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駱可兒越衆而出,走到君洛的面前跪了下來,盈盈欲泣:“皇上,適才說話的便是臣妾的兄長,並不是暖香榭中的下賤之人……想來天下容貌相似之人何其之多,這倒也算不得什麼稀奇……”
君洛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拉着羅青桃走回原處坐下。
駱可兒碰了個釘子,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道:“南越數百年來奉大梁爲主,從未有過半分不敬!臣妾兄長向來口無遮攔,若有失言之處,臣妾在此代爲賠罪……”
君洛尚未答話,駱成恩已尖叫起來:“蠢丫頭,你賠的哪門子罪?他自己愛撿破鞋,還不許人說怎的?那日在蝶夢樓‘百媚閣’裡頭,你也看見了的,那個女人她--”
聲音到此戛然而止。
駱成恩的脖子底下出現了一道駭人的血痕,“咕嘟咕嘟……”地冒着暗紅的血沫子。
他的身旁,一個身穿豔麗紗裙的少女拿帕子擦了擦手中烏沉沉的鐵鉤,向着駱可兒所在的方向跪了下來。
駱可兒轉頭看向君洛,低眉斂衽:“出言不遜之人已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請皇上息怒。”
“你起來吧。”君洛眯起眼睛,隨口吩咐了一聲。
駱可兒一語不發地坐回了原處,君洛的目光一路追隨着她。
殿中響起一陣壓抑的竊竊私語,隨後一切歸於沉寂。
侍衛們過來擡了駱成恩的屍體出去,換過了桌椅杯盞,彷彿剛纔的鬧劇根本沒有發生過。
駱成恩坐的那一桌上,什麼都換過了,只除了一把椅子。
因爲,椅子上的人自始至終都沒有挪動過位置。
南越三皇子妃,唐可喬。
此時殿中有一大半的人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她卻始終安之若素。
殿中喧譁吵鬧,她完全不曾留心;坐在她身邊的那個人死了、被人拖了下去,她也沒有多看一眼。
可是死的那一個,是她的夫君啊!
各國使臣和大梁的文武百官們,看向這個女人的目光開始充滿了責備和質疑。
殺了駱成恩的那個少女遲疑片刻,走到唐可喬的身旁站定。
羅青桃心頭一跳,忙站起身:“喬喬,你到這裡來!”
唐可喬下意識地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她身旁的少女躲閃不及,被結結實實地撞了個趔趄,袖中的鐵鉤滑落出來,“當……”地一聲砸在了地上。
羅青桃立時緊張起來。
君洛攥住她的手,厲聲道:“弒主的奴才,還留着做什麼!”
“皇上,她……”駱可兒站了起來,想替那少女求情。
唐可喬回過神來,遙遙向君洛施了一禮,微笑開口:“大梁皇帝言之有理。木蓮兒,你忠義可嘉,準你爲三皇子殿下陪葬,如何?”
“我不……”那少女的臉色立時煞白起來。
此時唐可喬手指微彈,一枚指肚大小的藥丸已落到了少女的口中。
少女面如死灰,緩緩癱倒。
唐可喬面無表情:“拖下去吧!”
這一次,殿中的寂靜持續的時間格外長。
在場衆人臉色都不好看。畢竟,越是位高權重榮華富貴的人,就越怕死。
臉色最難看的人,非駱可兒莫屬。她死死盯着唐可喬,一向溫婉柔弱的臉上,露出切骨的恨意。
唐可喬坦然坐回原處,遙遙向羅青桃舉了舉杯。
完全沒有作爲一個未亡人的自覺。
經過駱成恩這麼一鬧,殿中的氣氛顯得有點兒尷尬。
衆人本是有備而來,卯足了勁準備一舉把羅青桃逼到絞刑架上去的。可是此時此刻,衆人絞盡了腦汁,仍想不出該怎樣繞回到原先的話題上去。
當着萬國使臣的面,大梁的文武百官必須思考的一個問題是:如何挽回大梁國的最後一分顏面?
皇帝寵着的這個女人,臭名昭著已經是無可改變的了。即使今日逼死了她,也已掩蓋不住既有的事實。因爲皇帝對她的偏寵,已經表現得淋漓盡致,再也遮掩不住了。
所以,第一局,他們輸得一敗塗地。
接下來應該做什麼,他們心裡沒有底。
君洛將手中的酒盞舉高,微笑起來:“今日太上皇欠安,不能來了。開宴吧!”
衆臣之中,又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但誰也沒有站出來質疑。
最後,所有的疑問都隨着酒水和菜餚,咽回到各人自己的肚子裡去了。
羅青桃轉頭看向君洛,他卻沒有解釋什麼,只隨手接過了宮女送上來的一碟鮮筍,放到羅青桃的面前,微笑道:“我記得你愛吃這個。”
羅青桃心中一暖,一肚子的疑問便嚥了回去。
本該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的一場洗塵宴,靜得出奇。不管是大梁的官員還是外國的使臣,都只管卯足了勁喝酒吃菜,倒好像今兒進宮,果然只是爲了酒和菜一樣。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殿中終於漸漸地熱鬧了起來。
太和殿中穠歌燕舞,一派盛世繁榮景象,彷彿剛纔鬧劇根本沒有發生過。
這時衆人似乎纔剛剛想起自己身上的使命,開始四處找人敬酒說話,順便談點兒干戈玉帛的事兒。
使臣之中,一個滿臉虯髯的漢子忽然站了起來,急走幾步奔到御階之下,舉起了手中託着的大碗:“北番使者那日鬆,敬羅家小姐一杯!”
羅青桃愣了一下,見君洛向她點頭,便站了起來,舉杯迴應:“原來是北番十九王子殿下,失敬了!先父在世之時常常說起王子殿下悍勇無敵,是一員值得敬重的猛將。可惜涼州城一役先父折戟沉沙,否則若能有緣戰場相見,倒未始不能成就一段英雄惜英雄的佳話!”
“哈,”那日鬆大笑了一聲,“這幾句話,本王愛聽!可惜你是個女人,不然本王一定向你挑戰,非完成了這個一較高下的夙願不可!”
“怎麼,王子殿下瞧不起女人?”羅青桃斜眼一笑,挑釁地問。
那日鬆愣了一下,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