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1

許盛從休息室離開後往大堂而來, 從走廊路過時,碰到季秋白迎面走來。

他頓住腳步,視線落到她身上, 同時季秋白也看到了他, 迴避視線。許盛扯了扯嘴角, 當做沒有看到她, 直直走過。

季秋白才和許赫分開, 沒想到又撞上許盛,她下意識避開,眼見對方從她身旁走過, 她忽然開了口,叫住了許盛。

許盛走出幾步, 聽到季秋白叫出他的名字, 停下腳步, 背對着她。

季秋白低着頭思索一會,深呼吸過後, 擡頭看他,“許盛。當初的事,其實我該對你說聲謝謝。”

許盛身軀微微一震,這才轉過身來,面前的季秋白一身白裙, 微微蹙着眉, 神情帶着幾分傷感, 卻有說不出的堅毅, 她直直地站着, 好像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

季秋白望着他,已經過去了幾年, 許盛變得更加成熟穩重,與當時的他不太一樣了。

“當年我媽媽的事,其實一點也不怪你。”季秋白一邊說着,一邊走近許盛,視線轉移到窗臺,望向窗外,“只不過那時我一時沒能接受,纔將怨氣推到你身上。”

許盛沒想到季秋白會主動提起陳年往事,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心照不宣,絕不會提起關於季秋白母親的事。

“我很抱歉。”許盛的語氣變得傷懷,他想起那天的情形。

許盛是在季秋白進入和富實習的時候知道她母親的病情,那時她的母親正在住院,病情不斷惡化,急需治療。

但僅憑季秋白一人,平日裡的住院醫療費用就已經是負擔,根本無法支撐起另外的高昂的手術費用。

許盛得知此事後,想着幫忙墊付她母親的手術費用,即便是爲許赫作爲答謝也微不足道。不過他擔心季秋白太倔強不同意,於是瞞着她以集團救助基金爲名義,勸說了許久,才讓她答應了季母的手術。

手術雖然進行得順利,季母暫時脫離了危險期,但沒過多久,季母因爲長年累月積攢的病根,加上一場手術的大消耗,身體難以吃消,最終還是到達極限過世了。

等許盛匆匆到達醫院病房的時候,看見季秋白坐在牀頭邊,眼圈通紅,但她只是靜靜地坐着,一言不發。

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季秋白,面無表情,神情空洞,臉色黯淡,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一般,失去色彩。

許盛走到她面前,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季秋白看到他,也只是擡起頭,怔怔地望着。一直到了天色變暗,季秋白才輕聲啜泣,而後漸漸哭了出聲。

許盛理解她的埋怨,或許他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在這個決定之後,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他回過神來,望向站在窗邊的季秋白,不明白她爲何會對他重新提及此事。

“其實那天之後,我就沒有責怪你了。”季秋白說,“我小時候就是單親家庭,媽媽爲了我,做了許多事,即便很苦很艱難,她仍是鼓勵我,讓我專注學習,才讓我有機會上到大學,甚至遇到你,遇到許赫。”

她轉過身來,看向許盛,“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到了大學以後,身體一直不好,直到後來住了院。其實得知獲得和富獎學金的那天,我很高興,因爲我有能力可以繼續照顧她。但看到你,知道你的身份後,我很慌,我怕我得到的不屬於我,我糾結着我的努力是不是比不上別人的一揮手施捨,我所做的根本只是無用功。”

許盛看着季秋白,好像從來都不認識她,她說的這一番話,是他第一回聽到,他纔有點明白,爲何季秋白不一樣。

“不過好在你跟我說,是我憑藉自己獲得的獎勵,我很高興。”季秋白苦笑,她接着說,“但是後來,我發現儘管我去實習,去做導師項目,在龐大的數字面前也無能爲力。”

“你……”許盛發現他在這種時候,竟說不出任何話來。他想勸慰一聲,卻覺得沒有立場。

“其實你幫了我很多。”季秋白垂着眼說,“媽媽手術後,我也知道最壞的情況,只是那時我無法接受現實。我的親人離我而去,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還能做什麼。所以我後來一聲不吭離開,不想面對任何人,一個人躲了很久。”

“我知道。”許盛嘆了聲氣。

“其實我真的沒想到之後會再遇見你們。”季秋白說,“你或許猜不到,我在哪裡見到了許赫。”

