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我不知道她有什麼事,正在門口納悶猶豫,她卻走了過來,一把將我拉進屋。

她衝廚房那邊喊道:“阿姨,你先忙,我等會就來幫你,我找尋歡有點事。”

阿姨在那邊沒有在意,道:“好的。”

她便把門輕輕的關上,反鎖了。

她背靠在門上,一張美麗的白淨的臉,陰沉着,恨恨的瞪着我。

我剛疑惑的道:“池豔,怎麼了,你這是……?”

我的話還沒說完,她就“啪”的一個耳光打在我的臉上。

很恨很響亮的耳光,更加顯出書房的安靜。

窗外的暖風微微的吹着,輕輕的拂着窗簾和她額上的髮絲。

我沒有痛也沒有羞恥和憤怒。

我完全懵了。

多年前,當着全校師生,池豔給我耳光並且怒氣衝的罵我孃的時候,我都沒這樣懵過。

那時,池豔的耳光和怒罵都有原因。

可今天,青梅是爲了什麼?好像我並沒招惹她,什麼都與她無關吧?

青梅揭力壓抑着嗓音,道:“尋歡,你怎麼可以這樣?好不容易池豔纔有機會單獨來見你,沒想到,沒想你竟對她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道:“我……”

她打斷我的話,還是那麼竭力壓抑着嗓音,道:“你不要給我解釋,你以爲阿姨看不出來,我還看不出來嗎?!你說,你是不是利用池豔對你的友好和信任,把她引到書房,在電腦上播放那種不堪入目的東西誘惑她,並且對她……”

她誤解了我,其實她對池豔那麼好,她又看到池豔那麼含恨跑了出去,看到了書房的電腦里正播放着皓然和阿蓮的美事,她又並不認識皓然和阿蓮的,她誤解我是再正常不過了。換了任何人都會這樣的。

我不怪她,但我想對她解釋。

我柔聲道:“池豔,其實不是你以爲的那樣,我……”

門外卻似乎響起了阿姨的腳步聲,我止住了我的話。

果然是阿姨過來了,她一邊敲門,一邊有些不放心的問:“尋歡,青梅,你們在幹嘛?”

一定是剛纔青梅那聲響亮的耳光被她聽到了。

我正欲開口,青梅卻搶先道:“沒,沒什麼,阿姨,我這就來廚房幫忙。”

邊說邊拿眼睛瞪我,示意我別亂說話。

她自己卻忙用手背抹了抹有些潮溼的眼睛,假裝無事的笑着,過去把門打開。

阿姨站在門口。

青梅拉着阿姨的手,笑道:“阿姨,我們忙去吧。池豔不是說尋歡來這麼久了,都沒好好招待過他嗎?我們今天多弄幾個拿手的好菜撐死他。”

邊說邊回頭拿眼睛別有用心的悄悄剜我。

阿姨卻沒有跟她走,阿姨望着我,皺着眉道:“尋歡,你的左邊臉,怎麼……?”

我這時才感到我被青梅打過耳光的地方正隱隱的痛,那裡一定正紅得厲害,說不定還殘留着青梅的幾根指印。

我有些慌,臉更紅了。

我看看青梅,她在阿姨背後,一雙眼睛剜得愈加厲害。

我靈機一動,邊用手輕摸着痛處,邊道:“沒,沒什麼,剛纔追池豔,不小心在門上撞了的。”

我這謊其實圓得並不好,阿姨去廚房前望着我看了那麼久,如果果真還殘留着青梅的幾根指印就更糟了。

但阿姨並沒想到這一層,她似乎把先前去廚房時我左臉並不曾這樣紅給忘了,而且我臉上即使有印記,也大概不像手指留下的。

她伸手在我臉上摸了摸,好像我還是個孩子,輕輕道:“哎,池豔這孩子,我也不知道她忌恨如此之重,這麼多年了,卻還害得你……”

