害怕,這樣很好,一天一點、慢慢記、慢慢想,早晚你會想起來,你曾經很喜歡、很喜歡賀擎曦。”
“挖到了!”工匠驀地一聲熱烈驚呼。
尹泰和擎曦、予月猛然回頭看,石塊底下,的確有鐵板,見狀,衆多工匠急急鬆鬆去尋來繩子、將鐵板吊起,在鐵板底下,果然出現一個密室。
“放梯子下去!”尹泰出聲,工匠們紛紛動起來。
“殿下,梯子不夠長。”
“去後頭林子,砍些竹子來用。”
擎曦問她,“想不想下去看看?”
“好。”
予月點頭,擎曦攬住她的纖腰,一個縱身、施展輕功,飛下密室。
她終於明白,爲什麼過去幾年,他能夜夜偷渡到自己牀邊卻不教阿爹發現,他的輕功,還真的是一絕。
“你還好嗎?有沒有嚇着?”雙足落在箱子上頭,擎曦問。
“沒有。”有他在,哪裡有事情能嚇得着她。
不多久,尹泰也飛身下來,他們並肩站着,擎曦沒鬆開予月的腰,他們四下探看。
孫睿圖真的很聰明,池塘面積不大,誰都不會想到,下面能理多少東西,所以寶親王把整個府邸都給挖透、挖爛了,獨獨沒想過池塘。
密室不大、卻很深,箱子一個一個堆疊,疊上好幾層,尹泰拍去箱子上頭的灰塵,打開鎖釦,裡面全是黃澄澄的金子。
予月心有感嘆,當初若不是陳序東、陳尚禮父子貪財,怎會弄到滿門抄斬,害死他們的,是錢還是貪婪?
他們並沒有在下面待很久,擎曦便縱身抱着予月往上飛竄,下面的空氣不好,而且陰冷潮。
“要不要四處走走?”他問。
予月點頭同意,對這裡,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兩人離開挖掘之地,手牽手、悠哉悠哉、慢慢走,沒有目的、只是隨意,可予月還是下意識地挑了條自己感覺熟悉的小徑。
半晌,他們走到一問低矮的屋子前頭。
不明所以地、有幾分遲疑,可她還是決定伸手推開門。
擎曦站在她身旁,靜靜觀察她每一分表情,門扇的後頭是間廚房,有竈有鍋,還有幾根柴火堆在角落。
她進門後,直接走向柴火旁的水缸,企圖把壓在水缸上頭的木頭蓋子給掀開,那個蓋子很重,擎曦雖不明白她爲什麼想這樣做,但他還是接手,把木蓋給搬到一旁。
然後……
“沒有!不見了?”這裡沒有她要找的東西,她又是驚訝、又是沮喪,說不出口的複雜感覺在心頭衝撞。
“別急。”擎曦擁她入懷,在她耳畔輕道。
“你想找什麼,我來幫你找。”
她想找什麼?不確定啊,只是她的視線無法離開空落落的水缸。
擎曦不打擾她,任由她在水缸前頭停頓,只是抱住予月、抱得很緊,他要把她所有的恐懼無助,全部驅逐出境。
他是個男孩、很小,約莫五、六歲左右,他蹲着,整個頭理入膝問,兩手抱着腿,全身蜷給成團。她有問他叫什麼名字?他也回答了。
“小良,你怎麼在這裡?你阿爹、阿孃呢?”
小男孩口擊清晰道:“有壞人來啊,他們拿刀子衝進來,一下子就把老爺、少爺、夫人……通通抓起來……小玲姊姊想救小姐,壞人用刀子刺進她的肚子……姊姊,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阿孃?”
她屈下身子對他說:“小良,明兒個我找人來幫忙,帶你離開好不?”
“好……可小良得等老爺回來,告訴他,東西理在竈灰裡。”
她彎下身子,找了根薪柴撥開竈灰,她挖很久,從裡面找到一個小匣子,裡面有一張皮革制的藏寶圖和信紙。
她快步往前院走去,卻聽見腳步聲,她閃身避在樹後,沒想到來人武功高強,一隻爪子似的手掌箱住她的脖頸。
是擎曦!
他鬆開手,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文婉姊姊領我來的。”她拉住他的手。
“那個鬼女子?”他抽回自己的手,不喜歡被她碰觸。
擎曦的動作令她錯愕,她蹙起柳眉,滿眼疑惑地看向他。
她不明白他的冷淡,又握上他的手,他凝重了雙眉,冷摸的眼中閃過一分朋明白白、真真確確的厭惡。
“自重!”他看住她的眼光帶着幾分冷列。
一片迷霧在眼底浮起,她強忍哀傷,問:“那麼,及笄禮過後,你還要上門向我阿爹提親嗎?”
