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離開了德能電器，去了東坑。出發早，所以到達天志的時候也很早。去寫字樓辦了進廠手續，交了三十塊錢壓金，會計告訴我，半個月之後，憑着收據可以去退壓金。那個意思就是：如果在工廠沒有呆到半個月，這三十塊錢就泡湯啦！那個年代，似乎進廠收壓金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情，十家工廠就有九家工廠要收壓金。不過，比起展順電子廠，天志算是好工廠了，至少還會退還這一筆錢；展順的壓金交進去就是白交了，永世都別想工廠退還給你。辦完了進廠手續，老劉就過來了，帶着我去了二樓的包裝部，把我介紹給一個叫阿平的廣西妹。她是二樓的質檢組長，以後我就是她的下屬了。相互作了介紹，阿平說：“你明天才上班，今天先休息一會兒吧。”我才搬了行李去宿舍安置牀鋪。我對東坑一點兒都不熟悉，又沒有人陪我出去走走，只能坐在牀上發呆。
雖然順利地進了天志，但是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做好這一份工作。儘管在德能電器學到了一點與質檢有關的皮毛，不過在天志，我的職務是專門的質檢員，當然與一個包裝工的職業要求又不一樣。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嘗試。我從來都不希望自己失敗，我希望自己能在天志站穩腳跟，這樣我就可以永遠告別在工廠最底層掙扎的生涯了。可是，怎麼做才能做好？我的心裡卻沒有底。如果老劉告訴我，我被錄用了的時候，的心情是喜悅的；那麼現在進了工廠，我卻開始迷惘了。工廠就是一片樹林，如果進了大廠做質檢員，相信我會混得很好。中國自古就有句話：樹大好乘涼。可是我進的是隻有一百多號人的工廠，在這兒沒有一個閒人，一個蘿蔔一個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份事，只要你的工作出了一點點問題，在這裡都會被放大，不多功夫全天下人都會知道某某某的工作出問題了，出問題是一回事，還有另一件事：她是新進廠的員工。因爲新進廠的，所以人家就懷疑你的工作能力了。只要在試用期出幾次問題，就等着被工廠掃地出門吧！所以，擺在我眼前的工作是充滿誘惑的，但同樣是充滿了壓力的。
中午的時候，宿舍裡面的人回來了。阿平居然和我住一張牀，她是下鋪，我是上鋪。同宿舍的還有涯子，她也是二樓的質檢員，不過是負責另一個車間的；秀芳，生產部的文員，她的任務就是統計每天上班的人數，還有算一算工資。這正是我想做的活兒，可是我掙扎了半年，卻沒有找到一份這樣的活兒，最後還是隻能做一個質檢員。不過，在天志，據說質檢員的工資比一個算工資的文員的工資高；還有一個叫小鳳的，是我們湖北老鄉，在絲印部做了好些年的絲印工了；還有一個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算是我的師傅吧，不過和她相處只有一天。工廠招我進來，就是要炒掉她。我來上了一天班以後，她就被炒了。後來才知道，在天志塑膠廠，質檢部經常會炒人的，而且尤其是我工作的這個崗位，已經連續炒了好幾個質檢員了。當然，我也沒有擺脫這個宿命，在工廠做了一個多月以後，我也被掃地出門了，這是後話。
天志的人似乎都特別累。她們進宿舍以後，並沒有說多少話就躺在牀上睡下了，直到鬧鐘響了，纔有人起來，穿上鞋子就向車間的方向跑過去。我也從牀上起來。阿平關照我說：“今天你就好好地睡上一覺吧，從明天開始，就得日復一日地不停地上班了，想多睡一會兒都沒有機會。”我何嘗不想多睡一會兒，可是進廠第一天，在不知道自己未來如何的情況下，我還真睡不着。後來，在工廠上了幾天班之後，我就和她們一樣，見了牀就想睡覺，睡下去了就不想起牀。
