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對不住嗎?”她軟聲問。
“行,說兩句來聽聽。”
得寸進尺!予月瞄他一眼,他也回望她一個視線。
她瘦了,兩頰有些凹陷,眼眶下頭有着嘿嘿的烏雲,是想他的嘛?還是被李媚君嚇的?
他嘆息,把她塞進懷裡。
“對不住。”
她在他懷裡笑出清脆聲音。
“不是想聽我說兩句對不住?怎麼自己搶着說。”
“尹泰寫信告訴我了,我知道李媚君對你做過什麼。”
想起那驕蠻郡主,她嘆口氣,靠在他的身上,像被誰抽去全身力氣似地。她要求四嬸坤別將李媚君的事告訴擎曦,怕他考試分心,沒想到尹秦哥哥還是說了。
“除開林子那一段,我也知道寶親王府裡發生的事,尹秦在寶親王府埋了許多眼線,如果你和思芹被薰香迷倒的話,會有人暗地把你們救出來的,當時,尹秦的人就在屋外。”
知道此事,擎曦回臨州的第一個目的地不是後家,而是尹泰私設的地牢,他動手把那個車伕給狠狠修理一頓,若不是尹秦還要用他來當證據,他不會留給那人渣最後一口氣。
予月舉目望他。原來,這就是他帶自己去見尹秦哥哥的目的,他事事都安排好了,想來,這段日子的擔心受怕,着實不必。
“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只會是虛驚一場?”她仰頭笑問。
“對,不過你比我想像的更行,能夠把狀況應付得那麼好,不管是在寶親王府裡,還是返家之後。告訴我,你怎會那麼機警,知道酒和薰香有問題?”
“是文婉姊姊提醒我的。”
“文婉姊姊?是誰!”
“是我最近認識的一個鬼姑娘,她人很好,這次就是她在緊迫時刻跳出來提醒我的。我猜,她的死和李媚君有關。”
“爲什麼你會這麼認爲?”
同樣的話,文婉姊姊也問過,不過話題被轉開了,她始終沒弄明白文婉姊姊和李媚君是否有關聯。
“第一次見到她,她便是跟在李媚君身後,她告訴我,李媚君年紀雖輕,手上已經握有不少條人命,還說她從小就是要風得風、要西得西,不能容人對她有半分不敬。那日你沒把她瞧進眼裡,又拉斷她的鞭子,她自然會對這樣與衆不同的賀擎曦多上幾分注意力,然後……你的身世、你的能力、你的俊逸、你的……她不想上心都難。”
“換言之,那天我做錯了,不該扛斷她的鞭子,而是該道接扛斷她的脖子。”
話說得暴皮,若是李媚君聽見這麼不憐香惜玉的話,不知會不會像普通女子般斷心斷情斷意念?還是加倍猖狂,暗計盡出,把他給逼進洞房裡?
“你若真的擰斷她的脖子,現在就不是一甲狀元郎,而是天牢階下囚了。”
“你是太看得起她,還是太看不起我?”
好大的口氣啊,怎麼是看不看得起的問題,那不光是一條人命,那條人命上頭還標註了“郡主”兩個字呢。想起文婉姊姊說過的話,想起尹泰哥哥所言的他,她開始懷疑,擎曦是不是真有那麼了不起,厲害到連皇帝都得讓他三分?
“怎地這般看人?千萬別太迷戀,我承受不住的。”他同她玩笑。
她沒有因爲他的玩笑而露出笑顏,反而態度鎮重起來。
“文婉姊姊還說……”
“說什麼?”
“說你不是普通人物……告訴我實話,你真的只是賀擎曦嗎?或者,你還有別的身分?”
他手指戮向她匆頂,笑着捏捏她柔嫩的臉頰說:“我不是賀擎曦是誰?”
“比方是……皇帝的私生子?”
“你在誣衊我阿孃?這可不行,你不怕日後和婆婆處不好?”滿腦子胡思亂想!他捏她鼻子一把。
“不然是,你手上握有皇帝的弱處?”
