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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自在心裡叫了聲“糟糕”,如果憶蘭的嫂子能洞穿我的內心,真在憶蘭的父親面前揭穿了我的謊言。我不知道將會是怎樣一個結局。憶蘭父親轉嫁於我身上的對我父親的報復,將會怎樣的變本加厲。

但是我卻不能阻止,一場戲我已被罰下場,最多隻是一個看客。憶蘭的嫂子纔是戲中的主角,我被她牽引着思維。除了心跳“砰砰”的等待,我實在無法將戲在憶蘭父親面前繼續下去。

然而憶蘭的嫂子叫“爸——”叫得那麼急,等我們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時,她卻好半於才說出一句話來。

這是一句讓我有點懷疑自己耳朵的話。

她說:“爸,他和憶蘭的事還是由他們自己做主吧……”

她還站了站,像是還沒說完,卻又再難繼續。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轉身走了。

我真的沒想到她會幫我和憶蘭說話,我原以爲她是擔心憶蘭的父親被我欺騙,沒想到她擔心的卻是我。她之所以那麼急急的叫住了憶蘭的爸,竟是以爲憶蘭的爸又有什麼要爲難我。

我好感激,也許是那天我那短短的話就讓她信任了我,也許是憶蘭的乞求讓她改變了主意,也許她想通了,愛是別人的自由,沒有對錯,更無須旁人去幹涉。

只是她對憶蘭父親說的那句話,雖然柔和並飽含敬意,但我總隱隱覺得說到“自己作主”幾個字時,我聽到了掩飾不住的哀怨,像是爲我和憶蘭,又像爲她自己。

我甚至還聽到憶蘭的父親發出了一聲嘆息。憶蘭的母親在那邊把頭垂得更低。

可這些真僅僅是因了我和憶蘭的事嗎?會不會有什麼別的?

我望向憶蘭的嫂子的背影,我以爲在她那裡可以找到答案。至少在我睡的那個房間裡,存在着她的相片。

然而我看到的卻是高傲和孤獨。就是她的背影,也讓我覺得遙不可及。

在我剛纔對她心存感激的那一瞬,我還在猶豫我是不是該把那間臥室裡的秘密告訴她。現在,我決定了。如果在那臥室裡留下秘密的真是憶蘭的哥哥,那麼,他決不是要別人看了去轉告,他一定是要自己等待,等待憶蘭的嫂子去發現。那麼一個高貴的女人,她也一定不習慣別人的幫助。何況那是她和她丈夫的情事,更容不得外人插手。

我不知道來福是從哪突然冒出來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聽到了剛纔憶蘭嫂子的那句話。他那麼氣憤的對憶蘭嫂子道:“表姐,你怎麼可以幫一個外人?!”

憶蘭的嫂子沒有回答他,只拿眼睛看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的從他身邊擦肩而去。

就那一眼,便讓來福再不敢埋怨,乖乖的低下了頭。

那一眼好冷,高高在上又充滿了蔑視和嘲笑。

一直等憶蘭的嫂子的腳步走遠了,最後消失在屋子裡的不知什麼角落,來福才擡起頭來,剛纔還可憐巴巴的眼睛,突然露出了兇光,咄咄逼人的瞪着我。

我不理他,因爲我看到了憶蘭。憶蘭在他背後對我招手。

然而他卻不明白我不理他的原因。一個極想發泄的人,對手卻對他置之不理,沒有半點意思和他針鋒相對,這讓他更恨得咬牙切齒。然而憶蘭的父母就在面前,他得把自己僞裝成不無理取鬧的翩翩君子。他只好向憶蘭的父親走了過去,極力做出忠心耿耿的哈狗樣子。不用想我也知道,他那肚子壞水立馬就要在憶蘭父親面前流出,並且流得不着痕跡。

我和憶蘭根本不去管他又會怎樣的挑撥,我們沒時間去顧忌。我們抓住這好不容易纔有的不被他們注視的機會,迫不及待的溜了出去。

我們看到了一片自由的天空,一片沒有第三雙眼盯着我們看的天空。這片天空一直存在着,然而我和憶蘭卻有種久違的感覺,似乎好長一段時間這片天空就不曾在我們生活中了。

這片天空下是一座美麗的休閒的城市,然而憶蘭卻帶我去了遠離城市的荒郊。她說:“我也曾一直喜歡這座城市,只是,這次它卻讓我厭倦了。”

這決說不上是一片美麗的荒郊,秋風吹過枯草,甚至有些蕭瑟和荒涼。然而憶蘭卻沒有感到這頹廢的秋意,她反而展開雙手,像春天小鳥展翅飛翔那樣在枯草上奔跑。我看到她跑到草天相接處,暮然回首,長髮飄飄。