“家裡認定我與你的八字契合,若能成親必成佳偶……我與你之間只是兄妹情誼,並無男女之愛,成親後或許可以富貴繁榮,卻無法相愛一生……”
淚水瞬間迷霧了予月的雙眼,她想起來了,丟掉的那一年重新回來了,那些哀愁、那些沉重,那些壓在胸口的陰鬱像被一把鑰匙打開,解套……淚水滑過臉頗,一滴滴跌入衣襟……
擎曦明白這個表情,她想起來了,想起在這個孫家大宅裡,他對她的殘忍。
握住她的雙肩,將她扳過身子,兩人面對面,他勾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對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爲什麼說三次對不起?”
予月知道自己哭得沒道理,知道不是他的錯,知道他受情蠱所控、身不由己,怎麼還是哭呢,不理智、無理取鬧,分明是她不好,他何必對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傷心,對不起說那些無情的話語,對不起在夜深人靜,沒有把你擁在懷裡,所以我發誓、發誓、發誓。”
“又是三次?”她吸吸鼻子,忍不住展笑。
“對!我發誓一心一意待你,發誓看重你甚於自己,發誓再不讓你流下淚滴,所以我要保證、保證、保證,保證你未來的每一天,只有快樂沒有哀愁,保證讓你成爲世間最幸福的女子,保證我是你唯一的丈夫,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予月用才點頭,回答,“那麼我承諾、承諾再承諾。”
“你想承諾什麼?”
“承諾心底只裝着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叫做賀擎曦;承諾與你分享每一分幸福喜悅;承諾若是有女人再纏上你,我不會退卻,即便傷心,也要當個面目睜獰的開陋女,強硬把你拉回身邊。”
“說得好?我的妻子就是要有這股銳不可當的勇氣。”擎曦兩手一圈,再度把她圈進自己懷裡。
“我喜歡你的承諾,但是,我是個得寸進尺的男人,你可不可以爲我,再多做幾個承諾?”
“你還想要什麼?”
“承諾你永遠不會變心,承諾你眼中只看得見賀擎曦,承諾你不只要我的一生一世,還要我的每個輪迴。”
所有的傷心過往,在這瞬間消彌,她在他懷裡笑得滿足,這個男人啊,還是一樣的惡霸,一樣的,不過,她就是喜歡上了,有什麼辦法?
攬上他的腰,他的溫暖驅離了她的寒意,深吸氣,她閉上眼晴,想像着他與她的一生一世,想像他們的孩子,想像他們未來五十年的日子……
夏天,悄悄地,腳步近了……
孫沅沅醒得早,她側身看向躺在身旁的男人。
曾經,她以爲自己將一生順遂,快快樂樂長大、快快樂樂嫁給阿秦哥哥、快快樂樂一輩子生活着,沒想到世事不如所願。
她也曾經恨過、怨過,埋怨命運爲什麼待她如此刻薄?可惜世間事,並非件件有解,只能順心平意、接受下來,不肯接受的,只能一頭撞死或拿根繩子把自己給吊死罷了。
說實話,嫁進後家,她當然會有不甘願,但小玲的死換得自己活下,她怎能辜負她?
除了認命,孫沅沅別無選擇。
身爲一個女子,又是罪臣之女,能得一個棲身之所,已經是福德深厚。
但婆婆惜她、憐她,丈夫敬她、愛她,把她當成掌中珍寶,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矢志不移,便是鐵石心腸也要感動的呀。
所以她感動,所以她敞開心胸,所以她慢慢地欣賞他、愛上他,她與后羿的生命早已扭成一股繩,再也無法分開。
后羿取代了她心中的阿秦哥哥,成爲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而她,她感激上蒼、感激命運把后羿送到自己身旁。
柔軟的眼光活在他身上,孫沅沅輕輕撫摸他的臉龐。這個男人啊,她發誓,一生一世、與他共生死。
突地,后羿蹙起濃眉,額角流下點點汗水。
孫沅沅疑問。怎麼回事?作惡夢了嗎?
她想下牀找帕子爲他拭去滿臉汗,沒想到他會突然張開雙眼、瞪得老大,她被他驚嚇了,可他一看見妻子,連忙抱住她的腰,把頭理進她腹前。
后羿兩手緊扣住她的腰不放,她愛憐地順着他的長髮,心疼他發間已經出現斑駁銀絲。歲月不饒人吶,一貶眼就是二十幾個年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