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是自家大人殺死的?不是督公出手嗎?
這一刻,錢可柔等人臉上先是呆滯,繼而浮現出剎那的茫然,伴隨着強烈的疑惑。
這完全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車廂角落裡,穿着囚服的青鳥和“黑化”的芸夕也愣住了,前者神態錯愕,迅速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這個僞帝走狗,竟在被國師吞噬夢境的局勢下,完成反殺?
“你怎麼做到的?”芸夕都從莫得感情的狀態抽離出來,作爲太傅弟子,她雖沒見過妖道,但也知曉其厲害。
至於地上死狗一樣,被馬閻一拳錘的氣海震盪,法力潰散的戲子吳伶,同樣歪了歪頭,卻沒有太多意外的情緒。
在他看來,趙賊既敢來抓人,有些底牌並不意外。
畢竟匡扶社死在對方手中的分舵主,都好幾個了。
“那個紅衣女……”
馬閻目光閃動了下,想起這小子曾與自己說過,他入神章後,觀想出的古代強者極爲罕見。
所以,這就是你的底牌嗎?
你在“武神”途徑究竟走了多遠?陛下又給了你怎樣的恩賜?
是了,怪不得早上小朝會後,陛下單獨留你在殿內……恐怕那時,就已經有所安排了……
馬閻恍然,他逐漸明白一切,並將趙都安指天的動作,腦補爲是“女帝的安排”。
趙都安也很無奈,憑藉記憶量級的碾壓,將妖道擊敗,這件事實在不合邏輯,難以交代,只能借這個理由。
“我明白了。”馬閻吐了口氣,露出欣慰的笑容:
“看來,你又給我們所有人一個驚喜,咦?你臉色似乎不大對。”
這時候,從震驚中緩過神的衆人才注意到,月色下,趙都安的臉很紅,額頭沁出汗珠,伴隨着微微隆起的青筋。
趙都安苦笑地道:
“那傢伙,在我夢裡炸了,所以……這樣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馬閻表情再度變得古怪起來,幽幽道:
“真說不好你是魯莽還是幸運了,修士神魂自爆,會化爲精純的魂力,你若撐不住,可能將你也一同炸死。但你既然撐住了,只怕要得一樁大好處,少走許多年彎路。”
語氣略顯酸澀地說完,冷峻太監又補了句:
“不過,妖道手段詭異,的確可能有問題,我立即帶你入宮,讓陛下查探一二。”
這句話隱含的意思還有一層:
他不確定,妖道是否真的徹底死了,所以,趙都安如今仍舊存在被蠱惑的可能。
只有將其讓女帝親自查探,才能放他獨自離開。
馬閻雷厲風行,當即將吳伶交給侯人猛等人,要他們在此留守,海棠等人稍後就會抵達,處理後續。
他自己一手拎起妖道,一手將趙都安夾在腋下,騰空如大鳥,撐着夜色,朝皇宮方向飛奔。
正常情況下,騎馬快。
但若要走直線,世間境武人狂奔最爲迅捷。
不是……給我點面子啊,我能自己走……趙都安張了張嘴,對這個羞恥的姿態大爲不滿。
但京城冰冷的夜風,灌了他一嘴,也堵死了滿口的話。
趙都安給大太監用胳膊夾着,無奈地感受到了神章與世間境界鴻溝。
忽然,奔行中的馬閻若有所覺,猛地駐足,停在一條屋脊上,擰身朝南方天空望去。
雙瞳中溢出淡淡的武夫血氣!
只見,城南郊外,暗沉的天穹中飄着一片烏雲,此刻竟有暗紅閃電掠過,彷彿有某種存在,藏於其中。
“哼!”馬閻彷彿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卻是扭頭繼續朝皇宮狂奔。
那是什麼……夾在他腋下的趙都安皺起眉頭。
不知爲何,在目睹那片雲後,他感覺渾身躁動起來,狀態有些不對。
……
……
天師府,深處小院中。
夜色下,巨大而神秘的榕樹枝葉搖擺,饒是秋季,大榕樹卻依舊散發出瑩瑩碧光,極爲神異。
樹下,張衍一坐在搖椅中,撐開眼皮,看到星光勾勒爲一道嬌小身影。
金簡戴着金絲邊眼鏡,氣質空靈,嗓音虛幻:
“啓稟師尊,趙神官受了些傷,已經帶回來了。”
她口中神官,指的是國師獵殺目標之一。
丹道神官驕傲無比,今晚果如朝會上所說,刻意離開了天師府,跑去了城內的某個私宅居住。
並與上門蠱惑的國師傀儡鬥了一場。
“哼,他願逞強,就由他去,受了傷才知道教訓。不好好煉丹,與一個邪道術士較什麼勁?”張衍一隨口道,不甚在意模樣。
金簡卻知道,師尊刀子嘴,豆腐心,若真毫不在意,也不會讓自己過去看着。
好在丹道神官雖不擅長鬥法,但終歸要強些,扛了下來。
金簡歪了歪頭,蹲坐在屬於她的小馬紮上,托腮道:
“師尊,那妖道究竟什麼來頭?既是邪道,爲何不除?”