她在那邊微笑着向我招手,我壓抑的心情忽然輕鬆了許多。我向她邁步而去,我在她飄飄的長髮上空,看到了一羣南飛的大雁。

我禁不住脫口呤道:“自古逢秋悲寂寞,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宵。”

沒想到我隨口呤出的幾句古詩,卻把古人的寂聊帶給了憶蘭。我看到她的笑容消失,眼裡再沒有了青春四射的活力,美麗的面孔突然籠罩一絲落寞。

她說,有些憂傷,“尋歡,我錯了。我原本就知道你的志趣不在公司的業務,你滿身都流淌着藝術的血液。可我卻不能常陪你到這能給你詩情的地方來。來了又不能給你好心情和條件作出詩意的畫。我知道,你現在最需要的是紙和畫筆……”

我不想讓她那麼憂傷,尤其是爲我憂傷。我好想告訴她,我體內並沒有藝術的血液在流淌。我來成都其實另有目的,並不是當初說的那樣我想做藝術家,並不是我想在這座休閒的城市感受藝術生活。我甚至根本連畫筆都不想拿。我之所以從小就畫畫,是我不想讓我媽媽望着另一個人的畫悲哀得忘了自己。我是想用自己的畫去代替,然而我失敗了。我的失敗說明我根本沒有藝術的天分。就算我現在真有心情作畫,我也不會畫野鶴碧宵。我這一輩子只畫人,畫我的媽媽。那次畫劉若萍,純屬意外。

但是憶蘭卻根本沒容我說話,她只稍稍停頓,便又接着對我道:“本想給你快樂,沒想到卻把你帶進了無盡的痛苦裡。可是,你相信嗎?我爸從前不是這樣的,他一直相信我。這一次他忽然變得如此固執,我真不明白。來福到底使了什麼詭計,竟讓爸爸如此迷了心竅?尋歡,要不我們明天就回重慶吧?”

憶蘭當然不會明白,她太單純太信任她爸爸了。她只會想到來福的壞,她怎麼想得到她的父親有着比來福更深的預謀?

她更不會明白,我一點也不想回重慶。不僅僅是因了重慶那邊有太讓我痛心的人,還因爲憶蘭成都的家。憶蘭成都的家雖是個壓抑的地方,但我卻在壓抑中看到了希望,媽媽一輩子的希望。

我怎麼可以放棄這個希望呢?我對憶蘭說:“還是過幾天吧,我想多給自己點時間,讓伯父伯母瞭解我信任我……”

憶蘭忽然就滾在了我懷裡,熱淚盈眶。她說:“尋歡,委屈你了。你都在爲我們的將來爭取,我還有什麼理由不努力呢……”

我的違心的話,又讓憶蘭誤會了。她真是愛我太深了,她以爲自己做什麼都是爲我,我便做什麼也都是爲她了。她哪裡知道,我從來就沒想到她和我會組成“我們”,至於“我們”的將來,就更無從說起。

但是我只能讓她誤會,好多事情我越來越不能解釋。可是我心裡又多麼過意不去。我把懷裡的她緊緊的擁了擁,我感到她單薄的身子有些冷,我突然好想給她一點溫暖。我對她有太多的虛僞,但此刻的關愛,卻比我自己的臉還要真實。

在這真實的關愛中,我看到憶蘭多麼幸福,我不忍破壞她的美好心情。我們一直這樣站着,遙望遠方,直到夕陽西沉,直到暮色更濃。

我們回來的時候,我以爲我會看到憶蘭的父母比上次還神情嚴肅的在客廳裡等待,旁邊坐着冷傲的憶蘭的嫂子和滿臉怒色的來福。但是,我們輕輕的推開門時,卻只看到一片從窗外灑進來的寧靜的月光。客廳裡沒有一個人,他們意外的都睡了,睡得像月光一樣寧靜。

這段日子裡,第一次出現了寧靜,太值得珍惜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才從郊外歸來,我和憶蘭都有一份好心情。

我們輕手輕腳的上樓,輕手輕腳的分手去各自的臥室。

可是我還沒走到臥室,我只先往那裡瞧了瞧,我就汗毛直豎,心跳得比上次那個夜晚還要緊張。

我記得早上起來時,我明明是把臥室門關好的。現在,我看到的卻是半掩的門,和門裡像我兒時點的油燈那樣昏暗的燈光。

若不是來福不懷好意進了我的臥室,就是上次窗外那個有雙痛苦眼睛的鬼魅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