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過,胸口的大石移掉了,眼前的這個人,竟是這樣好,真是一刻都不願意分開啊,你抱着我,我環着你,怎麼看都是不夠的啊,怎麼都不夠,要是就這個樣子,一直下去,那能有多好?
可是不是的,比如即將逃亡的未來,比如那不可預知的人生,再比如,那樓下大廳裡,一聲聲“嘀玲玲,嘀玲玲”響個沒完沒了的電話。
瞿南喬終於從她的身邊的抽離開來,穿好衣服,又在她額上印了一個吻,“你等等我,馬上就來。”
她抱着他的手臂,一雙眼裡滿是柔情與不捨,“好。”
他就笑着抽開了手,將她摟在懷裡抱了一抱,轉身而去,她一時若有所失,笑了一笑,眼淚又落了下來,卻是起得牀來,穿戴好,也下得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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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這樣可愛,這房門的把手、這潔淨的牆壁、那光滑的樓梯、走踏上去,靜謐無聲的地毽……
一切都很好,只因爲有你。
她進到廳裡,他已經掛了電話,坐在沙發裡發着呆,她心中略略詫異,行了過去,輕聲問,“怎麼了?”
他怔怔愣愣的,輕聲嘆了一嘆,抓着她的手,順勢就將她一拖,拖到自己膝上坐下,搖搖頭,“沒事,山本那邊來電話,要我去一趟。”
“山本要你過去?”她心中一急,脫口問道,“不會有什麼事吧?南喬,不要去,反正我們明天也要走了。”
他將她緊緊摟着,頭挨着她的手臂,深吸一口氣,笑着道,“沒事的,你放心吧。無非是又催着我,要我加點緊,給他們多弄些錢。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
一時沈雲慢無話,伏在他肩上,良久,方喃喃道,“那我等着你。”
“嗯。”他點點頭,“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等我回來,我們今晚再好好吃點東西,明早凌晨,我們就一起走。”
正說着話的時候,就聽到外頭“哐”的一聲響,兩人俱都一驚,就朝外頭望出去,便見蔣含煙一臉蒼白的立在外頭,腳旁躺着一個手袋,嘴中喃喃;“你,你們……”
“含煙?”瞿南喬亦吃了一驚。
沈雲慢心下亦大慌,臉都紅了,忙從他膝上起來,立在那裡,喃喃道,“我……你……”
未等她說出什麼來,蔣含煙眼裡的眼淚就掉了出來,轉身便往外奔去。
“哎,含煙。”瞿南喬喊道。
“怎麼回事,生子不是說已經把她送走了嗎?”瞿南喬道,“雲慢,你等一等,我去把她喊回來,現在外頭亂得很,我怕她會出事。”
“你,那你快去。”她道。
他就點點頭,追了出去。
她長出一口氣,緩緩坐了下來。想了一想,便又起了身,回到沈公館裡,公館裡的幾個女人,正自雞飛狗跳的收拾着逃亡的物件,這件衣裳省不得,那雙鞋子是新置的;這個梳妝檯質量極好,實在捨不得丟;那是太太留給我的念想,我得要帶着走……
見沈雲慢回來,俱都吃了一驚,“哎,你怎麼回來了?”
“我來收些東西。”她道,一邊就不理會衆人,自進到屋後,拿了鏟子,從地底取了一罈酒出來,開了,喝了一小口,那味道,竟是當即就將她衝出眼淚來了。就又進到房中來,取了一隻乾淨的玻璃瓶子,罐了一瓶父親多年前埋在地底的這女兒紅酒。
又進到書房裡,將父親生前的日記都搜了出來,尋了一個
罈子,封了,又驅車,到了祖屋那顆偌大的酸棗樹下,跟着祖傳的那張方子,一起埋在了樹底下。
做罷了這些,方又回到公館裡來,幾個女人仍自在猶豫着,她就嘆了一口氣,說道,“聽我一言罷,換洗的衣務帶上兩套,內衣褲多帶兩套,眼下熱了,厚衣帶一件,餘下的就帶錢吧,值錢的首飾、金條、美圓。旁的身外物,就不用帶了。我們這是逃亡呢。你們帶那麼些東西,怎麼逃?”
一時幾個女人,豁然開朗,片刻便收拾妥當了。一起出得門來,將這公館仔細鎖了,一起往瞿公館而來。
瞿南喬仍沒有回來,倒是蔣含煙在,見了幾個人,也不說話,只是冷冷坐着。
“二爺呢?”瑪麗雅就問。
“我哪知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大包小包的。”
“你管我們幹什麼。你不是走了嗎?”
“我沒走,我又回來了。”她道,“你們是要一起走嗎?”
幾個人就都又不說話了,外頭傳來門鈴聲,沈雲慢只當是瞿南喬回來了,慌忙就衝了出去,一出去,才知是蔣含煙的父母並她的兄長,開了門,急急進來,拖起蔣含煙就走,“你這孩子,我說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走,趕緊走,再晚就來不急了。”
“媽……”蔣含煙大急,“我不走,我死也是要和南喬在一起的。”
“以前什麼事我們都依着你,唯獨這一次,不行。”卻是蔣老爺說道,“他們這這麼多人,南喬哪裡顧得過來,你乖乖聽話,先跟着我們走,到時候再和南喬會和。”
“真的?”
