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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出租車回阿姨家,還沒下車,就見阿姨,青梅,還有池豔在小區門口四處張望,神色焦急。尤其是池豔,那眼神最是讓人憐惜。

我不知道出了什麼,心猛地擰緊,也跟着爲她們擔心起來。

車一停下,我就匆匆跳下車,向她們走過去。邊走邊問:“阿姨,出什麼事了?”

讓我納悶的是,她們三個一見我,眼神裡的焦急便立時一掃而光。

阿姨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尋歡,你終於回來了,回來就好。”

池豔,背轉身去,悄悄的拭眼角驚喜又哀怨的淚水。

青梅跑了過來,恨恨的道:“你這人怎麼可以這樣?一個大男人,卻如此小肚雞腸!”

我不解,望着她,望着阿姨,又望池豔。

阿姨道:“青梅,別怪他。”

池豔卻沒有轉過身來,好像眼角的淚越拭越氾濫得厲害。

青梅回過頭道:“阿姨,怎麼能不怪他呢,我最看不慣這樣的男人,就算池豔不該對他發那麼大的火,就算我……”她又看看我,輕聲道,“打他耳光打錯了,可他是個男人,況且我已經給他道歉了,他怎麼還可以懷恨在心,一個人跑到外面去一整個下午都沒消息,還故意把手機關了機。害得我們白白替他擔心一下午……”

原來,竟是這樣,她們竟是以爲我下午出去是在對上午的事耿耿於懷,她們竟怕我出什麼事擔心了我一下午。

我掏出手機一看,這才發現手機在什麼時候果然沒電自動關機了。

我道:“不,不是這樣的,”我看了看青梅和阿姨,最後把眼睛落在池豔的背影上,“我只是去見一個人,我也並沒知道手機沒電關機了……”

青梅打斷我的話,輕輕道:“尋歡,你還狡辯,你覺得你對得起阿姨和池豔嗎?阿姨都那麼大年紀了,還爲你擔心。還有池豔,她今下午可又是專程來找你的,她說上午是她不好,不該對你發火,耽誤了你的正事,正好下午子揚又忙別的事,可你人去哪裡了,你對得起她的良苦用心嗎?”

我知道跟她解釋也解釋不清楚,她正在氣頭上,便向阿姨走過去。

阿姨道:“青梅,什麼都別說了,有什麼回家說,這小區門口,人來人往的,你讓尋歡……”

池豔卻忽然轉過身來,道:“媽,你和青梅先回去吧,我想跟尋歡單獨去走走。”

她的聲音很輕,眼睛裡沒有了亮晶晶的熱淚,卻有些紅紅的。

阿姨望着我,又望着池豔,好一會兒,嘆口氣道:“好吧。”

青梅過來,在我耳邊輕輕道:“好好陪陪池豔,給她道個歉吧,畢竟,你不知道,她爲你續約的事已操了不少心呢,無論成不成,她都已經很對得起你了。”

說到業務,我心裡忽然又無限悲傷和失望,雖然本沒有對阿蓮的那個“妹妹”說的什麼或許可以幫我的人懷着什麼希望,可真正見了那人,竟只是那個早已見過的詭異女子,一個弱女子,她能爲我做什麼?

我看看池豔,我內心酸酸的很是感動,我早該想到,她雖然還沒有真正和我單獨接觸,談及任何一點有關續約的事,但她卻早已在暗暗的爲我費心了。

我對青梅點點頭,道:“青梅,放心吧,我知道池豔不是不想幫我,只是子揚……”

青梅臉上的怒氣消了,笑笑,轉身,拉着阿姨,走進小區。

我和池豔走向和她們相反的方向,不即不離,走得很輕很慢。

阿姨忽然在門口回頭,道:“池豔,早點回來,你們還沒吃飯呢。”

池豔回過頭,道:“媽,你們吃吧,不要等我和尋歡了,我和他到時在外面吃。”

阿姨便轉過頭去,很放心的跟青梅走了。

我望着阿姨和青梅遠去的背影,直到她們走進樓下的電梯裡,消失不見。

然後,我別過頭來,和池豔並排而行,卻又不即不離。

我道:“阿姨很疼你的,你應該多回家陪陪她。”

池豔沒說話,只是低着頭無聲的行走在我身邊。

她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看到她的眼睛裡有着些許無奈和傷感。

因我說的那句她應該多回家陪陪阿姨而無奈傷感。

我想,她內心一定有很多苦衷,是我不知道的。

我問:“池豔,你怎麼了?你不是要和我單獨走走吧,我想,你是有話對我說的,對嗎?”

她依然默然無聲的低頭走她的路。

我道:“池豔,你真在生我的氣?我真的沒有因上午的事故意離開,又把電話關機的,我只是……”

她忽然擡起頭來,打斷我,道:“我想喝酒。你敢不敢陪我,不醉不歸?”

她想喝酒,她忽然想喝酒,還要我陪她,不醉不歸!

我停下,望着她。

她沒有半點回避的對着我,眼神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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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了,我又是怎麼了?我只覺得莫名的心痛,我熱血上涌,點點頭,道:“走吧。”

她攔下一輛車,然後帶我去了一個並不喧囂的酒吧。

臨街的一面,是透明的落地玻璃牆,可以看到外面忙碌的車輛和形形**的人無聲的經過。

我們在臨街的桌前相對而坐。

一個十七八歲的女服務生走了過來,望着池豔嫣然一笑,道:“姐,是你,難得看到你兩個人來。還是紅酒麼?”

