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我把自己關在屋中,除了二師兄之外,誰也不見。
貼身跟着我的,是一名叫清風的小道士,今年十七週歲。
令人費解的是,也不曉得老頭子爲何會派一名男弟子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我曾問過師父,你道他是如何回答的,老頭子說:“若派女弟子照顧你,還不曉得你半截腿往黃泉路上邁了多少遭呢。”
此言妙哉,我竟無力反駁。
清風進來稟告,“絕塵子真人來過許多趟了,一直說要見您。”
“最近一段時日,本真人一心專注於修煉,不希望有任何打擾,你按原話回稟給絕塵子真人,他自會知曉含義。”
果然,大師兄再也沒有來過。
天寶十二年十月十八,氣朗天晴,萬里無雲。
今日是老頭子的壽誕,至於是多少歲的壽誕,除了他自個,只恐這世間再也沒有他人知曉。
二師兄問我:“你心口疼的事,爲何不告訴師父和他們三個?”
我道:“千萬別,你若告訴他們了,我就和你斷交。雖說我這條小命是被人給救回來了,但估計從此怕是落下病根嘍。”
二師兄半晌都未言語,隔了片刻才說道:“那今日怎麼辦,各路道友已經齊聚山下,其中不乏一些有名之士。依你如今的名氣,怕是會有不少坤道向你挑戰。”
二師兄可謂是一語中的,我道:“這着實是個問題。”
二師兄建議道:“若不然,你謊稱自己抱病得了。”
“侍機而動,具體問題,到時再具體分析。”
抱病裝孫子這可絕跡不是我的風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一步看一步,不到緊要關頭,絕不退縮。
我教中,若論法力道行,現今以老頭子玄靜先生最負盛名,須知,玄靜先生這個稱號,可是當今皇上御賜所封。
其次當屬玉虛觀的雲萊子真人,我們五位師兄妹,也都僥倖地進了排行榜的前十名。
因爲老頭子,紫陽觀原本就威名遠播,再加上我們五位,在我教中,紫陽觀無疑當之無愧爲天下第一道觀。
正是因此,不止我們茅山一派,甚至就連我教其他派系,也都處心積慮想來找我們紫陽觀鬥法比試。
我們茅山一派,主要以法術見長,而其他派系,講的則是修練內功,這每年鬥法的結果,無可厚非是我們紫陽觀佔了上風。
雖則比試的結果早已成定局,但時刻保持着一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進取心,單憑這點,就足以令世人學習。
我是個大而化之的人,素來不把心思花在梳妝打扮之上,然而,今日畢竟有那麼多年輕貌美的坤道們聚集在紫陽觀,輸人不輸陣,最起碼,先在氣勢上壓倒她們。
原本想精心打扮一番,無奈二師兄守在我房中遲遲不肯離去,最後,連半盞茶的裝束時間都不到。
出門的時候,見着大師兄在屋外站着,瞧見我出來,臉上的神情頗爲複雜。
我衝他莞爾一笑,道:“大師兄,我們走吧!”
大師兄原本想張口,許是又瞧見我身後的二師兄,一時之間,臉上愈發複雜。
太乙殿前,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門庭若市。
不管兩位師兄如何,反正我是被這種場面給亮瞎了眼。
紫陽觀的道士,原本就有近千人,這在我們大唐的觀院中,實屬是首位,可如今太乙殿外所站着的,足足有小萬把人。
太乙殿門外,原是極其空闊的一片場地,此刻被擠得是水泄不通。
大致數了數,這其中,光坤道就有約莫千人。
三師兄和靈玉在太乙殿西面一根柱子之旁站着,見狀,我和大師兄二師兄也走到了他們身旁。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可今年的規模,着實超出以往的數倍。
看來,短短一年之內,我們紫陽觀的聲名又是更上幾層樓來。
我順嘴說道:“今年來的這一批道友們,素質可着實不錯,乾道個個玉樹臨風,坤道個個貌美如花,可謂是十足養眼。待我走上前去仔細瞧它一瞧,指不定能從裡面給自己挑出個如意郎君,給你們四個挑出美嬌娘來!”
