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我也是想彌補這些年來犯的錯。”呂建道似乎在爲家裡的老爹老孃考慮:“孩子戶口跟爺爺奶奶放在一個戶口本上,也能安我爹我孃的心,我混蛋犯錯,孩子沒錯……”
聽着侄子“真心實意”的話,呂振林暫時沒有出聲。
或許放在去年以前,有可能相信這話。
但從去年呂家食品公司成立以來,呂振林作爲一把手,打交道的商人數不勝數,而像呂家村,像呂冬這樣有原則的商人不少,但表面一套內裡卻是另外一套的更多。
這樣的人見多了,眼光難免變得銳利。
呂振林看着還在傾訴自個、孩子和老人與村莊情感的呂建道,就有這樣一種強烈的感覺。
這是在出難題!
呂建道期盼的看着呂振林:“三叔!”
“建道,你說的是好事,我個人也支持。”呂振林暗歎口氣,說出口的不是應付的話,而是實情:“轉戶口可不是個簡單的事,農轉非容易,現在只要肯掏錢,戶口就能買到城裡去,對應都有指標,但非轉農很麻煩。”
呂建道笑着說道:“事在人爲,三叔你一定有辦法。”
呂振林不接他的話,反而問道:“你常帶孩子回來,叫你爹你娘看看孩子,不比這些強?用不着搞這些形式,現在人戶口都往外面轉,你弄個非轉農,不怕叫單位上的人笑話。”
“我今個不知道他們倆到底咋想,要不就帶孩子回來了。”呂建道藉口很多:“有這麼個形式,也能叫孩子知道自個是呂家村的人。”
城鎮戶口說起來是好聽,農村很多人削尖腦袋掏出大筆錢買名額,往縣城裡面鑽。
但呂建道在縣城生活多年,卻體會的更加清楚,除了孩子上學方便,這個非農業用處真不是很大。
尤其這兩年,城鎮下崗的人無數,沒了工作就沒收入,不少人連吃飯都成問題。
在農村,孬好有塊責任田,起碼能填飽肚子。
這當然不是呂建道考慮的問題,他那邊談不上多有錢,但過得倒也還行。
呂建道在公家單位上班,戶口不可能轉回來,那娘倆卻沒有這種顧慮。
以前呂家村的這戶口,倒貼給他錢也不會往回轉,現在……
轉回來不僅有錢拿,以呂建道打聽到的情況,還會有大錢拿!
呂振林是村裡一把手,對於青照的戶口政策很瞭解,直接說道:“建道,你這不是夫妻掛靠,如果一開始,孩子戶口想放在他爺爺名下很容易,中途轉過去,還是農轉非,上面不給放,更不用說你媳婦了。”
呂建道還想說,呂振林直接打斷他的話:“這樣,你先自個去問問,自個去跑跑手續,咱再說,行不行?”
話說到這個份上,呂建道只能應下來,總不能他的事,讓呂振林去給他跑手續。
原本,呂建道還有個事想說,文化宮那邊要搞個新場館,想在縣裡的企業中拉贊助,這也有利於爭奪一把手的位置。
呂建道過來前,想的是從呂家餐飲公司拉贊助,但戶口的事,叫他心裡有點打鼓,乾脆就沒說。
轉一圈回到老街上,祝壽的人大都散了,呂建道進家門,不敢去找老爹,找到了老孃。
回來一趟,啥事也沒辦成,總不能兩手空空的回去,老婆那邊也不好交代。
在飯屋裡,呂建道找到老孃,問過老爹得知回屋裡睡覺,當即開始訴說自個城裡過的多不容易,等老孃又開始抹眼淚,說道:“娘,我想把孩子的戶口轉回村裡,跟你和爹一個戶口本子,好叫他知道是呂家村的人,也算認祖歸宗。”
二奶奶雖然覺得哪裡不大對,但限於常年窩在村裡比較有限的見識,一時間也想不出來,況且兒子回心轉意,總是好的。
“行!行!這是好事!”二奶奶心情大好:“我跟你爹商量商量。”
呂建道暗歎口氣,老孃這種人就沒半點主見。
懶得囉嗦,他直接說道:“娘,這事你跟我爹好好說說,你們一起出面,求三叔幫幫忙,三叔只要肯點頭,村裡肯接收,我那邊纔好託人辦手續。”
當孃的心裡,孩子願意回頭,又遇上困難,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幫。
二奶奶立即說道:“回頭我跟你爹好好說說,你三叔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他也是看着你長大的。”
呂建道又說道:“我還想找冬子幫點忙,這麼些年沒有見,跟他也生疏了。”
二奶奶下意識說道:“你個長輩,找個小輩幫啥忙?”
呂建道說道:“就是讓冬子幫着約幾個他認識的人出來吃頓飯。”
二奶奶沒以爲是大事:“行,我去問問冬子。”
暫時只能這樣,呂建道又說道:“沒事我就先走了。”
“老五。”老二奶奶心裡不捨,一隻手顫巍巍伸出去,想抓兒子胳膊:“不等你爹醒了說一聲?”
