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跪在地板上,沒得主子恩赦,不敢起身,聞言急忙又往前膝行兩步,以頭觸地,‘咚咚咚’給雲姑娘叩了三個響頭,懇切道:“姑娘,姑娘,求您爲奴才做主啊!”
雲小箐下意識地就想躬身上前攙扶,可礙於身份,不好輕舉妄動,只得伸手虛擡一把,吩咐左右道:“既然是被冤枉了,便趕緊替他鬆了捆 綁,扶起來吧。”話雖這麼說,心裡不禁又有所疑惑:就算在這件事上是被冤枉了,卻亦難保這少年素日沒什麼不良行徑……要不怎麼不冤枉別人,單單就認定他了呢!
之所以一直沒讓他起來,也是因爲心裡有所顧忌,想要藉此在衆人面前立威。
“等一下,雲姑娘,還不可替他鬆綁!”果不其然,蘭雪命令一出,便從旁邊候命的數名小廝中閃身走出一人。
雲小箐擡眼看了看,此人玉冠錦衣,身姿挺拔,氣度大方得體,一看就是管事之類的人才。
便微微頷首,示意他把話繼續說下去。
那男子畢恭畢敬雙手抱拳一禮,垂首回稟道:“即便天青與暗害家主這件事無關,可他偷盜庫存錢銀卻是罪證確鑿的!”
偷盜庫存錢銀?
貌似那也是個該被打個半死的重罪啊……雲小箐投向那少年的眼神不由得鋒銳起來。
“雲姑娘,我,我,我這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呀!”天青聞言,驚慄地掠了那青年男子一眼,轉過背又忙不迭分辯道:“我娘重病在身,我家窮,請不起大夫,抓不起藥,哥哥嫂嫂又出遠門走親戚去了,我也是被逼無奈纔出此下策……”說到最後,聲音漸漸哽咽起來:“我娘她……苦了一輩子,從來沒有想過一天清福,我,我還想着過幾年掙夠了錢贖身出府回家好生照顧她呢,沒想到她這就要走了……”
“家裡窮就該偷盜府中錢銀麼?”那少年一席話雖說得清苦,可旁邊的青年男子似乎司空見慣一般,並不爲之所動:“照你這道理,那天下還不大亂了!”
少年下意識地張了張嘴,呆愣了半晌,卻一個字沒吐出來,接着又彷彿覺悟到自己今天始終是在劫難逃了一
般,深吸口氣,垂頭喪氣地搭捶下腦袋,頹然跪坐在地,抿緊了脣,一聲不吭,一副甘願認罪服罰的模樣。
雲小箐見他秉性尚且乖覺老實,心下不忍過分苛責,卻苦於方纔已嚴厲懲罰了一個,不好意思轉過背便徇私枉法從輕發落另一個,想了想,又坐回原位,旁敲側擊地詢問在場衆人:“他說家中母親病重……可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便罷,倘若是假的話……
估摸着這少年尋常便爲了這事兒四下向衆人打聽過各種偏方,如今得雲姑娘這麼一問,現場倒是有好些人連連點頭,作證道:“千真萬確。”
“這麼說起來,你倒是個孝子。”雲小箐點了點頭,心中稍微欣慰,心想自己到底是沒看錯人,否則白白從樓上跑下來,又費這麼大功夫,結果卻救了個心術不正的傢伙,那可真有點得不償失了。
天青迅速擡起頭來,有些吃驚地晃了端坐在太師椅上的小姑娘一眼,見雲小箐一直注視着自己,便羞澀地紅了紅臉,忙不迭飛快地垂下眼簾,嘴巴上雖不敢亂說什麼,心裡面卻忍不住十分的奇怪。
前些日子耳濡目染,總覺得這小丫頭懦弱膽小,凡事低眉順眼,跟只沒脾氣的泥娃娃一般,任人欺凌,怎麼跌進江裡鬧騰了一回,救回來之後便好像換了副靈魂似的……
心裡雖疑惑不解,可主僕有別,便是借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正兒八經地將這話問出口來。
更何況這位雲姑娘又不是本家在衆人眼皮子底下看着長大的女孩子,萬一她前幾天故意裝瘋賣傻也說不定呢?
他是如此,這大廳中其餘衆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大家心裡萬般狐疑,礙於現在這位心狠手辣,舉手投足處理事務謹慎嚴密、涓絲不漏,生怕被她捉到自己什麼地方的不是,躲都來不及,哪裡還敢主動去招惹她?
因爲這個緣故,雲小箐倒是輕鬆逃過一劫。
不過這只是他們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雲小箐現在一門心思放在眼前這件冤案上面,根本無暇顧忌其他。
便又瞭了那管事一眼,仔細想了想,追問道:“尋常遇見
這種事,按江家家法該如何處置?”
那管事拱手抱拳,目不斜視,坦言道:“方法有二:其一,責打三十大板,剋扣半年工錢;其二,繳納三倍罰金即可免罪。”
“哦,”雲小箐一聽,不由得笑了起來:“還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說着,又望向那長跪於地的少年:“你偷了多少?”
那少年似十分難爲情一般,嘴脣蠕動了半晌,才小聲應道:“六百二十五文……”
不到一兩紋銀。
雖不多,可偷竊畢竟是偷竊,與多少無關,該挨的懲罰一樣不會少。
不知道這裡紋銀與銅錢的兌換比例是多少?就按一兩紋銀等於一千銅幣,一銅幣等於一塊錢來計算,這倒也不是個小數。
他偷竊六百二十五文錢,就得還一千八百七十五文才能免罪……
雲小箐略往前探了探身子,似笑非笑地問他:“你有這麼多錢麼?”
天青默默地搖了搖頭,一顆腦袋垂得越發的低了。
對這少年尚且知羞慚愧的舉動十分滿意,雲小箐輕輕點了點頭,又問他:“若按家法處置,你可有怨言?”
他沉默片刻,又緩緩搖了搖頭。
“這麼說,你是認罪服罰了。”穆蘭雪頗爲欣慰地直起身子,舒舒服服地倚靠在太師椅寬闊的椅背上,喚道:“嫣容。”
嫣容取了胭脂水粉回來,見小姐一直不得空隙,也不便上前打攪,只默不作聲地侍立一旁,如今聽見姑娘喚她,忙不迭上前兩步屈膝見禮道:“是。”
嫣容答應‘是’的時候,蘭雪清楚地看見跪在堂前的少年明顯地打了個寒噤,竟怕得微微顫抖起來。
她不忍目睹,便側過臉,加快語速,吩咐道:“你去我那裡取二兩紋銀過來,替這位小哥抵罪。”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再取三十兩給他母親看病。”
一開始以爲自己今天在劫難逃的少年驀然擡起頭來,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眸中閃爍着驚詫的光芒,交融合着欣喜與不可思議,及十二分的感激。
這一次,他再也無所避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