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急問道,“那兩個日本人,沒把你們怎麼樣吧?”
“倒是沒怎麼樣。”霞芝道,“就是覺得心裡不痛快……”過了良久,又喃喃道,“九重天那活,我是不想幹了。”
一時沈雲慢就無話可說了,良久,方道,“若是不想幹了,就別幹了罷。只是眼下世道亂得很,依我看,這好日子只怕也過不了多久了。
連瑪麗亞都回過頭來,按滅了手中的煙,行至她牀邊,“今天可就是爲這事來的。你現在生意怎麼樣?”
“聚香居的生意倒是也還行,銀城人總還要喝酒,但是外地的生意可就受損不小了,有很多地方,都不給運輸了,怕麻煩。”
“我們幾個,總得爲自己留條後路走。”
“留什麼後路?”沈雲慢就皺眉,“怎麼留後路?”
“你手裡的田地之類的,我看慢慢出手吧,換成金條或是美圓,將來日本人要是當真打進來了,還能拿着這些東西去旁的地方避一避……”
“旁的地方?”沈雲慢就皺皺眉,“有什麼地方可去呢?”
“美國、英國、法國,都可以去的呀。”瑪麗亞喃喃道,“你不是會說幾句英語的?若不然,你們就跟着我去法國罷,我在那邊呆過些年,心裡總是有個底……”
沈雲慢就怔在那裡,良久方緩緩道,“且還是先呆着罷。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瑪麗亞就點點頭,“總之先把後路準備着。大的物件就不要再置了,錢都換成金條……”
一時三人都陷入沉思之中,各自唉的嘆息一聲,久久無言。到後來,反是霞芝又笑起來,站起身,捏着自己的裙襬轉了一個卷,笑着道,“看看我這裙子,好看不好看?”
她穿的一身水藍色長裙,長及小腿,裙襬萎萎垂着,可見擺開得極大,上身領口處,卻是縫了月白色的花邊,與極簡的裙身相襯,簡單中夾了一絲繁複,裁剪極好,竟是相得益彰。沈雲慢不禁就笑起來,捏着她的裙子左看右看,問道,“好看呀,是買的?還是哪家裁縫店做的?”
“我自己縫的呢。”霞芝笑道。
“嚇?”瑪麗亞嚇了一跳,亦站起來,行至她身旁,竟是連她這樣冷漠的人,都禁不住嘖舌讚歎,“不錯呀。可以呀你,什麼時候也給我縫一身?”
“那好說呀。”霞芝道,“我收了好多西洋裙子的畫冊,改天你去我那裡看一看,有什麼喜歡的,我照着給你做出來……”
“喲,”瑪麗亞道,“你吹牛可不帶這樣吹的,我要什麼你就能做什麼?”
“那是自然。”霞芝道,“你若不信,你呆會去我那看看。不過我可先說好,我可不白做,得收錢的……”
“瞧你這得性。”瑪麗亞就笑了起來,“得得,我出錢給你買,總行了吧?”
“那行。”霞芝亦笑道,“那就這就走唄?”
“走。”
沈雲慢見這兩個人,說走便走,一時不免就傻了眼,
急道,“哎,你們兩個怎麼說一出就是一出啊?”
“那要不你也一起去?”瑪麗亞亦笑道。
沈雲慢就望着霞芝身上的裙子出神了半晌,就趿了鞋,洗衣漱畢了,換了衣賞,跟着她們兩個,浩蕩的下了樓。
江媽彼時正在廳中打掃,見到沈雲慢的模樣,極是詫異,忙開口問道,“小姐這是去哪裡?”
“我去霞芝那裡玩一玩。”沈雲慢朝她擺擺手,“中午不用準備我的飯了,我不回來吃。”
“可是,你這不是病着呢嘛。”江媽急道,“你身體不好,還是不要出去了罷?”
“啊……”沈雲慢這才驚覺自己竟是似乎好了不止一點點,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邊走邊道,“我好像已經好了,已經好了。”
惹得霞芝與瑪麗亞都笑起來,“她有了新衣服穿,什麼病都要好了。”
沈雲慢就笑着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世道已經是這樣了,還不及時取樂?”
邊說邊就已經行至了外頭,上了車,司機啓動車子,緩緩往霞芝家而去。因是已近年尾,街上人往穿梭,極是熱鬧,行至麻石街時,竟是叫堵了個水泄不通,一時車中三人泛味,便就坐在車裡,朝四周圍張望。
沈雲慢便見遠處一輛車裡,透過車窗,隱約可見坐了三個男人,她就皺皺眉,待再細瞧,卻見坐在外首的一個男人,就將頭轉了過來,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抓着瑪麗亞的頭往旁邊壓下去,自己整個人亦壓了下來,急道,“別動。”
瑪麗亞嚇了一跳,自己的腦袋都已經挨着邊上霞芝的腿了,急問道,“怎麼了?”