直覺周遭一股肅殺之氣,擡頭時,發覺他們四個的眼神彷彿要將我萬箭穿心一般。
我趕忙替自己分辨道:“我那是戲言,戲言而已。”
正逢此時,太乙殿的大門,忽然緩緩打開,師父從裡面走了出來,面帶微笑,步履緩慢,在門口的位置停下。
原本鼎沸的人羣,頓時鴉雀無聲。
師父的氣質,太過出塵,太過獨特,讓人看到之後,望而生畏的尊敬之情油然而生。
有幸得以見過玄靜先生真容的,面上還約莫有一絲淡定,那些尚未見識過的,早已屏住呼吸、瞠目結舌、驚爲天人。
非他們見識淺薄,非他們沒有見過世面,實乃我和老頭子可以算是朝夕相處,可每每看到他那張容顏之時,都會有瞬間的恍神。
單論相貌,師父的容顏連二師兄的三四成都不如,但他的身上,有種太過獨特的東西,那種東西,是由內往外散發出來的魅力,那種東西,是歷經歲月的沉寂和積累。
或許,那就是所謂的天師風采,所謂的神人風采。
此等氣質,也不曉得我還需再修煉多少年才能擁有。
不待師父示意,我們五位陸續走過去,依次在他身邊站開。
大師兄和三師兄站在老頭子的左手位置,我和二師兄和靈玉則站在老頭子的右手位置。
人羣當中,頓時一片唏噓。
“這才叫天師風範,這才叫真人風範,我等,怕是這輩子都望塵莫及了。”
“可不是嗎,人比人,着實氣死人吶!”
……
妙仙的師父,玉虛觀的觀主雲萊子真人亦在人羣當中,就在最前排站着。他的身邊,還跟着妙仙的師姐凝櫻。
師父開口的那一瞬間,我的心中,驀然有種君臨天下的感覺,不對,不是君臨天下,而是俯瞰天下芸芸衆生的感覺。
老頭子的眼神,分明十分慈祥,可給人的感覺姿態極其之高、神聖不可侵犯,宛若仙神一般。
此刻,我不得不嚴重懷疑,師父或許可能當真快要飛昇了,又或者,他其實已然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飛昇過了。
師父的身上,有許許多多謎團,像我這等凡夫俗子,興許一生都無法將其解開。
我曾做過諸多猜測,也曾進行過諸多求證,但似乎並未有一個接近真相。
師父所講的,無非是一些開場的寒暄之詞,如同往年一般,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我是聽地聽膩歪了,可底下的道友們,則聽地如癡如醉,如醉如癡。
對於天師的教導,保持循循善誘和虛懷若谷的態度,這確乎是修道之人最起碼所應該具有的素養。
許是被衆人這種膜拜一般的尊敬給渲染,原本在一旁搖頭晃腦的我,漸漸也開始變地誠懇起來,乖乖站着,任由老頭子把話講完。
語畢,一片歡呼讚歎聲響起。
見此,我也巴結似的鼓了鼓掌。
老頭子注意到了我的反常,擡眼朝我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小眼神,十足把我生生嚇了一跳。
旋即,老頭子的目光又看向了雲萊子真人,“真人,請跟本座進來。”
雲萊子真人跟在老頭子身後進了太乙殿,兩人進去之後,還關上了門。
兩個老頭子坐在一起,除了能探討哪隻腳先邁進棺材之外,還能討論些什麼?
其實,師父的容貌看起來僅僅在三十上下,而云萊子倒真真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頭。
師父不止青春常駐,他的氣質,更屬活力四射,尤記得以前和他一起下山的時候,愣是有人把他認成了我的夫君,還有百姓將我們二人認成兄妹。
我是哭笑不得,可老頭子倒一臉淡定,還大言不慚地說道:“被人誇年輕,並不算是壞事,你又何須如此耿耿於懷呢?”
我啐道:“被誇年輕的是您,您當然不耿耿於懷?可那話的另一層含義,實則是在指代我老。您一個男人,要那麼年輕作甚?只有女子,纔會希望青春常駐、美貌常駐。”
師父道:“難怪這兩年坤道的數量是急劇增加,原來都是安的這個心思吶!”
言歸正傳,老頭子進去之後,道友們也都逐漸四散,圍成數堆,開始談論關於道的一些問題。討論最多的,便是關於《道德經》和《度人經》這種最基本的道書。
幾乎每年概莫如是,我都懶得去聽。
這羣道友,十有八九都是假裝出來附庸風雅的,他們最關心的,還是法術和煉丹,還是如何成仙的問題。
近千年以來,世人對法術着實有些過於盲目崇拜和迷戀,尤其是對外丹這一塊,從平民到貴族,甚至到皇帝,無一不期望能擁有長生不老之身,更有甚者,希望能擁有長生不死之身。
正是因此,成就了我教長期的統治局面,尤其是成就了我們紫陽觀如今的尊貴地位。
然而,平心而論,無形當中,這其實早已偏離我教的本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