“如果我有,早死過千百次了,有沒有聽過“殺人滅口”?這世上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他轉開話題問:“說,你多久沒睡好了?”
“三個月吧,你不在,我就睡不好。”
他滿臉寫着“我就知道”。擎曦拉過她、走到牀邊,下達命令,“上牀去。”
“你還沒回賀家吧?賀爺爺還在等你的消息。”
“放心,已經有小廝回去報訊,他們知道我來尋你。”
擎曦彎下腰,一把抱起予月將她送上牀,除去兩人的鞋子,拉過棉被、打橫一遮,摟她入懷,睡覺去。
呼……一個深入骨子裡的滿足喟嘆。有小涼蓆在懷,這纔是睡覺嘛,否則這麼熱的天候,教人怎麼安眠?
“我還有話想問。”她推推他的胸口。
“問吧。”他眼皮沉重、不想睜開,直想一路睡進週會家。
“尹泰哥哥是不是同李媚君有仇?”
他倏地睜開眼睛,低下頭,問懷問的那穎小頭顱,“尹秦對你說了什麼?”
“你先說,我再把知道的告訴你。”
居然學會談判?擎曦覷她一眼,懲罰性地吻住她的小紅脣,直到把她喻得氣息不穩,才鬆開她,輕聲說道。
“尹秦曾經喜歡上一個青樓名妓江晚晚,家裡不贊成,他爲此與家裡鬧僵。
“尹泰家族在京裡是舉足輕重的,因此這件事在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掀起風雲,卻也把江晚晚的名聲給妙得響亮,許多男人捧上千金、爭相見她一面,甚至有人封她爲京城第一美女。”
“之前,那個封號是落在李媚君頭上的,聽聞此事,她心裡非常不服氣,將晚晚劫走,晚晚是清倌,她卻找來許多男人一起欺負她,事畢,還用利刃將她一張絕美的臉蛋毀去,懸吊於城門上。”
“此事發生時,尹秦不在京城裡,當他回京時,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尹秦對晚晚不離不棄,因爲一直以來,他喜歡的不是晚晚的臉,而是她的才情。但日日面對尹秦,晚晚心感漸愧自卑,最終選擇三尺白綾、懸樑自盡。”
江晚晚的遭遇讓予月心疼不已。李媚君啊李媚君,她的心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怎會這般狠絕!
“故事說完了,尹泰告訴你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我也沒問。那日他在密林裡救下我時,我隱約聽見歌聲,我以爲練武之人耳聰目明,我聽見,尹泰哥哥自然也聽見,可是他並沒有。我試着念出幾句歌詞,他聽見後,怔忡不已、神情落賓黯然。幾日後,那位晚晚姑娘找上了我,她希望我芳她傳話。”
“她要你傳什麼話?”
“她說,唯有尹秦哥哥過得好了,她的魂魄才能自由飛翔,她要尹泰哥哥忘記江晚晚,另外追尋一份真切的幸福,他們此生註定無緣無分,可她願在佛陀座前修身修性,修得來世與尹秦哥哥同船渡共枕眠,她發願,要與尹泰哥哥約定來生。”
聞言,擎曦無語。
予月見狀,輕輕推他。
“擎曦哥哥,如果方便,你把話傳給尹秦哥哥吧?”
