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報社,方燕專門找來前幾期的《太東周刊》,每一期都看到了正大藝術品拍賣公司的報道或者廣告,考慮到週刊巨大的發行量,如果真是騙局,後果可能比想象的更嚴重。
是否騙局,不能聽信片面之詞,必須親自去看看。
下班先去買件仿古瓷器?
可惜,那個看似憨厚的少年,實則油滑油滑的,不肯幫忙。
要不然,由他這樣熟門熟路的人進去,更容易調查。
方燕不會想到,真要呂冬帶她進去,兩人不一定能完整走出來。
呂冬拒絕了方燕口中的重獎誘惑,搭乘另一路公交去十里堡市場西門,再穿過市場取了自行車回家。
重獎很誘人,安全更重要。
從騙子頭上拔完毛,再去人面前晃悠,這不找死嗎?
呂冬頂着烈日,蹬自行車回到呂家村,從大隊門口經過時,呂振林正好出來。
“冬子!”呂振林老遠就看見了他。
呂冬下車,跟人打招呼:“三爺爺。”
呂振林看了眼自行車後座上的水桶和車把上的手提包:“幹啥去了。”
呂冬笑着說道:“賣了點東西。”
呂振林沒再問,說道:“抗洪先進個人的事,定了。”
呂冬問出上次沒來得及問的問題:“先進個人有沒物質獎勵?”
呂振林的臉瞬間黑了一下:“這是榮譽,對你個人和村裡都是。”
呂冬撓頭:“我看報紙上,獎勵不都講究精神激勵和物質激勵一起嗎?”
呂振林想了想,說道:“應該有,不會太多。”
呂冬明白了,還是以精神激勵爲主。
不管如何,這是好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拿到。
“錦旗快做好了。”呂振林又說道:“你這個預備先進個人陪我一起去送錦旗,就這幾天,先去縣裡,具體啥時候,我再叫人通知你。”
這是呂振林給他刷存在感的機會,想到有物質獎勵,呂冬連忙應道:“好的,需要我做啥,三爺爺你吩咐。”
呂振林又看了眼水桶和提包,提醒:“下了學,鍛鍊鍛鍊是好事,別在外面惹事,要不我親手把你送派出所。”
呂冬知道這是關心,老一輩的表達方式總很特別:“我曉得了。”
想到呂冬自水災來的表現,呂振林確實放心許多:“你先自個長長見識,等積攢點經驗,讓建國尋摸個廠子,弄個正式編制,沒編制總歸不是個事,媳婦都不好找。”
呂冬只能含糊以對,呂振林擺了擺手,朝小學走去,還嘀咕着樹不樹的。
小學裡到處是大樹。
呂冬騎上自行車,進廠弄編制的事,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這裡樸實而又保守,有些思想影響深遠,比如不孝有三,無編制爲大。
農村要差一些,城鎮上家庭的穩定和安全感,與鐵飯碗緊緊捆綁在一起。
千好萬好,不如鐵飯碗好。
沒有鐵飯碗,種地打工也比投機倒把好。
哪怕到了1998年,呂冬老家這邊,老一輩很多人仍然把做買賣看成投機倒把。
呂冬不可能進工廠去捧鐵飯碗。
這時間段,就算弄到編制進去,估計很快也要出來。
青照這邊的廠子,除了早早轉股份制的,幾乎全軍覆沒。
去果園放下水桶,呂冬回到老宅,找來本子,專門記下方燕和杜小兵的聯繫方式。
一個能配上手機的記者,在報社怎麼都有點地位。
堂屋有塊牆皮掉了下來,呂冬簡單收拾了一下。
老式的青磚青瓦房子,很難說能再堅持多少年。
這樣的老房子看起來古色古香,似乎深具文化傳統,但住起來很不方便,不說別的,哪天在窗臺飯桌上,看見個蠍子或者老鼠啥的,也別驚奇,屬於正常現象。
七叔跟呂冬講過一個事,南鄰家特別不講衛生,老鼠啥的成羣,七叔有次去他家串門,看他家儲藏室米缸蓋子特精緻,一個個灰黑色的圓珠子拼起來,每個珠子上還穿着根下粗上細的繩子,絕對稱得上稀罕。
用七叔的話來說,他好奇去看,米缸蓋子突然解體,一鬨而散。
原來是一羣老鼠撅着屁股緊挨着偷米吃。
這話當然有點誇張,不過老房子裡面,稱得上藏龍臥虎。
蛇和黃鼬不算稀客,老街上甚至還有大兔和皮狐子的傳說。
下午果園要打藥水,呂冬收拾完掉落的牆皮,就騎上自行車去了果園。
呂建仁那一脈的二奶奶、三奶奶和四奶奶都過來幫忙,她們年紀大了,背噴霧器打藥水有點困難,卻能幫着燒水和做晚飯。
呂冬去幫老孃把準備好的農藥搬出來,果園所有的容器,全都放滿了水。
隱隱約約有雞糞味飄過來,從肩膀到腳一樣粗的鐵嬸揹着噴霧器走進果園,後面呂蘭蘭伸伸頭又縮回去,好像有點害怕。
呂冬先給鐵嬸搬來馬紮,衝門口招手:“蘭蘭,進來。”
呂蘭蘭指了指骨灰堂屋脊上蹲着的莫名神獸:“我怕,它老盯着我。”
“別看它就沒事。”呂冬傳授小時候總結出來的秘訣。
呂蘭蘭低下頭,慢吞吞挪進果園,先去看水缸裡的鮎魚,見呂冬過來,低聲說道:“冬哥,你給的鮎魚我爸拿走了,說太小沒肉,先養養,等肥了再吃。”
聽到這話,呂冬目光不自覺越過果園大門,眺望根本看不到的雞糞池子:真不愧是鐵叔!
