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祥終於理解,爲何當時予月吞吞吐吐,原來他們誤會她了,誤以爲她進京,是因爲對擎曦無法忘情。
這丫頭,心裡壓着這麼大的事兒,怎麼能不生病。
“因爲予月,孫家的沉冤得以昭雪,而寶親王得不到這筆寶藏,不得不改弦易轍轉向北方蠻狄投誠,尋求合作,而解除蠱毒的擎曦隱忍多時,終於在王府中,找到寶親王的印信及通敵罪證,讓百姓免除一場戰爭、免除流離失所之苦。”
寶親王很聰朋,印信沒放在臨州卻藏在京城,若大事不成,府兵絕對無法在臨州搜出任何界證,就算在京城老宅被搜到,他也可以辯稱有人惡意栽贓,因爲他根本不在京裡。
擎曦機警,找到罪證後,並未立時取走,反而埋伏在暗處,等待拿着罪證進京藏匿的王府總管江平。江平被拷,大內高手易容成江平、成爲寶親王的親信,留在他身邊監督,並且蒐集訊息。
他父皇一方面導北方蠻狄周旋,一方面牽制寶親王,也是寶親王大意輕敵,不曉得玉鳳凰早已被他這太子收買,且父皇身上的毒早已清除,纔會一步錯步步錯,走至今日。
尹泰續道:“今日,我奉聖諭、帶着聖旨前來,旨意有二,一是爲予月妹妹和擎曦賜婚;二是孫家冤情昭雪,此事得公告天下,百姓必須明白孫睿圖爲朝廷、爲國家做出何等偉大的犧牲。而臨州是孫睿圖的埋骨所在,父皇派我到此,爲他建一座忠烈祠,並封過繼給孫家的孫予青爲平安侯,賜良田千畝,黃金萬兩,食朝廷體祿、爵位世襲。”
予青聞言,搶着開口,尹泰還以爲他要問忠烈祠和爵位之事,沒想到他問的卻是——
“可我聽說,寶親王之事並未牽連到李媚君,如此一來,予月嫁過去,不是要成爲小妾?”
尹泰心底有着淡淡的感動。他關心妹妹甚於自己的爵位,後家父母是怎麼教育孩子的,怎麼能教出這樣的手足情深?在宮中,這樣的感情……並不多見……
“你猜,爲什麼李媚君未獲罪?”他不答反問。
“因爲賀擎曦?”予青直覺問答。
“不是,是因爲她在寶親王獲罪的前幾天就暴斃了。”
“死了?!爲什麼!賀擎曦動的手?”不會吧,她是女人欸,想要謀朝篡位的又不是她。
“當然不是。起初,她聽信玉鳳凰的話,用自己的鮮血餵養情蠱,又相信玉鳳凰的論調,要留住男人心,就得把男人留在牀上,因此與玉鳳凰最疼愛的小倌鳳雨共習男女之術。
“可惜婚後,她遲遲無法近擎曦之身,卻又忍不住男女需求,便強搶鳳雨成力自己的禁臠,玉鳳凰原是將人借給她,怎知她蠻橫,玉鳳凰不甘心,卻又迫於寶親王的權勢不敢聲張,便暗地在鳳雨身上下毒,李媚君導鳳雨夜夜,短短不到一年期問,便香消玉殞。”
李媚君是自作自受,即便想同情,也無從下手。
予博退疑問:“爲什麼李媚君退返無法接近擎曦?”
“因爲擎曦體質比旁人不同,像顆太陽似地,催動時,身上發熱,燙得李媚君滿身水泡,怎麼能享受魚水之歡?因此她與擎曦,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你們大可放心,予月妹子吃不了虧的,李媚君活的時候,沒能成爲擎曦真正的妻子,死後也沒進賀家祠堂,這是父皇親口給的恩典。”
尹泰解釋時,擎曦滿面通紅,但他的話解除了後家兄弟的疑惑。
“你現在打算怎麼做?”予祥轉頭問擎曦。
“我不打算告訴予月這些事,我擔心李媚君會成力她心頭上的陰影,所以,忘記便忘記了吧,我會疼她、愛她、惜她、憐她,重新再愛她一次,也讓她重新再接納我一回。”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拜堂成親?”
