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路上
第二天，天邊剛剛泛出幾絲亮光，李苒就醒了。
李苒坐起來，身邊的篝火紅旺依舊，在她對面，兩三個小廝正在忙碌，隱隱約約，已經有一絲魚湯的香味兒傳過來。
李苒曲起左腿，撩起褲子，淤青紫漲的小腿已經好了很多，這藥膏真是管用。
看着李苒重新系好褲管，石南上前一步，欠身笑道：“姑娘洗漱什麼的，在那邊。”
李苒看了眼石南指向的靠近溪水下游的一處圍起的布幔，微笑謝了，站起來，往布幔過去。
身爲女人，不象男人那樣方便，比如小便時她得脫褲子穿褲子，比如她得纏緊胸部，以防行動起來礙事兒……
她就養成了少休息五分鐘，以便同時，或是略早一些，做好一切準備。
這會兒還早，李苒不緊不慢的收拾好，重新整理捆紮好衣服，出來，站在溪水彎出來的一泓靜水前，對着水面看着滿頭的亂髮。
昨天中午之前，她還發型優美，可自從她被一把揪起來扔出來之後，這髮型，以及那些固定美化髮型的簪子梳子，早就被甩得不知道哪兒去了。
她太疲憊了，也太孱弱，跟考驗她胃力的乾肉條相比，謝澤的伙食確實好了太多，只要能蹭到，她不怎麼在意什麼面子不面子的。
潘貴跑得飛快，先看到一圈四周，再安排幾個人四出哨探，又看了一圈人馬，之後，走到李苒身邊，低聲道：“謝將軍查看軍情去了，咱們留在這兒接應，隨時都可能有事兒，你別離馬太遠……
等她回到京城，進了長安侯府，肯定能看到那個總是悶聲不響的車伕正在刷馬，周娥看到她，肯定會皺眉，“怎麼纔回來？”
李苒正在猶豫，謝澤又點了下，“坐下，我看看你的手。”
旁邊有人把馬牽過去，拍拍刷刷，喂些黑豆。
李苒一把抓緊繮繩，一邊趕緊找馬蹬，一邊抖動繮繩，跟在老吳和老鄒中間。
照謝將軍的身份，這些，應該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喝了十幾口，李苒放下水袋，慢慢咬着乾硬的肉條。
謝澤看着李苒用力甩了幾下頭，又去扯了幾根茅草，一直把頭髮扎到不礙事卻難看之極，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吩咐了句。
李苒揪起一縷頭髮，一點點散下來。
剛剛牽走李苒那匹馬的老吳聽到潘貴的吩咐，應了一聲，招手示意李苒到他們旁邊，一邊餵馬，一邊和李苒道：
當然，他是對自己這麼會教人十分滿意。
謝澤看着李苒血肉模糊的手心，“拿點藥過來。”
李苒挪到謝澤那堆已經架起來的篝火旁，瞄着看起來還是那樣雪白乾淨，坐在他那張白色毛皮墊子上看着什麼的謝澤，試了試風向，在謝澤下風口，一聲不響的萎頓坐下。
他這個老師，真是太會教人了！
潘貴一巴掌拍在李苒那匹馬的屁股上，拍的馬小跑起來，見李苒坐的穩穩的，又輕抽了一鞭子，馬跑的更快了，李苒俯下上身，穩妥依舊。
李苒順着石南的招呼，在那堆依舊紅旺，卻已經沒什麼明火的篝火旁坐下，蹭吃了謝澤的早飯：魚片粥，拌野菜，以及烤羊肉絲捲餅。
不過，這樣精良的馬匹，馬具又十分合適，她覺得，真要有點什麼事，只管悶頭逃跑，她還是能跟得上的。
謝澤已經收拾好，從營地裡唯一一頂帳篷裡出來，從李苒對着水，揪着頭髮左看右看起，就一直看着她，一直看到她用茅草左一道右一道的把頭髮紮成亂七八糟的一團，看的眉梢都擡起來了。
這位姑娘，糙歸糙，卻是個不拖累人的，挺好。