張衍一嘆了口氣,寵溺地揉了揉女弟子的頭,嘆道:
“金簡兒,這世間的事可不是非黑即白,當年老皇帝又何嘗不知這邪道底細?
只不過,終歸是慾望作祟,有皇室偏袒,冊封了國師,這便是一枚光明正大行走人間的護身符,擋箭牌。
我們,亦或神龍寺,都不願爲了這種小事,與皇室爲難罷了。
如今那邪道雖沒了‘國師’的招牌,卻又捲入徐氏皇族內鬥的漩渦,咱們這位陛下,恐怕也是存了親手鏟除的心思了。”
“至於來歷,無非是五猖教的妖人罷了。”
金簡托腮腮幫子,好奇道:
“五猖教的人,應該不懂生死之術吧?怎麼會死而復生?”
張衍一淡淡道:“邪神不分家,想必是冥教妖人出手幫助。”
大虞朝有三大邪道術士門派,分別爲五猖教、冥教、白衣門。
其中冥教供奉‘十殿閻羅’,又稱‘死神’擅長生死之術,白衣門供奉‘喪神’,擅長詛咒。
傳說中,冥教高人可以在陽間召喚“黃泉虛影”,從中召回死去的亡魂。
當然,吹牛成分較大,死而復生極難做到,但一些手段的確神秘。
金簡繼續道:
“我記得,五猖教供奉的‘猖神’,掌管人間慾望,該門下術士肆意縱慾,且想要有進境,需要不斷想法子汲取人間的欲,祭祀給猖神。”
她雖沒怎麼外出歷練過,但這些基礎知識,府內都有。
這時候,張衍一忽然擡起頭,望向南方天空,黑雲中閃過的紅色蛛網般的電光,頭頂的大榕樹上,也緩緩浮現出人臉。
“金簡兒,再教你一個常識,五猖教,最早叫‘五倀教’,爲虎作倀的那個字,便是說這幫術士是慾望的倀鬼。而厲害的五猖教徒每次‘死亡’,猖神都會出現,試圖將那死去教徒的欲吞噬收回。看來,那妖人已經‘死了’。”張衍一平靜說道。
金簡站了起來,驚訝地望着南城天空烏雲,烏雲中,彷彿有一張張臉孔浮現出來。
老天師一步踏出。
下一刻,身材高大的老天師出現在城外半空中。
鬚髮飄揚,眉目狹長的老神官黑袍在風中獵獵抖動,他舉起手中一卷色澤碧透的玉簡天書,輕輕一丟。
天書玉簡迎風舒展,其上一枚枚金色古篆字點亮,如繁星飄散入雲。
一聲雷鳴。
黑雲潰散。
神明兵解。
澄淨的夜空下,一輪明月高懸。
張衍一將玉簡隨意拴在腰上,打了個哈欠,轉身回城,目光投向金碧輝煌的皇宮方向,咕噥了一句:
“便宜你了。”
……
……
皇宮,寢殿內。
沐浴後的徐貞觀一襲輕紗長裙,從光潔的大殿走出,站在屋檐下朝南邊望去。
頭頂屋檐上懸掛的一枚青玉風鈴輕輕搖曳,發出叮咚脆響,極爲好聽。
她眯起鳳眸,目睹黑雲聚了又散,微微揚起眉毛,臉上浮現出一絲迷惘。
“陛下?”
莫愁的臥房,就在女帝寢宮旁,方便有事隨時應召,這會也被驚動走了過來。
大冰坨子滿臉困惑,“這是……”
徐貞觀素白的臉孔上,有些許的不確定,她輕聲道:
“方纔猖神降世,給張天師打散了。”
“啊。”莫愁愣了下,她方纔已經睡下了。
這會沒有穿女官袍,只穿着裡衣絲綢褲,肩上披着一件外套,腳下赤足踩着鞋子,都還沒穿好,聽到‘猖神’兩個字,臉上未散的睏意一下消散:
“京中有人勾動邪神?”
身爲凡人的她,對於修行上的事一知半解,本能做出猜測。
徐貞觀遲疑了下,正要說話,忽然,黑夜中一名供奉太監如大鳥般從遠處掠過來,跪伏在地:
“陛下,馬閻求見。”
馬督公來了?這麼晚?莫愁愣了下。
眼下已過了子時,宮門早關了,無怪乎是這巡夜的供奉來稟告。
徐貞觀表情愈發古怪,說道:
“他有何事?可是與那妖道有關?”
供奉稟告道:
“馬閻說,緝司趙都安今晚攜梨花堂收網,端了匡扶社京城分舵,趙都安還將……將那妖道當場擊殺,如今屍體已經帶了過來,馬閻與趙都安正在外頭等候,馬閻還說……趙都安有些不對勁,懇請陛下查探!”
一番話說完。
秋風拂過夜晚。
屋檐下的鈴鐺緩緩停下。
徐貞觀與莫愁不約而同,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