“他不會相信的,他會以芳我刻意找話安慰他。”
是因爲這個啊,那她太有經驗了,要取信於人,自然要有私密事來鋪梗。
“他會信的,只要你告訴他,埋在梅樹下的,不是紅豆而是晚晚的心,阿泰沒注意,它早已在春天發芽茁壯,長出一裸名爲幸福的幸福樹。你告訴他,晚晚真心希望他幸福。”
那是尹泰與晚晚之問的約定?擎曦懂了。
“行了,我會告訴他,現在,睡覺!”連日奔波、他早已累壞。
擎曦霸道的聲音在予月耳裡縈迴,令她安全的男人回來,安全感也跟着迴轉。
閉上雙眼,她也累壞了……
李媚君不只一次上賀家尋擎曦,卻總是相遇不到,最後她索性派了探子在賀後兩家門口候着。
可她並不曉得兩家只隔一道牆,擎曦只要躍過牆就能和予月見面,更不知道爲了運送木料方便,後府有一個很大的後門,可以方便車子進出,於是後府的牆和後門,成了擎曦和予月的進出點。
擎曦相當鬆碌,朝廷派任尚未下來,他已經開始東奔西跑,予月不過問他官場之事,因此她並不真正確定他在忙什麼,不過一有空,他便讓她穿上男裝,帶着她到處跑。
予月知道躲遮不是好辦法,同在臨州總會相遇得到,何況朝廷派令下來後,他這個地方官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早晚會被抓到,但擎曦胸有成竹似地,並不擔心。
這天,他帶她到廟裡拜佛,禮佛後,雙雙進入廂房,她才發現尹泰早已經等在裡頭。
透過擎曦的傳話,尹泰對她有了新看法。
每回碰面,他都不斷追着予月問生死、問佛法、問一些連老人家都參悟不透的人生道理,直到擎曦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才閉上嘴巴。
一壺清茶、兩三碟點心,他手邊一本青皮冊子,筆墨紙硯都準備好。
看那情勢,予月直覺要退出廂房,擎曦拉住她,問:“你要去哪裡?”
“你們不是要談事情?”
“我有說你得避着嗎?”他莞爾一笑,拉着她坐在自己身旁,方纔坐定,他就搶先開口道:“該說的說、不該問的別問,晚晚的事,予月全說完了,不會有更新的事。”
予月點頭,認下擎曦的篤定。的確不可能有更新的事了,擎曦回來,孤魂野鬼再不敢近她的身。
“知道了。”
尹泰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把手邊的冊子往好友跟前推去。
擎曦拿起來,翻一翻,快速看過幾頁後,凝聲問:“沒有更直接的證據?”
“有,聽說藏在他京城的府裡,我派幾批人夜探,但裡面埋夥不少高手,還有種種巧妙機關,我的人無功而返。”
“阿飛呢?他也不行。”阿飛是機關專家,擎曦特爲尹泰尋來的人,他佈下不少機關,助尹泰的阿爹無數次選過敵人暗算。
“就是他也不行,我才着惱,想盡辦法也沒有進展。”
“所以你想回京嗎?還是想繼續留在這裡?”
“這裡有些事,我已經摸索出些許脈絡,就此放棄太可惜。”
“你可以交給我。”
“交給你?你能分得了身?再過幾日就要赴任,屆時,李媚君還不知道要怎麼讓你傷腦筋,再者,你的生意、你的予月和賀家,哪樣不需要你分心,算了,這種事,還是讓我這個王老五來盯着吧。”尹秦出聲揶揄。
“幹嘛講得這麼可憐。我有個堂妹呀思芹,長得又溫柔又美麗,雖然不會彈琴喝曲兒,可女紅可是一流的。予月,你說對不對?”
“思芹的好處纔不只你說的這些。”予月笑臉盈盈回道。
“怎麼,還有我不知道的?”擎曦接腔。
“賀四叔和嬸坤,沒把思芹當女子教養,因此她不像一般閨閣女子軟弱好欺,她讀很多書,見識很廣,還有一副俠義心腸,果勇、聰明,不畏強權,雖然是身無武藝,可該做的事,即便知道危險,也要去做。”
“我都不知道予月這麼擅長觀察人?”尹泰好笑問。
“我經常導思芹聊天,互相推薦書冊,我發覺她書讀得很廣,幾乎什麼都有涉獵,況且小時候,我同思芹一起上學,師父經常誇讚她是才女呢。”
“最最讓我吃驚的是,那天在寶親王府,李媚君都快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她還堅持陪我一道去換衣服,她分明嚇得手腳冰冷、渾身顫抖,可看在旁人眼裡,她還是一副氣定神閒模樣。你別告訴我,面對李媚君那種強勢惡毒的目光,普通女子可以做到她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