“姑娘這話，也是，我們老家有句話，凡事不能多說，容易說破了。”老吳笑起來。
“過來。”謝澤放下手裡的卷宗。
荒山野嶺中，跑馬不易，李苒緊盯着潘貴，全神貫注。
“哎！”潘貴一聲哎字剛出口，石南已經轉身走了。
“我們老家也有這樣的話，話不能亂說，一亂說吧，好事不靈，壞事可靈着呢，好事不能說，悶聲發大財！”老鄒跟着笑道。
昨天到底是誰把這娘……這姑娘扔給他的？
他這教程東一句西一句，想到哪兒說哪兒，全無章法，好在李苒有基礎，知道的不聽也懂，不知道的一聽也就明白了。
一羣人一聲不響，動作極快的上了馬，跟上不知道從哪兒竄過來，在他們十幾丈外疾馳而過的同伴，往斜側疾馳而去。
昨天有那些爛泥糊在頭上，順便把頭髮糊了起來，這會兒爛泥洗乾淨了，這頭髮就散亂的簡直無法無天。
一口氣跑了大半個時辰，馬速稍稍慢下來，周圍的氣氛好象也鬆緩不少，李苒輕輕舒了口氣。
鮮香美味。
李苒看着又硬又糙的繮繩，連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和她那個時候的馬具相比，這些馬具，管用是管用極了，粗糙也是粗糙極了。
潘貴上了馬，和李苒並行，馬鞭指指點點，語速極快的說着怎麼騎馬。
這可不容易，他這幾個小廝不容易。
褲子是白的，衣襟是白的，雪白乾淨，靴子也是雪白。
石南站在謝澤側後，無語的看着李苒。這位姑娘，簡直跟那幫糙漢子不差什麼。
李苒垂着眼皮，轉眼珠偷眼斜看旁邊的謝澤。
“我來吧。”潘貴發狠歸發狠，將軍的軍令可半絲不敢含糊。
潘貴瞪着直衝到他面前的李苒，再聽到緊跟在李苒後面的石南那一句：“將軍吩咐：教會她騎馬，許你晚一刻鐘抵達。”潘貴猛一巴掌拍在自己頭上。
李苒斜着他看了片刻，慢慢挪着腿，往謝澤那邊過去。
這頭髮很好，黑亮柔順，要是能剪成短髮就好了，現在這個長度，麻煩極了。
李苒拎着頭髮左看右看了一會兒，往旁邊灌木叢裡找了根柔韌的茅草，用手扯了扯，還行。
“肯定沒事，老崔多伶俐的人呢，唉。”老吳寬慰了句，末了，卻憂心無比的嘆了口氣。
舉起胳膊，用茅草將頭髮在腦後紮成一束。
李苒立刻退後半步，看着潘貴手腳極快的調整好馬具，伸胳膊試了下，非常合適，看一眼就知道調整到多長多寬，嗯，這一羣都是軍中精銳。
“不要說，不要想，更不要問。”李苒嚼着肉乾，一臉嚴肅，“等你回去的時候，直接去找他，推開門，就能看到他。”
李苒覺得謝澤這幾個小廝的廚藝，比樊樓那位鐺頭還要強一點兒。
李苒直奔去找潘貴，今天，她得把馬具調整好再上馬。
“老崔他們不知道怎麼樣了。”挨着老吳，正刷着馬的老鄒一臉擔憂。
李苒靠着棵樹，緩過一陣子疼痛，正準備往離她最近的幾個準備篝火的漢子過去。潘貴衝她哎哎了兩聲，用力往謝澤那邊擠眼努嘴，“你去那邊，剛纔我看到石南招手來着，你快去，那邊有好吃的。”
旁邊的小廝西青急忙捅了下她一下。
他家爺這趟出來，帶的人不多，原本是打算悄悄跟着，暗中行事，沒有亮相對陣的打算。
李苒不猶豫了，走過去，坐在毛皮之外，伸出手。
她這一身細皮嫩肉，哪經得起騎在馬上，這麼狂奔上一整天。
始終站在林子前面，凝神警戒的潘貴擡手一揮，李苒反應不算慢，剛竄起來，就被離她最近的老吳拎起來甩到了馬上。
李苒接過謝過，靠着根樹樁坐着，接着一口一口慢慢喝水，讓水在嘴裡多停留一會兒，少喝水也能解渴。
嗯，現在好了。