“我和予月已經拜堂了。”擎曦實話實說。
已經拜堂?這傢伙,動作還真快。
予祥放下恩怨瞅他一眼,死黨當那麼多年,擎曦哪會不知道這一眼代表什麼,他明白,自己過關了。
“什麼!你沒經過我阿爹、阿孃的同意就強搶了新娘,賀擎曦,你完了、你慘了,我阿爹打起人來,會讓人三天三夜下不了牀。”予恩心情放下,又能同他開玩笑了。
打人的予博面帶羞慚,吶吶地走到擎曦面前,想說一聲對不起,但擎曦先一步拍上他的肩磅,笑道:“什麼都不必說,這段日子,大家心底都難受,謝謝你們這麼疼予月,若不是你們的支持和寬愛,她一定更難捱。”
“說什麼話,擎曦哥,予月可是我們的妹妹。”予青說。這下子,他又是“擎曦哥”,不是“賀擎曦”了。
“既然如此……”
擎曦看向尹泰,尹泰明白他的意思,聳聳肩。好吧,這件事,是他們皇室欠她的。
尹泰接話。
“不如我先帶着聖旨,同各位走一趟後府,與後老爺把事情從頭到尾解說分明,免得後老爺發脾氣,把予月妹子給嚇壞。”
予祥點頭贊成。
“就這樣吧。”
在尹泰與後家兄弟離開後,擎曦明白,所有麻煩終算過去,眼下,他最重要的工作是贏回予月的心。
想起她在花轎裡問自己的那句話,想起她對自己的陌生,他的心隱隱作痛,他是寧願她恨他、怨他,也不願意她對自己陌生得一如初識。
也罷,重頭來過,他會讓她愛上自己的。
轉入內室,擎曦要去見予月,卻沒想到,門簾掀開,她竟然站在那裡,她……終究是不放心?
過去的她對他有十足的信心,凡是他出口的話,她每句都相信,沒想到伴隨着遺忘,她對他的信心也一併失去。
二嬸對他輕輕搖頭,擎曦便明白了。
看着予月發抖的身子,他心疼,原不想讓她知道太多事的,原想就讓她無憂無慮地享受自己的愛憐導疼惜,沒想到……
再一次,計劃趕不上變化。
多謝二嬸照顧予月。”
“沒什麼。”她含笑向這對孩子投去一眼,轉身進入內室。
擎曦上前,捧起她的臉,輕嘆道:“害怕,對不?”
“嗯。”
“怕什麼,要不要同我說說。”
抱着她,又是一陣心疼。纔多久時間,她的身子又和冰塊一樣冷……不捨得,雙臂施加力氣,他想把全身的熱度全灌注到她身上去。
“那個情蠱真的解除了嗎?以後你的心、你的感情,還會不會爲人所困?你想的每件事情,都是你真心想要的嗎?”
從情蠱那邊就開始偷聽?看來她根本沒進過內室,從大廳離開,就一路站在這裡,腿肯定酸了吧。
拉起予月,走回大廳,擎曦坐進椅子裡,再把她拉進膝間,那是他們過去的習慣,也是他們的默契,他重新爲她溫習。
“玉鳳凰爲我解除情蠱時,解釋過情蠱的成形,蠱蟲若無人餵養的話,比米粒還小,李媚君以鮮血和以水酒餵食,經歷三月,情蠱方成。
“她在我手背上劃下一刀,順勢種入蠱蟲,情蠱聞到血腥立刻鑽入傷口中,沿着血脈一路爬往胸前,並且在那裡定居,從此我的心會因爲情蠱身上散發出李媚君的氣息,而愛上她、無法自拔。
“除了情愛之外,我對事情的判斷、觀察、理解與作法,與中蠱之前並無差異,所以我仍然知道寶親王的野心,知道表面上我是七品官,實際上卻是皇帝的親信,我必須繼續爲皇上搜查寶親王的罪證。”他頓了頓,俯首看向她
“你落水後,我心痛不已,那個感覺太強烈,強烈到我身不由己,我經常因爲鎮壓不去的**,導致一顆心沸騰不已,我在夜半去尋找李媚君,卻發現她與鳳雨正在成就好事,可我不明白,爲什麼朋明知道自己被妻子背叛,卻仍然愛她愛得發狂,不明白她手段殘暴,我爲何還是無法不愛她?
