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還是現實？
如果是夢，爲何感覺如此真實？爲何心中濃郁的哀愁幾欲將我湮滅？爲何她的臉清晰得彷彿近在咫尺？
如果是現實，爲何無論我如何伸手卻都無法觸摸到她？爲何歇斯底里地吶喊全數變爲模糊不清的囈語？爲何越是想努力地向前靠好把這張刻在腦中最深處的臉看仔細距離卻越是遙遠？
聽到了，聽到了。這次真的聽到了，她甜潤柔嫩的聲音，宛如來自天邊，低婉哀慼，縈繞在我的耳邊，瀰漫不散。這是她最後一次叫我時的語調，我永遠也忘不了••••••
那曾經帶給我們無限安全感的寬大雙手，殘忍地將她搶離我身邊，他佈滿血絲的雙眼爆射着駭人的精光，背光的面容模糊不清，唯一深刻在我腦中的，只是他最後的冷殘笑聲，“乖，等一等，就要輪到你了。”
不要！放開你的手！她是無辜的！誰，有誰！誰來幫我，把她，救出來••••••
感覺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刺痛，耳旁持續不斷嘈雜的人聲，再也無法忍耐，霍地睜開雙眸，首先跳入眼簾的便是月胤末難掩焦慮的臉龐，見我睜眼，他頓時鬆了一口氣，側身坐正道，“你可醒了。”
怔怔地盯着牀樑許久，又把視線移到月胤末微溼的髮鬢，我撐起身，摸摸臉，果然很痛，登時不悅道，“你打我？”
聞言，月胤末轉回臉正對我，秀眉一挑，邪笑道，“你適才哭天搶地的喊叫聲吵得我不得安眠，我叫你又叫不醒，無奈之下只得甩你兩耳光，看，把我手都打紅了。”語罷，他聳聳肩，竟真的把白玉般無暇的手擺在我面前，一臉幽怨。
揮開他礙眼的手，我眯緊眼眸，面色想必難看到極點，緩緩靠近他，直到寸息間方纔停下，“我說夢話了？”
脣角一勾，他笑得十分邪惡，目光不躲也不閃坦蕩地迎接我彷彿要將人吞噬的視線，不答反問，“你有妹妹？”
我清晰的聽見腦中有一根弦“啪”一聲猛然斷了，空留下飄蕩不散的迴音，一下下狠狠地敲擊在我的心上，毫不留情揪緊這顆早已冷卻失去溫度的心臟。
見我白了面色，月胤末不但不住口，反而像是抓到我的弱點，陰笑着往下說，“你喊着妹妹兩個字時那表情可真是精彩呢。”
手瞬間掐緊他雪白的頸，太陽穴不停地躍動，我緊繃着臉，寒冷槮人的語句自齒間擠出，“月胤末，不要逼我，要知道，此刻我真的非常想殺了你。”
“即使殺了我你也活不成？”他沒有反抗，漲紅了面容，卻仍舊掛着那抹極其惹人厭的陰邪微笑。
“是的，”加大手勁，我死死瞪着他，呼吸有絲不穩，“只要能讓你那張該死的嘴永遠地閉上。”
“那麼，”俊邪的臉慢慢綻露一絲誚笑，“一切隨意。”
僵持不下的局面，彼此對視，如鷹阜般懾人的眸光像鎖鏈一樣纏繞在對方身上，毫不放鬆。
指尖緩緩收緊，此刻我的腦裡一陣嗡嗡作響，近在眼前的絕顏開始朦朧，我的世界好似只剩下一把聲音，“殺了他。”
就在我落入滾滾洪流難以自制之際，驀地一道迅如疾風的銀光自眼前一晃而過，來不及看清利器的方向，我只覺掐緊月胤末的手隱隱刺疼，垂眼一睨，一條鮮紅的血痕刻在白皙的手背上，顯得格外醒目，再看向閒適自若挑眉凝視我的月胤末，一咧嘴，我鬆開手，深深地看了眼他白嫩的脖頸處深紅色的五道指痕，冷笑道，“就差一點了。”
幽幽吐出一口氣，他鳳目含了笑意，語帶嘲諷道，“可惜偏就只差了這一步。”
我們說話的當兒，屋內唰唰地竄出幾個黑衣人，圍在牀邊，個個面目皆用黑布掩得密密實實，徒留下一雙雙泛着如惡狼般兇狠陰森寒光的眼眸，不對，也不盡然如此，我一眼便注意到此時我最期待的那雙眼瞳也在其中，他正站在人羣后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只是那對深邃烏瞳緊緊鎖定在我身上，我瞥了他一眼便移開目光，木無表情斜視月胤末，沉默不語。
他回視我一眼，偏過頭掃視圍站成一圈的黑衣人，冷聲問，“剛纔是誰出的手？”
靜默一秒，有人向前跨了一步，毫無溫度可言的語調就跟他的眼睛一樣冰冷，“回陛下，是我。”
“噌”極快地一聲銳響，電光火石之間，一把明晃晃的利刃架上那人頸項，握刀之人便是陰沉冷笑得極爲魔魅的月胤末，“以下犯上應當如何處置？”
