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一道殷切的目光, 我眼皮微微一跳,睜開眼來,赫然映入眼底的便是那雙烏黑沉潤的雙眸, 昏暗光線下, 散發着瑩瑩亮光。
提嘴一笑, 我躺着不動, 毫不躲閃地與其對視, “醒了?”
身旁人沒有反應,眼都不眨一下,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我, 眉宇間凝聚一片肅然。
“摔傻了?”見他如此,我有些好笑地伸手輕拍他的臉頰, 促狹道。
還未抽回的手倏地被其緊緊抓住, 握在手心裡, 再不肯撒手。湮祁小心翼翼地把我的手按在胸口上,深吸一口氣, 這才幽幽嘆道,“不是幻象,還好不是幻象。”
忍不住輕笑出聲,我瞥了一眼被攥得有點生疼的右手,由着他去, 擠兌道, “我還以爲你摔傻了呢, 好半天沒反應, 空瞪着眼, 嚇唬人啊?”
湮祁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只是臉上的表情變化多端,難以名狀,好半響,他擡起另一隻手,極其緩慢地撫上我直面着他的臉龐,剛觸及卻像被電擊到一般瞬間彈開,眨眨眼,似是做足了心理建設,再度伸手前進,這一次,終於實實在在地停落在我的臉上,細細摩娑,動作輕柔得好似此時手心下的是稀世珍寶,又或是什麼易碎物品,就是不敢放大力道,我微笑着等他緩過神來,任由他的指尖在我的五官上流連忘返。
晨曦的陽光鋪灑在洞口的綠葉上,反射出渺渺淺淡的綠光,幽暗的洞穴內因而明亮些許。
“你說的那句話,不是騙我的罷?”幾番欲言又止,湮祁握緊拳頭,咬着脣,屏氣靜待我的回答。以他這幅模樣,我毫不懷疑假若我道出否定答案,極有可能他那無辜的脣瓣會遭受池魚之殃,支起頭,我佯作要拿回被握的右手,意料中湮祁鐵鏈般的手指隨之收得更緊,生怕我抽離他的掌握。
看着他緊張兮兮的神情,我斂起玩笑意味,滿目深意地注視着他閃耀光亮的眼眸,抿着脣,一點一點地挨近,直至鼻尖幾乎相碰之際方纔停下,勾脣一笑,擡眼對上他盈滿震撼的黑亮雙瞳,輕吐一口氣,噴在他的面門上,“在你面前,我從未說謊。”
難得看到湮祁這般厚臉皮的人紅了臉,我抓準時機照着他的耳邊又吹了一口,滿意地看到他耳根迅速竄紅,不禁輕聲一笑,調侃道,“想你當初什麼肉麻話說不出口,如今怎地突然轉了性子,像個黃花閨女似的臉皮薄如紙張?”
湮祁一聽,臉色更紅,頓了頓,拐過彎來,即刻反駁道,“我不過是謹慎一點,對你,可千萬馬虎不得!”語畢,又想了一想,隨即補充道,“我可沒有臉紅,天熱!”
斜眼睨去,我但笑不語,就着姿勢乾脆把頭靠在他右臂上,自由的左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他寬厚的胸膛,低語道,“我喜歡你,湮祁。”
頓感身邊之人渾身一震,僵硬挺直,動彈不得,我勾起嘴角,笑侃一句,“怎麼不說話?之前我說這話時你暈了過去,這回莫不是又想假寐逃避?”
猛然被人緊擁入懷,雙臂牢牢地攀在背後,此刻我倆就像交頸鴛鴦一般黏在一起,親密無間。毫無縫隙的距離讓我清楚地聽到湮祁心如擂鼓的跳動,人體的溫度熟悉而陌生,無任何概念,我上一次與人這般親暱地抱在一起是什麼時候,記不起了,然這些並不重要,現在我一心只想留住這股溫暖,直到永遠。
“天知道,我等這句話等了多久!”激動萬分的俊顏近在咫尺,我甚至可以從那對放射着熠熠閃光的黑眸底下尋到自己的面部特寫,那樣的清晰明確,於是我從倒影裡,看到了這一刻我臉上的表情,首次發現,原來我的笑容如此奪目絢爛,笑得不知天下疾苦,不知世間殘酷,只曉得,幸福滿足!
在墜落深淵的途中,是湮祁拯救了我,仰或,是愛情將我自那無盡的黑暗里拉回,何必深究,何必尋答,我只需明白一個事實,從今往後,我再不是孤單一人。一直以來,心底那一處專屬於堰陽堅不可摧的位置不知何時已讓出一大半被湮祁佔據,這個男人,不僅僅只是走進我心裡如此簡單,他甚至在裡面播下種子,等待豐收。
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揪着他的衣領,我呢喃一句,“湮祁,永遠不要背叛我,我其實很脆弱,再也經不起一次感情的打擊。”
像是要證明其堅定不移的決心,他不顧一切地加大力度圈緊臂膀,把我密實地擁在懷中,我微微一掙,急道,“鬆手,鬆手。”
聞言他有些失望地低嘆一聲,不情不願地放鬆力度,我立即坐起身來,板正他的身子仔細查看,果不其然,他身上幾處包紮都滲出醒目的鮮紅,不由皺起雙眉,一把將之按回用乾草鋪墊而成的地席上,嚴肅道,“小心點,你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經我一點,他這才注意到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然而這一意識給他帶來的卻是滿面燦爛的微笑,流光溢彩的黑瞳裡皆是極具感染力的熾烈歡喜,他反手一抓,拉住我回收的胳膊,嘴角大幅度上揚,綻放一朵璀璨笑靨,“你是因爲擔心我的傷勢才推開我的?”