十多年了吧,阿姨沒這樣愛撫的撫摸過我的臉了。十多年前,她是和媽媽一樣疼我的。

我心裡酸酸的,眼裡竟不住要滾出淚來。

阿姨見狀道:“尋歡,讓你受委屈了。”

我別過臉去,眼淚終於滾了出來。

我一邊輕輕拭淚,一邊回過頭來看阿姨,道:“阿姨,沒,沒事的,我不是委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媽媽,你就像我的媽媽……”

阿姨輕輕撫摸我的臉的手,顫抖了起來。

她抽回手去,長長的嘆息一聲,離開。

……

午飯後,青梅躲在阿姨房間裡嘰哩咕嚕的接了個電話。

她出來的時候,拉了拉我的衣角,輕輕道:“尋歡,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無奈的笑了笑。

她剛纔接的那個電話一定是池豔打來的。池豔如果早點打這個電話,或者在門外過道里遇到阿姨和青梅就跟着轉來,我就不會挨青梅的那個耳光了。

爲什麼總有那麼多事情,要錯過了才知道彌補?

阿姨在沙發上看電視,電影頻道正在播放一部很老的片子《媽媽,再愛我一次》。

她在那邊叫我:“尋歡,還記得這部片子嗎?過來一起看看。”

記得,我當然記得,點點熒火,蛙鳴一片的夏夜,村西的曬場,那麼多忙完一天的活計的人,仰着脖子,望着前方的熒幕,沒有歡聲笑語,只有傷感的淚無聲的滑過臉頰。

那時我和池豔都還很年幼,她和媽媽也正當華年……

但我沒有走過去,坐在阿姨身邊的沙發,重溫舊時的感覺。池豔不在身邊,媽媽更是早已永遠的去了。

我道:“阿姨,我不看了,裡面的情節我都會背了。我有點困,昨夜沒睡好,我去睡會午覺。”

青梅又拉了拉我的衣角,像個小妹妹似的撅着嘴輕聲道:“哪裡是昨晚沒休息好睏了,分明是還在生我的氣不肯原諒我不願和我共處一室罷了。”

我推着她的手,輕聲道:“青梅,不是的。”

阿姨這時從電視上回過頭來,正好看見了我和青梅。但立刻就又別過去,假裝沒看見。

儘管如此,青梅還是慌忙把手從我衣角上拿開,白淨的臉頰上有了兩抹好看的紅霞。

我轉身去了臥室,輕輕把門掩上,留下青梅在客廳裡獨自害羞,不知道如何去向阿姨表白,她對我其實並沒半點曖昧,只是……

是的,青梅說得對,我根本就不困,但我又哪裡是不肯原諒她不願跟她共處一室了?

我只是心裡更加憂心忡忡,哪有半點心思去陪阿姨看電視?先前在書房裡青梅說了,池豔是好不容易纔有機會和我單獨見面的。我能猜測得到,池豔之所以有機會,一定是子揚陪我昨晚看到的那個和他在一起的上海的業務經理去了。子揚最近把池豔看得那麼緊,卻可以忽然放心池豔,不,不是放心池豔,是撇開池豔,單獨陪那個經理,這實在是太讓人堪憂了。

而柔娜和雪兒,還在家裡天天期盼着我的歸期呢!

我獨立窗前,看藍天上幾縷過往的輕輕飄的雲。

我感覺我就是那雲。

都說天很寬,雲自由。

只有我知道雲如浮萍,它們根本不知道下一秒,風會把它們吹到什麼方向。

如果有酒,又不顧及阿姨和青梅,我想,我定會一杯接一本的喝,喝到酩酊大醉,什麼也記不得什麼也不去想爲止。

如果我會抽菸衣袋裡又有煙,我想,我也一定會一支接一支的抽。我抽菸的姿勢一定不會如子鬱那麼優雅淡定,但我會抽得菸頭遍地,讓自己在煙霧瀰漫裡咳嗽並流淚不止。

有人打我的手機,我心情極壞的從衣袋掏出手機來看,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我很疑惑,我接通電話,還沒來得及問對方是誰,就聽一個女人的聲音道:“尋歡,你對皓然發那麼大的火,皓然說是因爲南娛公司的業務讓你煩惱了,是這樣嗎?”

