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陸,護皇一脈。
孤身一人獨立寒風之中,巫賢衷沉聲一嘆,久久纔將目光從遠處的夜空中收回。在那裡,兩顆妖豔的暗紅色寒星連成一線,若隱若現,蔓延光幕色彩如血,迷離虛幻。
“爺爺,怎麼了?”
遠處,巫顏夕快步走來,她等了許久,直到此刻纔有勇氣上前。上一次,她看到巫賢衷這副模樣已經快要記不清了,似乎那時自己還不足五歲,一次睡多了半夜醒來,無意中透過窗戶望見類似的孤寂身影。
“熒惑守心,不祥之兆啊。每一次這種天象出現,必有大凶之事發生,也有很多人認爲,這是死兆星的光芒,若是大地之上沒有足夠的生命隕落令之平息,那麼神罰便將降臨,親自收割充足的鮮血。”
雙眉緊蹙,巫賢衷眼中盡是凝重之色。
“偏偏在輪迴之戰沒剩多少時限之時出現這種異象,究竟今夜會發生,只希望不是我所最爲擔心的那樣。對了,夕兒你來找我什麼事,難不成,已經準備好了?”
“嗯,族中血脈之力足夠的弟子已經挑選好,相關的兩人也都安排妥當,只等爺爺去執行了。”巫顏夕輕輕點頭,好看的雙眸中卻是莫名浮現出一抹憂愁之色。
巫賢衷嘆道:“他已經撐不住了嗎?今夜大凶,諸事不宜,若是可以,還是明晚再說吧。”
巫顏夕搖頭回道:“已經是極限了,本身已是致命重創,好在數人接連輸以靈氣續命,一路顛簸到此本是奇蹟,就算有吾族煉藥師維持,今夜也是最後期限了。爺爺,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希望這麼快就開始。”
“選擇的族人是誰?”
“是元武哥。”
聞言,巫賢衷無奈一笑:“難怪你這丫頭有些不捨得,除了臨武外,他可是小時候最疼你的。可惜今夜之後,我們卻要徹底不記得他了。”
雙手重疊按在胸前,巫顏夕嘆道:“也許,那樣反而不會有現在的這種悲傷吧?只是對他來說,是不是太可憐了?付出的一切,卻是被人所徹底遺忘。而哥哥也是,明明做了那麼多,可是世人大多看待他的只有罵名。”
“這便是我們的命,苦苦守候三千年纔等來的天命,護皇一脈不能夠推脫的責任。吾族真是矛盾,明明盼望着不用繼續隱世能夠重見天日,卻又害怕着那一天的到來。若是可以選擇,任誰也不願意轉世在這注定淪爲陪襯的護皇一脈吧?但是,既然天命無所選擇,那麼既然生在了護皇一脈,便要將自己的責任盡到做好。”
巫賢衷堅定地邁出了腳步,身爲族長,最大的壓力必須由他頂着,心中的任何悲傷觸動都不能表現出來,縱使此刻只在最爲親近的孫女面前。
“夕兒,走吧,時不我與。”
同一片星空下,護皇一脈領地的另一頭,巨大的祭壇法陣突起在大地之上,象徵着十二天干的巨石柱環繞外側,地面鐫刻的神秘紋路之上,隱約還可以看出乾坤八卦的變化萬象。
祭壇的正中,兩道身影背對而坐,略帶涼意的輕風拂過,一時間,誰也不知道從何開口。
許久之後,終於,一臉蒼白不見血色的雲青空打破了沉寂:“怎麼了,明明要消失的人是我,反而你那麼緊張?”
“我一直在想,這算不算是我親手殺了你?或者說,比殺死更加可怕?”
在他身後,依舊是流雲殿弟子袍穿着的劉君顯然有些拘謹不安。
“我這副身體還能夠撐多久,大家心知肚明,若不是還身負着這份重則,恐怕都無法苟延殘喘至此。哼,說真的,一想想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審判,心裡好害怕。不過,這也許正是上天對我當初肆無忌憚鑄成無數罪過的責罰。”
雲青空仰首一嘆,眼中多出了一分淒涼的寂寥。
“比起遺臭萬年,就這樣直接徹底消失被忘卻,似乎也不錯?我倒還有些好奇,你們忘記了我的存在的話,那麼與我相關的人或已經發生的事情,又會如何變化?”
“也許,全部當成是其他人做的吧?”