有些不明所以,我不理解他突然的情緒轉變,眨眨眼,疑惑道,“不然你以爲呢?”
他驀地一拽,我重心不穩向下倒去,恰好壓在他身上,頓覺頭頂上一股熱氣噴出,湮祁悶哼出聲,我微蹙眉端,想自他身上爬起,無奈身下人緊抓着不肯放手,正欲伸手掰開他頑固的手指,卻聞底下極其愉悅的語調響起,“我以爲,你仍然很排斥我的觸碰。”
驟然一怔,原來他適才那微乎其微的低嘆聲便是因了這緣由,果然以前冷酷無情不講情面的狠絕手段令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今他會如此疑心重重也便怪不得他了,這回輪到我止不住輕嘆一聲,看來要徹底消除他患得患失的不安心理,還需費上不少氣力,這,可算是自作自受?
“夕,”潮溼的空氣裡浮游着淡淡的溫暖氣息,陽光穿過樹叢傾斜打落在湮祁古銅色的肌膚上,反透着一層晶瑩光澤,順着陰影光線勾勒出俊逸出衆的五官,而從那張性感薄脣裡輕溢而出充滿深情極端低柔地一聲低喚,令我差點沉溺其中,無力自拔,保持着原有姿勢徵愣出神,我與他四目相望,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直到我死去前一刻,我都不會放手,”湮祁撐起身慢慢湊近,暖人心肺的熱度剎那包裹全身,“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唯獨你不行。”
不給我任何回答的機會,他溫軟略顯乾澀的脣瓣卻已將我捕獲,眼瞳徒然睜大繼而鬆懈下來,在意識到這是一個來自心愛之人的親吻之後,我便拋開所有本能防備,自覺地閉上雙眼,全心全意感受這枚愛意濃厚的深吻。
我將以我的一輩子作爲回報。擡起手回抱他,我在心裡烙下承諾。
纏綿輾轉之中,只覺一雙手靈活自如地在周身摸索,身體倏地泛起一陣驚慄,忍不住一抖,反射性揚手一揮,我脫口而出,“不要碰我。”
話一出口,兩人皆像被電擊般僵直當場,上一秒還十分溫馨祥和的氣氛消散無蹤,僅剩下尷尬難堪猙獰着面目圍繞周遭,不停旋轉形成壓抑的氣流。相對無言,我咬着脣就是不知如何解釋那下意識的拒絕,當行爲已成本能,便再難糾正,我很想告訴湮祁,那不是我的真心話,卻詞窮,只能別過臉,蹙緊眉心。
“我會等,等你哪一天,願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良久之後,湮祁率先打破僵局,牽起一絲淺淺的笑意,佯裝若無其事,卻在轉頭的瞬間,忘了隱藏嘴角那抹酸澀。
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連我自己都無從得知何時才能夠坦然地面對心底最陰暗的地方,那是從未對人說起的過往,那是極力想要遺忘早已腐爛流膿的黑色記憶,我不敢肯定,一旦那扇鏽跡斑斑的心門打開,我還能一如現在麼?
眼角的餘光掃向湮祁,藉助早晨柔和的陽光,我分明看到那張幾分鐘前還雀躍不已的笑臉此時卻佈滿陰沉失落,自責,悄然升起,如此一來,我是否又將湮祁推離幾分,是否又加深他揣測難安的愁緒,又是否親手打破了費心想營造的自然融洽的相處模式?
滿懷歉意地再睇去一眼,這回甚至連他的神情都捕捉不到,蓋因他背轉身去,留給我的只有僵硬的背部線條,暗自嘆氣,我眉頭深鎖,無論如何僞裝,依然無法完美地掩蓋內心的失望,這四個字的殺傷力可能比他身上或大或小所有的傷口加起來還要大,我總認爲我與湮祁之間的障礙都是外界帶來的,以爲好不容易突破了炫懿的包圍,甩掉了容邵的追蹤,不休不眠地滿山林尋找,終於在第三日被我找到落在樹上已深度昏迷的湮祁,便以爲,從此,只要在一起,再沒有什麼能夠成爲妨礙的攔路石,卻不想,原來,橫在我們之間的,由始至終,最大最難逾越的障礙,竟是我那顆不完整的心。
雖然深感抱歉,想做些什麼進行補救,可惜,還未等我整理好思緒開口解釋,洞口不期然地傳來馬蹄聲,由遠而至,聽那聲勢,想怕人多勢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