呂建道彷彿沒有看到老孃的手,大步朝前走,頭都不帶回:“今天還上着班,我不能離開單位太久。”
二奶奶爲兒子考慮,沒有阻攔,也不好出言挽留。
呂建道出大門,上紅色的富康車,轉頭看一眼站在門口的老孃,打着了火。
富康車一溜煙往南駛去,很快轉過彎去,消失不見。
二奶奶站在家門口,看着街南頭,眼裡又有淚,默默伸手抹掉。
她只盼着兒子回來了,就真回來。
離開呂家村,回到縣城,呂建道直奔寧秀派出所,去問戶口的事,就像呂振林說的那樣,他媳婦和孩子的戶口,有他在這裡,想投靠爺爺奶奶非常困難,涉及到責任田等集體因素,非轉農不好辦。
其中有個前提條件,戶口轉入地得同意接收。
這是一切的大前提,有這個前提條件在,可以嘗試運作,沒有的話,運作都沒可能。
呂家村,老街上。
二爺爺其實沒睡着,今天這種情況,哪怕中午喝的酒不少,也睡不着。
但他不想看見那個混賬玩意,也不知道該咋面對那個混賬玩意。
說兩句話,心裡就有氣,想發脾氣。
十幾年,兒子是個啥玩意,看得太清楚了。
但他今天沒多說。
不爲別的考慮,也得爲老伴考慮。
在屋裡躺了會,聽到汽車發動後遠去的聲音,二爺爺穿上棉衣,出了大門。
二奶奶抱怨:“裝睡!你就知道裝睡!”
二爺爺不說話,卻往南看了一眼。
“老五真的想回來。”二奶奶將剛纔的話轉述了一遍:“你找老三說說,這樣咱孫子就能回來了。”
她想了下,又說道:“對了,老五還要找冬子幫點小忙……”
二爺爺卻沉默不語,要是建仁、建武、建斌、建設他們,他信。
但這離家不到五六裡地,十幾年不來看爹孃,爹孃去找躲着不見,連個電話都不打的玩意,有點腦子誰信?
二奶奶有點急:“你倒是說句話,別裝悶葫蘆!”
“糊塗!”二爺爺不自覺提高聲音:“我看你是老迷糊了!”
這聲音很高,傳出去老遠。
呂建仁、呂建武,都在呂冬那邊一起閒扯喝水,突然聽到二爺爺的吼聲,全都跑了出來。
“咋了,二伯?”呂建武趕緊問道。
二爺爺指着二奶奶說道:“到這還沒看明白那熊玩意的心思?你真是老糊塗了!”
跟二奶奶不一樣,二爺爺是老黨員,以前幹過大隊會計,東跑西顛的見識很多,雖然現在不管事了,但目光閱歷都還在。
父親跟母親終歸不一樣。
“他哪是想把老婆孩子戶口轉回來!”二爺爺一聽二奶奶的轉述,很快想明白這個混賬兒子想幹啥:“他這是想轉回戶口來要廠裡分紅!”
二奶奶之前心裡多少覺得不大對,卻想不明白,這一下就愣住了。
呂建武連忙過來問道:“到底咋回事?”
二爺爺簡單說了一遍,包括呂冬在內,都不言語。
旁觀者清,呂建道的爲人咋樣,這些年看得還不清楚?
呂家食品加工廠的控股方是村集體,村集體的分紅咋算的?那是按照戶口算的。
有呂家村戶口的,纔是這個村集體的一員。
外來的人,就算在村裡買了房子,沒戶口照樣沒用。
這種事,多少有點類似於曾經的小產權房和宅基地,你買了某個集體單位的小產權房或者宅基地,本身卻不是這個集體的人,後期拆遷賠償的話,那麻煩都是成籮筐的。
二爺爺本來稍微有點期盼的心,就冷了:“這混賬玩意,跑出去就跑出去,我就當沒這個兒,又回來圖謀集體財產,我真是眼瞎,養了這麼個不要臉的玩意!養了這麼個白眼狼!”
“建武!”他衝呂建武說道:“跟你爹說,手續不能給他辦!”
二爺爺說完,又揮手:“我親自去跟老三說。”
他想到二奶奶說的另一個事,問呂冬:“冬子,那混賬玩意找你幫啥忙?”
呂冬多少有點猶豫。
“說就行。”二爺爺看着呂冬長大的,這一年來呂家村發生的變化與呂冬之間的關係,更是一樣一樣看在眼裡。
呂建仁不耐煩:“冬子,二叔叫你說你就說。”
“他想在單位競爭一把手,託我約大學城管委會楊主任出來吃個便飯。”呂冬簡單的說了一遍。
二爺爺火更大了:“就這麼個熊玩意,還想升職?他就沒點自知之明?就不知道德不配位?他呂建道何德何能,叫咱滿村給他擦屁股!”
多年積累的火,原本在今天有所緩和,但今天這一出,火上澆油。
這不是一天兩天的小問題,而是長年累月積累的結果。
他看向呂冬,擔心呂冬年輕,抹不下情面,特意說重話:“冬子,你要是幫他,別怪你二爺爺跟你翻臉!”
呂冬最擔心的,其實是二奶奶過來求他幫忙,這樣他真不好辦。
二爺爺這邊,倒是沒怎麼擔心過。
話說回來,他呂建道做出這些事,憑啥要求人給他幫忙?
如果呂建道一直正常,二爺爺老倆口可能不是這種態度,但多年來連續種下的惡果,冷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