再看看呂蘭蘭,十三四挺水靈的小姑娘,鐵叔你就捨得?
呂冬異常認真的說道:“蘭蘭,以後別吃鮎魚了。”
呂蘭蘭詫異:“爲啥?”
事實太殘酷,呂冬沒法說出口:“相信你冬哥。”
隨後,大伯母李敏,二嬸子,七嬸子,還有老街上的幾個街坊到了,來了十幾個人,還自帶噴霧器。
當然是手壓式的。
這也是呂冬不當軟蛋,義無反顧抗洪的原因之一。
人心都是肉長的。
雖然偶爾也有閒言碎語,但老街上的本家街坊們,對他們一點都不差。
但凡有希望,誰能無動於衷?
人多力量大,又都是地裡討生活的,胡春蘭只要兌好農藥,二十多畝果園說大也不算大。
打農藥,可能會影響到知了猴,但主次還是要分清的。
食心蟲、卷葉蛾、黃蚜蟲已經不少了,不噴農藥,收果子的時候能叫人哭出來。
果園交的公糧都是借的,還指望下果子賣掉還上。
不止果樹,果園裡種的自吃的蔬菜,同樣要打藥水。
不打藥水,各式蛾子幼蟲、螻蛄、蚜蟲、蝸牛等等,就會把葉子啃的千瘡百孔。
別說吃了,看見就沒胃口,除非想補充蛋白質。
不到五點半,農藥就打完了,衆人簡單洗過手臉,在果園吃過飯,又休息一會,都去了鐵叔的雞場。
今晚雜毛肉食雞出欄。
逮雞的貨車已經來了,裝雞的籠子就堆在車邊。
鐵叔把鐵嬸拉到一邊說話,有些傳到了呂冬耳朵裡面。
收雞的人是鐵叔鐵嬸多年的朋友,建議兩人在養雞場基礎上,發展肉雞加工這一塊。
養雞看行情,行情時好時壞,抗風險能力太差。
碰上流行病啥的,賠掉老本。
這邊有句老話: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
但做肉雞加工,又需要投資。
這不是小事,鐵叔鐵嬸都很謹慎。
關係別人家的前途命運,呂冬只能聽聽,聽過就算了。
天色黑下來,雞棚亮起燈光,呂冬和鐵叔夫婦負責逮雞,這些肉食雜毛雞膽子小,很好抓。
養夠65天的雜毛雞,份量十足。
這屬於出欄時間相對比較長的肉食用雞,呂冬記得鐵叔養過一批大肉食雞,四十天就能出欄。
至於肉質,別有啥指望。
燉個土雞,滿街飄香。
燉個大肉食雞,廚房裡都聞不到香。
誇張點來說,跟啃木頭渣子似的。
雜毛雞好得多,也是市場上的主流。
一直忙到晚上十點多,三個雞棚裡面的雞才全部逮完,人人一身雞糞味。
完事後,呂冬率先離開,回到果園抓知了猴,可能藥性沒有針對性,農藥影響沒有想象的大,但時間有點長,被膠帶堵住的一些知了猴,已經蛻了皮。
今晚的收穫比前一天略微減少。
但別人幫過你的忙,你自然要去幫別人忙,屬於最正常的人情往來。
這畢竟是個人情社會。
…………
泉南市,靠近十里堡市場的一個家屬區,方燕揹着包下班回來,跟鄰居打着招呼,順着樓梯上筒子樓,進了一個有廚房沒衛生間的二居室。
她老家在泉南經濟條件最差的北河,同樣來自農村。
泉南已經有了商品房,但對這年代的年輕人來說,同樣可望不可及。
至於單位分房,年輕同志自然長期排隊。
這裡的小二居室是方燕姑姑的房子,她姑姑姑父是鐵路部門職工,調到了荷西工作。
進屋,方燕打開包,拿了一個樣式造型相當古樸的小碗放桌子上。
盯着看了會,她又摸出一個小錄音機,按下播放鍵。
一個洪亮的聲音以標準普通話說道:“這碗造型、花樣和落款,都是明晚期的經典款式,雖然民窯作品,但存世量極少,讓我估算……市場價最少40萬!”
方燕聽完錄音,又從包裡掏出50塊錢買來的鑑定證書,上面簽有樑永教授的簽名和印章。
“我這是發財了?”方燕自嘲:“路邊攤5塊錢買的碗,值40萬。”
她想到賣碗的地攤老闆:“要這麼算,攤主是個千萬富翁!”
方燕決定明天繼續行動,看能不能申社裡的小型錄像機。
還要給線索提供者申請相應的獎金,憑藉幾年從業經驗,她判斷這會是個影響很大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