“當然是真的。”蔣公子不耐煩道,“你少羅嗦,別因爲你擔誤了大家,走吧。”
一翻勸說下來,蔣含煙到底是跟着她父母走了,出了門,又回過頭,看着跟在身後的沈雲慢,伸出手來,在她手上的捏了一捏,眼淚就流了下來,“你和南喬,已經好了吧?”
沈雲慢就低下頭,不看她,也不作答。
“你要照顧好他。”她咽唔起來,“我不是因爲怕死纔要和我爸媽走。是……是因爲,我怎麼也鬥不過你,我跟着他,我這一輩子,都要好不了……”
言罷,竟是眼淚紛紛而落,一句多餘的話都說不出來了,轉了身,急急而去。
一時屋中的幾個人,俱都面面相覷,不知做何說法。
眼見着日頭漸漸西斜了,瞿南喬仍自不曾回來,那邊江媽已經自顧張羅着今日的晚飯,一時只聞得水洗聲、鍋碗碰撞之聲,這雜鬧的聲響裡,幾個人俱都坐在沙發裡發着呆,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停。
“二爺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沈雲慢的一顆心慢慢開始往下沉,愈來愈甚的恐慌,從四面八方向她侵襲而來,叫她渾身都打起冷顫來,就往外頭衝,“我要去找他。”
叫瑪麗亞與霞芝一把拖住了,“哎喲,姑奶奶。你就消停會吧,別你又失蹤了,我們上哪去找你去。二爺這麼大個人了,定是叫山本給留住了,再等一等吧。”又朝一旁的老五道,“要不你去找一找。”
老五就點點頭,戴着帽子,往外而去,臨行前還吩咐,“你們記住,所有人都要呆在這裡,哪而也不許去。”
天色慢慢的就黑了下來,草草吃了晚飯,仍不見一個人影回來,沈雲慢這邊都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幾個女人亦是也慌張起來,這做主的不回來,剩下她們幾個女人,可如何是好。
時鐘
緩緩的指向啊八點,猛聽到外頭門鈴大作,江媽急急去開了門,便見老五和生子,一臉焦急的行了進來。
“南喬呢?”沈雲慢急問。
“沒找着。”老五道,“找人打聽了,說是在街上叫日本人帶走了?”
“叫日本人帶走了?”沈雲慢身體一晃,不可置信的望着老五,“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老五道,“我去找山本,根本不讓我進去。後來在街上遇到生子,問了很多人才打聽到……”
沈雲慢這才一把抓着生子,急問道,“你怎麼回來了?雲汀呢?許姨呢?”
“她們都沒事,你放心。”生子道,“我把她們送上火車,就回來了,這不是來接應你們。南哥應該不會有事的,你先別擔心。”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當真是反轉直下,沈雲慢幾乎都要急得暈厥過去,怎麼也想不通,這當中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一時間卻又聽聞電話響起來,忙奔過去,一把抓起來,就聽到瞿南喬的聲音傳來,“雲慢。”
“南喬。”她急道,“你在哪裡?爲什麼還不回來?”
“我在山本這裡有點事,”他道,語氣無比焦急,“雲慢,生子回來沒有?你把電話給生子,快。”
沈雲慢一急,就忙將電話遞到生子面前,生子就聽到瞿南喬焦急的聲音,“我出了事,一時半會只怕出不去了,她們幾個我交付給你,無論如何都要保她平安。”
生子就急了,“你怎麼啦?”話音剛落,猛的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厲喝“八嘎……”他的手一抖,一顆心就狂跳起來,聽到瞿南喬越發焦急的聲音,“你不要告訴她我的事,送她們走,聽到沒有……”
他還待說,電話那頭就只餘了嘟嘟聲,他發愣良久,將電話輕輕掛了,沈雲慢撲上來,急問道,“怎麼樣?他在哪裡?”
“他在山本那裡。”生子笑道,“說是和山本爭起來了,山本嫌他錢賺得少。在爭呢。”
“那怎麼辦?”
“沒事。”生子道,“你還不知道南哥的手段麼?他現在就是要先穩住山本。今晚不一定能回得來,如果回來遲了,叫我們別等,先走着,到時候他會來和我們會和。”
沈雲慢這才長出一口,拍着胸脯道,“嚇死我了。沒事就好……”
呆坐良久,猛的就又一彈,“不行。我不走,我要等他一起走。”
生子立在她對面,一雙眼睛直愣愣望着她,望了一瞬,轉了身,朝老五使了個眼色,進到廚房裡,倒了六杯水,從口袋裡翻出一小包藥粉來,倒了一半在其中一杯水裡。就和老五,一起端了出來。
“別想這麼多,先喝杯水。”老五一邊道,一邊就將水遞到衆人面前,先是瑪麗亞,再是霞芝,再是江媽,待他們兩個一人端了一杯,只餘一杯,就到了沈雲慢手裡。
她接過去,緩緩啜着,待將那水喝了半,站起來,行至門外,望着屋外頭黑洞洞的院落,喃喃道,“如果他不回來,我就不走。我要等着他。”
“等着他……”
一邊說,一邊只覺眼前越來越黑,終於咕咚一聲,就栽在了地上。
幾個女人一驚,急喊聲道,“這是怎麼了?”
“我給他水裡下了藥。”生子道。
“你.......”
“南哥出了事。我們不能呆在這裡了,現在就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