說到天志廠累，我還得說一說天志廠黑。雖然在那個年代，它並不是很差的工廠，工資方面也還對得起大家。說它黑，是因爲人家工廠都是八小時正班，但是在天志，卻要上九個小時。我們早晨七點上班，上到中午十二點下班，下午一點半上班，上到六點下往。剛開始還以爲有一個小時算加班呢，後來一問才知道這一個小時也是正班。每天晚上七點鐘開始加班，正常情況下，九點鐘下班。非正常情況下，可能就更晚了。唯一不用加班的是星期天晚上。星期天白天的班也是要上的，不過算加班。
天志的生產車間是棟三層的樓房，一樓是注塑部，二樓是絲印噴油包裝車間，三樓是倉庫。不管是一樓還是二樓，抑或是三樓，光線都特別暗。即使在大白天走進車間，都覺得時間到了晚上。工作的環境不好，但是天志廠上班要求並不嚴。絲印工和噴油工是拿計件工資的，在絲印部，絲印工都是一邊工作一邊吹牛，就連絲印部主管也懶得管他們，因爲是計件，吹牛耽誤了時間，損失的是絲印工自己。噴油部的工人可不敢一邊吹牛一邊噴油，不過他們在停下手中的活兒的片刻，會從口裡面冒出幾句粗話；在噴油部的看貨區，包裝工是拿計時工資的，底薪加加班費，一些包裝工一邊看貨一邊吃零食，還有的人看一會兒貨，就從座位上溜走了，藉口上廁所，其實是CALL機來信息了，要出去看信息。因爲工廠管理不嚴，這兒當然是年輕人喜歡的場所，許多年輕人在這兒一呆就是幾年時間，大有天志廠不請他們出去，他們就不出去之意。這就是天志廠。聽說這家工廠在金融風暴的時候倒閉了。那個時期，東莞這一帶倒閉的工廠有幾千家，也不單單只是天志遭遇了這個命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並不太難過，因爲我在那兒沒有呆幾天，和那家工廠一點感情都沒有。
再回過頭來說進廠第一天的故事吧。下午宿舍的人全都上班去了，我一個人在宿舍真是太寂寞了，於是溜出廠門，到黃麻嶺逛了一圈，又回到工廠。只能在工廠四周轉悠了。工廠的院子不大，雖然現在已是天志廠的一份子，但是還沒有正式投入到工作中，生產車間自然是不能隨便進去的，只能在車間以外的地方玩了。可是從工廠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沒有多少步；從工廠的那一頭走到這一頭，仍然沒有多少步。小小的工廠，小小的院子，就是我的活動範圍。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飯堂外面。我對剛貼在飯堂外面的通知產生的興趣，於是駐足觀看。原來在天志塑膠廠，人還分成了ABCD四級。A級是組長及級以上的人員；B級就是我們這些小質檢員小文員，還有生產部門的小領班；C級是倉管員物料員、副領班，就是不夠B級，又比普通工人高一點點的那一類人；D級就是可憐的最底層工人和清潔工雜工了。我居然很榮幸地被劃爲B級員工。雖然不是A級，但是比C級D級還算高一點，沒有在最底層爬着了。現在，雖然沒有站起來，算起來卻也是屬於半蹲狀態了。看完級別，接着看下面的一行字。工廠的A級員工和B級員工，以及D級員工裡面的絲印工和噴油工，吃幹部餐，其餘的人吃普通的員工餐。二00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以後進廠的員工，以及D級員工，從二00二年一月份開始，每人每個月扣六十塊錢生活費。難怪中午我進飯堂吃飯的時候，一個煮飯阿姨遞給我一份用餐盤裝好的套餐，另一個煮飯阿姨卻說：“中午沒有準備她的菜，先吃一頓員工餐，晚上纔開始吃套餐。”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辦進廠手續的時候，文員居然連這個都沒有告訴我，或許她想到要把這個通知貼在飯堂外面，我自己長了眼睛會看吧。其實幹部餐和員工餐並沒有多大的區別，員工餐並不差，一葷一素，我們是兩葷一素，工廠裡面吃幹部餐的人並不少，所以菜式並不太精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