許盛眼眸中莫名的思緒閃動,他大概知道,但他只是靜靜地聽她說。

“畢業後我在學校留了一段時間。還是在那個地方,我又一次遇見許赫。不過這一次,他好好的,站在教學樓下的樹蔭中。”季秋白回憶起來。

許赫在墜樓後一年纔再次踏足南華大學。

上一次他來這裡的時候,還是聽說和富要與南華合作項目,這一次,他又一個人悄悄來到這裡。

養傷期間,他聽大哥說起合作項目已經達成一致,另外由他提出的獎學金提議,因爲發生了這次意外,竟然敲定下來,正式成立以他爲名義的和富獎學金。

前一年獎學金評選已經舉辦了第一屆,但許赫因爲傷病,加上他不願意前往參加這種頒獎儀式,於是他一直沒有去南華。

到了第二年,許赫陸陸續續開始參與和富的一些事務,獎學金之事也交他手上負責,便完全沒有藉口再推脫。

許赫接下這項工作之後,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參與其中,於是他抽了個空,不想麻煩其他人,一個人來到南華,打算做一番詳細的瞭解調查。

時隔一年,許赫再次步入南華,他雖然偶爾還會想起當時發生的意外,但已經不再感到驚懼,信步逛起校園。

夏日的校園內雖然人煙稀少,不過蟬鳴聲四起,也不覺得冷清,甚至難得感受到這種獨自一人的愜意。

許赫隨意走着,來到主幹道,兩旁綠蔭遮蔽,消去了不少熱氣。他察覺到與記憶重合的景物,駐足停下,不免想起過去的事,此刻站在樹下,擡頭望去前方樓層,感到一絲奇異。

他停留了一會,忽然聽到有聲音傳來,轉身一看,看到一人穿着白衣牛仔褲,不知爲何神情怪異,看到他連忙偏過頭,要往回走。

他忽然想起記憶中裡的白色身影,鬼使神差般開了口,叫住了對方。

“你好,你是南華的學生嗎?”

季秋白停下腳步,回望過去。

她剛剛路過時發現樹下站着一道身影,側面遠遠看去讓她想起一個人,她心驚了下,下意識轉身想走,卻聽到對方的聲音。

季秋白看着他,雖然他長得有點像那個人,不過給人的感覺並不一樣,不是他。她這才微微一點頭,說:“有事嗎?我已經畢業,嚴格來說算是這裡的畢業生。”

許赫上前幾步,打量對方,她看上去有些拘謹,於是禮貌道:“我只是突然看到一個人,所以才冒昧打擾。”

兩人離得近了,季秋白這才真切看清他的樣貌,他確實很像那個人,但眼睛還是不一樣。她忽然注意到所處的位置,想到什麼,微微睜大了眼。

“你姓許?”她脫口而出問道。

許赫感到驚訝,“你怎麼知道?”

季秋白忽然嘆了聲氣,看來她猜得沒錯,事情怎麼可能會這麼巧。她想起在這發生的事,從那一刻起,或許有些遇見就成了註定。

許赫見她久久不說話,疑惑着開口:“難道我們之前見過嗎?”

季秋白看向他,不知該怎麼回答,好一會才說:“可能是見過的。”

許赫從久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他之前所做的許多事,是爲了他和季秋白鋪路,卻沒想到就在關鍵的時刻發生了相互嫌隙的事。

多日以來,他除了忙着許家那頭的事,一直想着需要找個好的時機對季秋白說開,但總是被耽誤。而且季秋白似乎也在刻意迴避他,許赫猜到可能是什麼事,不過不好開口。

今日賀家的宴會他沒想到季秋白也會出現,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原本的計劃可以趁此機會稍稍提前。

就在不久前,許盛來找過他,跟他說了合作意願,他顧忌着會影響他的計劃,只能暫時推脫。他還有件事沒辦完。

出乎他的意料,在他去找季秋白之前,她反而先來找到了他。

許赫頭一回面對如此坦誠的季秋白。她說出了她的憂慮,她的脆弱,她的害怕,他才知道,原來她早就清楚明白。

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不僅僅是過去,還有未來。

好在他們兩人爲此做出了不斷的努力,時至今日,誤會已經消除,即將面臨的困難也有了對策。

許赫掏出手機,打開郵箱,將存在郵箱裡的文件發送出去。隨後他站起身,扣上鈕釦,扯直衣襬,拉緊領帶,整理袖口,擡頭挺胸,邁出堅定步伐。

季秋白站在窗前,許盛已經離開,月亮升至高空,灑下一片銀光。她轉過身,看到站在背後的人。

他說:“走吧。”

她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