“我看那邊車裡的,好像是不是那個代先生?”
“什麼?”瑪麗亞不敢置信道,就朝霞芝道,“你看看,是不是那人?”
霞芝就裝做無意的,朝那邊張望了一眼,“好像就是上次那個人。怎麼敢到街上來?”頓了一頓,又道,“來了一個人。不在知道在說什麼,好像在給那人什麼東西?”
沈雲慢就皺着眉,緩緩擡起頭來,躲在車窗下頭,往那邊望過去,不望倒是罷了,一望,一雙眉頭就擰得更深了,看那個人的背影,似乎竟是上次過大碼頭關哨時碰到的那個軍官。
她心思極轉,朝那司機道,“先別去霞芝家了,給我跟着那輛車。”
司機就詫異的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見瑪麗亞無所表示,就點點頭,隨着車子緩緩啓動,悄悄跟在了那輛車的後頭。
待車子開出了麻石街,拐了幾拐,竟然是往火車站而去。
待到了車站外頭,沈雲慢便叫司機將車遠遠停了。也不下車,只見那代先生已經下了車,身後跟了兩個人,卻是沒有見過的。待行至了車站入口,竟是又來了一輛車,不一刻,從那車裡又下來兩個人,戴着帽子,帽沿壓得極低,看不清面容。
這代先生一見,大步行上去,與這兩人握了手,那兩人點點頭,於是三人一同,大步流星的,進到火車
站去了。
就聽到一旁的霞芝說,“好像是那兩個日本人。”
沈雲慢就皺了皺眉,詫異的問道,“你確定沒有看錯?”
“應該不會錯。”霞芝道,又拍一拍瑪麗亞的肩,“哎,人都走了,你可以起了來了。”
瑪麗亞這纔出一口氣,伸直了背,“真走了嗎?”
“真走了。”霞芝道,“看這樣,似乎是出了急事。”又擺擺手,長出一口氣,“走了就好,省得我都不想繼續在九重天呆下去。”
沈雲慢擰着眉,聽到她的話,這才反應過來,就笑了一笑,拍拍司機的肩道,“走吧。”
待到了霞芝家裡,卻是與瑪麗亞兩個,不約而同的,都神遊在外,霞芝原本滿腔的熱情,將她收的那些畫冊一本本拿出來叫她們兩個看,見她二人神色懨懨,不免就皺起了眉,罵開來,“你們自己說要來叫我縫衣服,這會子來了,又心不在焉,你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你們?”
兩個一驚,這纔回過神來,笑着就去看那畫冊。
待到了夜間,沈雲慢約與李立剛幾個在沈家作坊的酒窖裡見面時,竟是不料瞿南喬也在場,沈雲慢自上次見了他後,每每思來,心裡總是百般滋味,此時見着他,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
見他笑意盈盈朝自己望過來,她就只得扯起一個笑,朝他點點頭,“瞿先生。”
一旁的佘備已經就笑起來了,“我說你們兩個見了面能不能別總是這麼的客氣啊?這都已經是同志了,還這麼生份,叫名字不就好了嘛……”
沈雲慢一時尷尬不已,怪笑一聲,就扯開了話題道,“我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們說。”
“什麼事?”趙科問道。
“有人在銀城看到了兩個日本人。”沈雲慢道。
“什麼?”李立剛就擰起了眉頭,“在哪裡見到的?”
“千真萬確。”沈雲慢道,“在九重天,由一個軍統的姓代的人作陪。今天白天我在麻石街也看到了那個代先生。這個代先生我以前見過,絕對的大壞蛋,還有上次那個大碼頭關哨的那軍官。後來我跟他跟到了火車站,並還有兩個日本人在場。”
“你說那人姓代?”李立剛問。
“是。”
“你跟他們到火車站,那後來呢?”
“後來那個代先生就和那兩個日本人進火車站了,我怕被他發現了,就沒有跟進去……”
李立剛一時陷入沉思,皺着眉,良久,方緩緩道,“你說你跟着這個姓代的,一直跟到火車站?”
沈雲慢點頭道,“是啊。”
“太危險了。”李立剛道,“雲慢,這太危險了。你沒有任何跟蹤的經驗,怎麼能這麼冒冒然然的跟蹤別人。”
沈雲慢見他神色異常鄭重,一時不免就有些後怕起來,緩緩道,“我,我這不是沒有想到這麼多。他應該沒有發現我們的。今天路上車特別多,總是堵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