竟是阿蓮。

敢情是皓然讓她用她的手機打電話給我的,皓然怕用自己的手機打電話我正在火頭上不接。

我對着電話嘆了口氣。

阿蓮在那邊道:“還是讓皓然和你說吧。”

不想皓然就在她身邊,很快我就聽到電話那邊換成了皓然的聲音:“尋歡,對不起,本想讓你開心一笑的,沒想到反讓你不高興了。我知道你是爲了和南娛公司續約的事在煩惱。你還記得那個風塵女子嗎?就是那天在旅館裡糾纏你,叫阿蓮“姐姐”的那個。她不是說她認識一個什麼人,或許倒能幫上你的忙嗎?我讓阿蓮剛纔去找過她了,她同意約那人下午和你見個面。”

哎,皓然這麼爲我作想,我先前卻對他發那麼大的火,忽然覺得心裡很過意不去,我有些慚愧的輕輕道:“皓然,不是這樣的,是你發過來那東西,被池豔看見了。”

“池豔?!”

皓然在那邊驚問。

我說:“是的,池豔,我當時以爲就我一個人在阿姨家,沒想到她什麼時候回來了,她都走到我身後了,我卻全然不知道,她爲此……”

我嚥下了後面的話,那天我就看出皓然對那件慫恿我的事,一直揹負了沉重的心理負擔,我不想說池豔爲此發了很大的火,甚至不讓我提他的名字,我不能讓皓然心理的負擔更加沉重。

皓然在那邊不再說話,但我聽到了他緊張激動的心跳,還有忽然急促粗重起來的呼吸,我感覺到他拿手機的手似乎都在顫抖,只是我看不到他在那邊的樣子,不只知道他的臉色,是不是也一如先前池豔那般白,蒼白,比紙還蒼白的蒼白。

我道:“皓然,你不是說那個女子約了那個什麼人今天下午和我見面嗎?具體幾點?地點又在哪裡?”

皓然卻彷彿沒聽見一樣,一個字也不回答。

我接連叫了幾聲“皓然”,他都沒有反應。

還是阿蓮接過了電話,對我道:“她已經和那人說好了,下午三點,濱江路壺中月茶樓。”

我道:“我們怎麼聯繫?你那個‘妹妹’會和他一起來見我嗎?”

阿蓮道:“不,她不會來的,就你們兩個人,到時你們在臨江的窗邊的茶座相會,不見不散。”

我還欲問那人的長相如何,穿什麼樣的衣服,會不會在手裡或者桌上有什麼便於相認的特別的東西,阿蓮卻在那邊掛掉了電話。

掛掉電話的那一瞬,我聽到她在既奇怪又關切的柔聲問:“皓然,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

我獨立窗前,面向滿城繁華,近處小區的園子裡綠樹成蔭,鳥囀鶯啼,蜂蝶成羣;遠處高樓林立,大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那麼多人都在爲名爲利奔走。

忽然記起上學時學過的的幾句詩詞,忍不住仰望藍天,激情澎湃的念道:“……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一下子就有了無窮鬥志,渾身都充滿了要去拼搏的力量。

是的,我得去見那個人,無論如何,我都得去見那個人,雖然並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而且,現在似乎暫時只有他這條路了。

就算那個人自己幫不上忙,說不定他能給我出點別的什麼主意,畢竟他對南娛公司比我熟悉。

又就算那人果然就是子揚,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我就可以把他和那個風塵女子的醜事告訴池豔,或者不告訴池豔,只以此要挾他,他有把柄在我手裡,到時恐怕不想和我續約,也只能不得已的勉爲其難了。

這麼決定了,便走出臥室,給阿姨說了句我有點事得出去下,便匆匆下樓,在小區外打了輛出租車,直奔壺中月茶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