唉，這兒連男人都是一頭長髮能垂到腰，剪成短髮這事，還是別想了。
等回去，他一定得好好查清楚問清楚，不管是誰，他都得找他好好算算這帳，至少得狠揍一頓！
她這騎術，就是在從前，也就是個會字，絕算不上精，這會兒，跟眼下這些與馬匹兩位一體共存亡的騎兵相比，那肯定是沒法比的。
謝澤擡頭看着她，神情怔忡悲傷，李苒迎着謝澤的目光，覺得他看着她，又不是在看她。
李苒知道他說的是小便麻煩，確實，他們男人，跑着馬就能便，她可不行。
“是。”石南答應一聲，暗暗鬆了口氣。
兩隻腳實實在在的踩進了馬蹬裡，李苒坐在馬上，安心了許多。
潘貴見李苒隨着他的話，做的似模似樣，至少看起來還是相當不錯的，心情頓時從鬱悶轉愉快，一口氣說完，嘖了兩聲，十分滿意。
沒想到昨天事發突然，爺突然就跳出去了，連他在內，都差點反應不過來。
現在他們已經半明半暗，這就比之前危險了很多，爺卻讓他和槐枝帶些人回去。
老吳喂好馬，摸了根乾肉條遞給李苒。
這一天，太陽還掛在天邊，他們就停下宿營了。
昨天他家爺讓他和槐枝帶幾個人送這位姑娘先回去，他這心就一直提着放不下去。
李苒這回可沒再敢讓潘貴這個楞頭青接她一把，踩着馬蹬，抓着鞍橋，從馬上滑跌而下，直接坐在了地上。
咱們這趟是最外圍，輕易用不着，你餓不餓？來，吃點兒。”
“你坐這兒，別怕，來得及。水袋在那兒，你自己喝，我得趕緊把馬喂喂，馬跟咱們不一樣，咱們能餓，馬不能餓。
潘貴猛一跺腳，唉，這大麻煩攤他頭上，竟然甩都甩不脫了！
李苒這一整天騎在馬上，全神貫注，從身體到精神緊繃了一天，從馬上滾下來，才覺出兩隻手和兩條大腿火辣辣的疼。
李苒笑着，咬着肉乾。
噢，對了，你自己上不去馬，老鄒老鄭，還有老吳，你們三個看着姑娘，有軍情，先把她拎上馬。
李苒一個怔神，這是在叫她？
一根肉乾咬完，幾聲清脆的鳥聲傳來。
李苒往前挪了挪，扶着棵小樹站起來，打量四周。
不過，她還是得喝些水，這一路上，她一身一身的出汗，渴的快要冒火了。
吃了早飯，衆人開始忙碌起來，收拾馬匹行李，打掃乾淨營地的痕跡。
一直跑到日頭升到頭頂，再稍稍斜過去些，諸人才在一片明顯經常有人進來的樹林裡停下來。
“快點，馬具要調整一下。”李苒直接撲向她昨天騎的那匹馬。
潘貴跟在跑的已經很快的李苒那匹馬後面，又看了一會兒，極其滿意以及得意的宣佈：姑娘可以出師了。
她這一身的汗臭，自己都覺得薰得慌，想要討到飯吃，就不能討人嫌。
沒看到謝澤和其它人，這裡，好象就潘貴這一支小隊。
李苒既然出了師，潘貴就不客氣了，縱馬越過李苒，揮鞭叫道：“趕緊趕緊，咱們用不着晚一刻鐘，都給老子快點！”
李苒站起來，從下風口繞過去，看着謝澤點了點手指的地方，那是在他上風口。
兩隻腳夠不着馬蹬，要是有點兒什麼意外，那就太危險了。
噢對，你渴不渴？不是很渴少喝水，你一個娘……姑娘，那個麻煩。”
“不用先送她回去了，帶着她。”
石南動作極快，用一隻銀鉢倒了滾過的水，拿了細棉布，銀夾子，藥膏等等，用一隻托盤，放到謝澤旁邊。
謝澤用銀夾子夾了塊細棉布，沾了水，輕輕擦在李苒手上。
李苒看着那隻手，那塊布，和從她手指間不停滴下的血水，心裡一片空蕩，片刻，一滴眼淚落下來，接着淚如雨下。
謝澤手下微頓，看着泣不成聲的李苒，片刻，低下頭，接着擦洗李苒那雙血肉模糊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