劉君隨口回道,不久前當他從巫顏夕口中得知宿命七皇的傳說時,心中已是無比震撼了,特別是自己竟然也擁有着其中的半分傳承,而當知曉兩人中只能留下一個時,內心的顫慄更加劇烈。
但是他現在不明白,爲何結果是活的是自己,卻還依舊無法釋然。
雲青空繼續說道:“我還好奇一件事情,究竟是所謂的七皇罪名影響了我們,還是因爲我們的所作所爲,那宿命才選中了我們?不過無論是何原因,至少在情義這一點上,你做得比我好。興許,這就是爲何要消失的是我而不是你吧?好好把握已有之人,那等花心濫情之事就此止住吧。”
“我早就收手了,已經夠了。不然再這樣下去,孩子都一大堆了。”劉君應聲一笑,直到此刻,才流露出一抹正常的情感,很是溫柔。
“孩子嗎?真好,不像我,這麼多耽誤的女子那麼多,卻是沒有一個子嗣。不過也正爲如此,此刻的牽掛更少了,留給他人的悲傷也更少了。不然的話,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與此同時,雲青空的目光隨意一瞥,染成猩紅色的夜空之下,一顆不起眼的流星悄然隕落。
“難不成,那顆流星便代表着我最後一點生命?能夠在盡頭之刻燃燒出最後的絢爛被人銘記,倒也不錯。只可惜,今夜之後,世上再無人記得我的存在。本身,還想託付一下若水的事情,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反正你們也記不到,她之後的路如何走,還是看自己的吧。終究,曾經的小女孩一定會長大的,學會獨當一面。”
聞言,劉君一驚:“說到若水,今天怎麼都沒見過她?之前,她可是一直賴在你身邊不肯離開的。”
雲青空搖頭道:“我拜託巧兒看着她,不許外出。我生怕自己一看到她淚眼汪汪的樣子,好不容易肯定的決心就會土崩瓦解。”
“說到巧兒,似乎她養傷的這段時間裡一直是宇文坤那傢伙在照顧她,兩個人的關係比之前近多了。我真沒想到,那個吃貨竟然學會了自己做吃的,還是優先給巧兒。也許,他們兩人會走到一起也說不準。”
劉君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即使轉移了話題,似乎也散去不了心中的悲傷與緊張。
對此,雲青空向後一靠,背靠背與劉君貼在了一起,合上雙眼哼道:“若是真有那一天,大喜之日,記得幫我給他們敬一杯酒。忘了我不要緊,只需記得是曾經的一位故友就行。另外,若是若水出嫁的話,記得要三杯才行。”
“只想着以後的事情怎麼行?今朝有酒今朝醉,更何況,這可是最後一次了。”
隨着一個聲音在虛空中響起,兩壇泥封嚴嚴實實的美酒落在了劉君和雲青空手邊,一道已經拎着酒罈喝上的身影從暗處走出。
護皇一脈,巫元武。
違背天道強行融合七皇傳承需要代價,而他便是代價,只有護皇一脈才能歐做得到,不知算是榮幸還是悲哀。
今夜之後,存在消失的不僅是雲青空,還有他。
“說得對,今朝有酒今朝醉。最後一次了,不喝個痛快可不行。”
雲青空一笑,拎起酒罈一掌拍出泥封,仰頭痛飲一大口,讚道:“好酒!”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一陣劇烈咳嗽,身軀顫抖不止,從嘴裡倒流出的清澈酒水之中,幾抹猩紅血色很是刺眼。
“嗯,必須痛飲一場才行。”
一旁,劉君也是點了點頭,伸手一探抓住了酒罈。不知爲何,他覺得這壇酒水無比沉重,竟然久久無法拎起。
……
莎莎,莎莎莎。
瑟瑟抖動的樹叢突然分開,一隊全副武裝的戰士從中踏出,警惕地環視着四周,每一人的裝束兵刃都隱隱中透露出一股凶煞之氣,泛着淡淡青色的臉龐上,血紅的雙眼格外猙獰。
地心魔族。
“怎麼樣,可有異常?”
不遠處一塊凸起的巨巖上,一名身披暗紅色重鎧的魔族蹲坐在上面,身側隨意倒插着一杆烏黑的狼牙槊。
“一切正常。”
小隊中爲首之人拱手回道,雖然他與對方都身爲魔將,但是眼前那名魔族強者是一位王殿的親信,自然權位也略高於他。在地心魔族中,階級的高低代表着絕對服從。違者,只有死。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耳邊的寒風還在鼓動,他保持着這副姿態都有些僵硬了,上方依舊沒有傳回首肯的回覆,頓時心裡不由多出了幾分慍色,縱使平日裡彼此不和,這般擺出姿態也是過於高看自己了。
“若是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換班的時刻快到了。”
說罷,那名魔將隊長一撩鬥篷轉身正欲下令,所看到的卻是身後一隊魔族強者臉上流露出的驚詫之色。猛然間,他回首一望,卻是看到巨巖上的那道魔將身影仍在,只是不知何時,頭顱已無。
“有情況!”
隨着他下意識一喝,在周圍的空間涌動出陣陣漣漪扭曲,呵斥聲迴盪在這並不寬敞的空間裡迴盪着,卻是無法傳遞到外界。
幾乎同一時間,一聲凜冽劍嘯驚起,揮動一抹暗紅色變幻斬擊在列隊的魔族強者中間,迅疾穿梭而透過瞬間躍至最前方,隨着劍刃緩緩傾斜下指,噴涌的鮮血飛濺在虛空中,整隻三十人編制的小隊盡數斃命。
當然,身爲隊長的那名魔將還活着。
“回答問題,或者,和他們一樣。”
漆黑色的長袍獵獵鼓動,黯淡的夜空之下,魔將看不清來者的臉龐,但是能夠肯定一點,對方是人類。
錚——
配劍出鞘,在這個位面遇上人類,他的選擇只有一個,殺。
“看來,你是選了後者。”
哼聲一笑,刻意壓制的劍光一轉映襯出了風韌陰沉冰冷的臉龐,幽寒勝過夜空星辰的雙眼中唯有一點情感在閃爍。
殺意。
夜,狩獵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