這麼說來,池豔就算不是經常來這裡喝酒,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以往都是她一個人。

子揚不是一直跟她出雙入對的嗎?怎麼她會獨自喝酒沒有人陪?難道,果然子揚只是爲了不讓我單獨接觸池豔,近段時間才故意和池豔靠得那麼近的?

池豔道:“今天不要紅酒,把你們店裡最好最烈的酒拿兩瓶來。”

“最好最烈的酒?兩瓶?”

女服務生愣了愣,詫異的望着我又望着池豔,道:“難道姐還有人來?”

池豔略微皺了皺眉,道:“沒有。”

雖然只簡單的皺皺眉,女服務生卻不再多言語了。

女服務生轉身向吧檯而去。

池豔道:“另外,再給我們弄幾個下酒菜來。”

女服務生回頭,道:“好的。”

依然那麼笑語嫣然。

一會兒,酒菜上桌,池豔先爲我斟滿,然後又爲自己斟滿,舉起杯,看了看我,沒有說話,就仰起脖子,先乾爲敬了。

空杯放回桌子的時候,她紅脣輕啓,用手拍了拍喉頭,還微微皺了皺眉。大概她雖然是經理,雖然常在外面應酬,喝過的酒不少,也很喝得,但從來沒喝過今天這樣的烈酒。感到喉嚨有點難受了。

我也沒說什麼,舉起杯便一飲而盡,我答應了她陪她喝的,不醉不歸。

濃烈的酒果然難於入喉。

我因此疑心這是這店裡最烈的酒,卻不是最好的酒。最好的酒應該入口甘醇,而不是這樣難於下嚥。

池豔又給我滿上,然後給自己滿上,無聲的重複先前的過程,我也跟着重複。

幾杯酒下肚,她的面色開始朝紅。

酒入愁腸,化着淚。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憂愁,但我看得出她在憂愁。

她忽然把舉起的杯停在嘴邊,問“尋歡,你怎麼不問我,爲什麼寧願讓青梅搬過去陪媽媽一起住,也不肯自己多回去看看?”

我道:“如果你真願意告訴我,又何必要我問?”

其實,我心裡也很想知道這究竟是什麼原因。

她道:“因爲,我每次回去,媽媽都問我要抱外孫。”

然後,她把杯中的酒猛地喝乾。

杯子再放下時,燈紅酒綠,她竟已淚眼婆娑。

我能明白阿姨那番苦心,她和我們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像她這般年紀的,哪一個不渴望孫兒承歡膝下。

我也能明白池豔,她還正年輕,正有滿腹抱負沒有來得及施展,她不想這麼早就圍着孩子轉,成爲一個全職太太家庭主婦。

她們是一對相親相愛又互相矛盾的人。

越是相親相愛,越是柔盾,池豔越是怕越是不忍見到媽媽。

難道池豔眼中的憂愁,竟是因爲這些?

我道:“你是不忍讓阿姨天天期盼,又放不下自己的事業?要不,我找個時間跟阿姨好好談談,也許她能接受你過幾年再生孩子的想法。”

她沉默,眼裡竟閃過一絲比憂愁更深的痛苦。

我把杯裡的酒飲幹,我已微醉。

池豔幫我添酒的時候,我忽然握住她的手。

池豔的手,那麼光滑細膩,也許是酒精的作用,有着暖得發熱的溫度。

曾經,這雙手,被我牽着,也牽着我,跑遍故鄉的山野,跑過那些貧窮卻美好的童年時光。

曾經,這雙手,把一個響亮的耳光憤怒的打在我的臉,把我寫給她的唯一詩篇撕得粉碎,讓那些碎紙屑像雪花一樣當着全班同學在我眼前紛紛揚揚。

可現在,這雙手卻整天被一個曾經與我們無關的人牽着,也牽着那個曾經與我們無關的人。

而我的手呢,這些年又牽過誰,又曾經渴望牽過誰?

憶蘭?又抑或柔娜,哪一個又不像子揚一樣,曾經與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難道,這就是生命,不斷遇到,不斷失去,暮然回首時,只能對着遙遠的最初一片悵惘?

池豔握着酒瓶的手在我手中顫抖,酒無法完全進入酒杯,濺在桌上,像她的眼淚。

而我的眼淚卻真實的滴在了她光潔的手背上。

我想,我不是微醉,我是真的醉了。

酒杯已滿,她抽了抽被我握住的手,卻沒太用力。

我沒鬆開,她也不再抽回。

她一定是喜歡這樣被我握着的。

兩個悲傷的人,借酒澆愁愁更愁,脆弱的心靈無處寄託,都渴望貼近彼此,互相取暖安慰。

她就這樣不與我目光相對,卻默默的任我握着。

時光靜靜的一點點過去。

我們的內心卻並不像時光這麼平靜。

好一陣子……

她忽然猛地抽開我的手,像從夢裡驚醒,眼神慌亂。

那樣子不像羞怯,卻像擔心顧忌。

我扭頭順着她的目光,我便看到門口有一個人,正向我們款款而來。

一個男人,西裝革履,肥頭大耳,春風得意,挺着啤酒肚。

是子揚。

我想他是看到了我剛纔握着池豔的手的。

但他的表情卻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他對我們微笑,還特別友好的對我點頭。

事實上,這次我來南充,他一直都對我很友好很禮貌。但這都是他在池豔面前故意裝出來的,他骨子裡對我恨之入骨。

他還沒走近我們,池豔便站了起來,道:“尋歡,他來了,今晚就到此爲止吧,本想和你不醉不歸,竟也沒能如願。”

我也站起來。

但我沒有走。我讓她走在前面。

她打我身邊經過,擦肩而過那一瞬,她忽然道:“尋歡,你相信不?他從來都沒碰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