“我是個驕傲男子,這種事,我沒辦法向旁人開口,可是懷疑一日比一日深,我從來就沒有過無法掌控局面的感覺,那時,我深深地感到無力,只好硬着頭皮向尹泰求助。他結交的江湖人士不少,我的事與皇上的病讓他有了聯想,他四處去尋訪江湖朋發、找解答,終於找出答案—玉鳳凰。”擎曦收攏着圈住她的手臂,似是如此纔有辦量支撐他說下去。
“玉鳳凰這個人不愛權、不愛勢,更談不上什麼忠心、誠信,她愛的只有兩樣東西——男人和銀子。寶親王提供的銀子比不上尹泰,長相也不如他,再加上對李媚君的不滿,所以她選擇投靠我們。
“她替皇上解毒,也爲我解蠱,解蠱時,她說解除情蠱有兩種作法,第一種是從我胸口剖一刀,將情蠱取出,不過那刀得下得夠深,因爲情蠱住的地方離心很近,至於會不會因此而喪命,誰也不敢保證。而第二種方法比較容易,也比較快速——殺死下蠱之人,蠱蟲自然無法活下去。
“當時李媚君不能死,怕打草驚蛇,讓寶親王有所防備,於是我硬生生受下那一刀。在最痛苦、幾乎熬不下去的時候,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經過這關,我又能夠想你、愛你,又能把你滿滿地裝進心底。於是,疼痛變得輕微了。
“予月,對不起,對不起我讓你這麼傷心,我發誓,會用我的下半輩子來補償你,把我曾經做過的錯事、說過的錯話,通通彌平。”
這樣一大篇掏心挖肺的話,誰聽了都要心酸不己,即便是予月想固執着不肯原諒他,也是困難重重,何況,身受蠱毒又不是他的錯。
她淺淺一笑,雙臂圈住他的腰、投進他胸膛,她告訴自己,這個懷抱,將是她一輩子安身立命的窩巢。
後家大廳,滿臉臭的後老爺當堂端坐,五子一女再加上一個不被承認的女婚,把整間屋子佔滿滿。
后羿之所以不開心,是因爲所有人都同意擎曦和他女兒的婚事,若非他是一家之主,權辦至高無上,這件事就算定下了,根本沒有人會坐在這裡聽訓。
孫沅沅不和丈夫站同一邊了。她是個明理的女人,如果碰到相同事情,她不會表現得比擎曦高明幾分。
“擎曦,既然皇上已不再追究孫家罪名,那我是不是可以大張旗鼓尋找我的姊姊?”
“岳母還有姊姊?”
“是,當年我的姊姊被轉賣進青樓,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她的消息。”
“不必找了。”
一道幽幽的嘆息聲響起,予月轉頭,望見淚流滿面的文婉姊姊,望着她阿孃的雙眼中,盛滿哀慼。
“爲什麼?”她下意識地問。
予月是在問文婉,爲什麼哭泣,擎曦卻以爲她在問爲什麼沒有消息。
“可能當時造冊出了問題,我回一越京城……”他直覺回話,可是話說一半,才發現,予月的目光停駐在沒有人的角落,所以她是在同另一個衆人看不見的鬼魂說話。
擎曦語頓,衆人順着他的目光望向予月。
半晌,她轉過身、問母親,“阿孃,姨母是不是喜歡穿綠色的衣襲,深綠、翠綠、淡綠……深深淺淺的綠?”
“是。”孫沅沅也意識到女兒爲什麼會這樣問,一顆心倏地發緊。
“她是不是不喜歡金銀珠釵,只喜歡在髮髻插上幾朵新鮮的茉莉花?”
“是。”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的姊姊就在這個屋子裡、就在那個角落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