那人鐵石一般的表情不見鬆動，彷彿脖子上那把刀根本不存在，聲音波瀾不驚，“以死謝罪。”
陰戾的狠光霍然乍現，眼珠子流轉一圈，定在我臉上，他陰笑道，“任你處置罷。”
淡淡地掃了眼身板挺直的黑衣人，我躺靠在軟枕上，不屑道，“用手下的性命換取我的好感，虧你做得出。”
室內本就不高的氣溫驟然下降，陰霾覆上他妖嬌柔魅的臉，眯起的眼眸閃爍銳凜，不多時，卻慢慢隱去，重新掛上森冷妖魅的笑靨。
駭凍人心的死靜無聲無息悄然漫延，還未飄近我身，便被外廳突兀的低喊聲揉碎殆盡，“稟皇上，太師進宮求見，此時現在御書房等您。”
月胤末隨手扔掉利刃，優雅地一撩垂落的髮絲，眉間凝糾着晦暗的冷殘瞬間淹沒，他面向我拋來一個媚眼，笑得張狂，“你好好養傷，我再來看你。”
看着他邁着珊珊蓮步離開我視線範圍，連帶着那些個緊緊包圍在牀邊的黑衣人自覺撤退，我睨着留下來的兩人，看不出情緒地淡然道，“有事？”
出手傷我那鐵面人聞言眼都不挪一下，倒是另一個開口回道，“我們的任務是保護您。”
對上說話人的烏瞳，我淺淡一笑，近來爲了一月之期將至而煩悶的心情驀然好轉，機會可算是降臨了。
我面不改色，擺擺手道，“自己尋個角落呆着，不要站在牀邊礙我眼。”
鐵面人紋風不動，像座雕塑般定在原地，反倒是湮祁上前將他強制推到一邊，我沒有錯過他眼裡稍縱即逝的寒光。有意思，這人對我充滿敵意呢。
昏暗的房內，一切都顯得那麼迷濛不清，桌子椅凳也只能看出個輪廓，本就把臉包裹在黑布下的人，在這種黯淡的光線下任是我如何細細研究，也仍無力看出黑布下的表情，只是，恰恰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愈發凸顯出那人冷利陰沉的目光，灰暗中，閃躍着難以捉摸的光芒。
不露聲色挪開冷銳的眼光，欲起身，手一動卻刺疼起來，我這才注意到剛剛受傷的手，傷口不深，卻細長，像條血蟲蜿蜒爬在手上。瞥了一眼，我決定忽視它，畢竟只是小傷而已。
“您不處理一下？”一直保持安靜的湮祁忽然開口，眼睛盯着我受傷的手。
我意外地看向他，沒料到他會在意這小傷而忍不住出聲提醒我。
內心突感不對勁，轉頭睇向一旁的鐵面人，果真對上他起疑的目光，沒有多想，我立刻冷聲對湮祁道，“做好你分內的事，不要多事。”
湮祁也意識到自己的魯莽，閉起嘴，不再多語。然而那鐵面人卻絲毫不見鬆懈，兩眼不停地在我倆之間來回掃視，想從中看出些端倪。
“即使你身任監視要職，也無需表現得這麼積極。”挑眉睨他，我涼涼開口道。
雖然只是極其細微的一聲細哼，但我還是捕捉到了，那鐵面人瞪了我一眼，無聲地調開視線。
趁他轉移注意力，我與湮祁飛快地對視一眼，我張口無聲道，“注意我說的話。”
湮祁微蹙眉心又很快舒展開來，濃眉下的眼眸隱含笑意，輕輕頷首。
確定他讀懂我的脣語，我嘴角一揚，站起身走到鐵面人身側，“你對你家主子可真是盡心。”
那挺直腰板之人驀地偏頭望過來，寒光乍射。
“我真有點想不通，那傢伙小氣吝嗇，性格冷酷無情，月陵冴協助他那麼多年，他說扔就扔，還扔到這樣一個孤寂陰冷的地宮，”無視他迸躍火花的怒視，我越過他來到圓桌前落座，用手支着下巴，冷冷笑道，“這裡不分日夜，油燈便當日光，熄了，即是夜晚，”我眼角瞟向湮祁，手佯若無意地撫上桌上點着的煤燈，“看，這燈油就快用盡了呢。”
不知湮祁是否聽出我話中的重點，爲免引起那鐵面人的懷疑，我繼續狀似抱怨地接道，“只是呆在這裡幾日而已，怎地感覺與世隔絕了一般，算一算，現下也已到了寒冬時節了罷，就不知你們月國是否也有過年的習俗呢，”邊說着，我慢慢轉頭看着屋外，找到個死角向湮祁眨了下眼，又轉回去對那鐵面人淡漠一笑，“過年放鞭炮那可有氣氛呢。”
該說的我都說了，就不知湮祁到底聽出來沒有，我很想看看湮祁的反應，礙於那鐵面人就站在我面前，惡狠狠的眼神露骨地停留在我身上，仔細觀察着我的表情。
不動聲色與之對望，我突地抿嘴淺笑，因爲站在他身後的湮祁朝我投來了然的眼光，一切準備就緒，就等他成功幫我把必要的東西帶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