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江素日是位極重禮儀之人。
外出必定正裝,妝容完整,束髮整齊光滑,一絲不錯。
是什麼原因,讓她以那樣的姿態,深夜中獨自外出?
沼子心中一直懷着這樣的疑問。
但外婆白天一直象沒事人一樣,不肯對他們提及此事,沼子也就不敢問。
如此持續,已經三個月有餘。
“如果只是如此的話,既然走了三個多月都沒什麼事,應該也沒有危險吧。”真珠說道。
平原盛說道:“沼子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了。”
淨衣,是進行祈神之類的法事纔會穿的衣服。
再過兩天,就是紀江六十歲的生日。
深夜外出已有將近百日,若是紀江的生日正好是“百日走”完成那一日的話,沼子覺得,好像會發生什麼大事。
“百日走?”真珠面帶疑惑。
樹海在一旁解釋道:“爲表示對神佛祈願的誠心,會有一種連走百日的參拜行爲。”
“每夜於子時開始,身着淨衣,只能以雙足行走,一面持誦神佛的尊號或是自己的願望,前往神佛所在的道場進行參拜。”
“這樣神佛就能聽到人類的祈願了嗎?”真珠問。
“更多的是人類一種自我感動吧,能以百日走這種毅力來成就一件事的話,什麼不能成功啊。若再不能成功,估計神佛也是無能爲力的。”樹海語帶嘲諷。
“總之,沼子終於鼓起勇氣向外婆直接問了。”
向她說出自己晚上看見她一人離家的情景。
紀江聽過之後,並沒有表現出太過驚訝的樣子,“既然你看見了,我就通通告訴你吧。”
“你們只知道我當年在你外公去世後,獨立支撐起雜貨屋的勵志故事,卻不知道我年少時的境遇。”
“我本是一名在博多津灣漁村居住的採珠女。”
採珠女,便是潛入深海中,尋找採摘海蚌內珍珠的女人。
紀江那個村子,女子採珠,男子打漁,已成定例。
她的母親,生下她後不久,便一直纏綿病榻,花費了大筆醫藥費。即便大家一起努力幹活,家裡依然困苦。
她們自家的漁船因爲欠債已經賣掉了,父親和哥哥只能在人家漁船上幹活打工,她除了照顧母親做家事之外,便成爲一位採珠女。
採珠女雖然說是採珠爲主業,不過能採到的珍珠大部分要上交官府作爲稅金,收入更多的是潛入海里,撈些海膽、鮑魚之類的海產品來賣錢,或者是爲前來看稀奇的客人做表演。
紀江年輕又長得漂亮,雖然下海時間因爲要照顧母親而減少,往往客人會給許多小費打賞,因此收入也不低。
原本以爲生活就會這樣平靜的渡過,結果有一天,她父親和哥哥的漁船一直沒有回來。
那幾天,海上一直下着狂風暴雨,天氣相當惡劣。
大家都說,這船人肯定回不來了。
紀江守着在病榻的母親,相當驚慌失措。
無奈之下,她向一位海神許願,將以自身爲祭品,乞求將她父親和兄長救回來。
“那位神靈實現您的願望了嗎?”沼子忍不住問道。
“實現了。許願之後第三天,我父親和兄長所在的那艘漁船出現在海邊了。”
全船出海的時候,一共有十五人,回來的時候只剩下五個人。
其中兩人就是她的父親和哥哥。
“當時,其他漁船上人的家人很是憤怒呢。”
那些家的人一個都沒有回來,連屍體都找不到,而他家兩個人都回來了,因此很受排擠。
後來,當她打算去海邊向神靈還願的時候,父親和哥哥知道後強行將她帶走了。
“海中的神靈,力量是無法到達陸地上的,只要逃離海邊就行了。”
他們這麼說道。
加之因爲被村中人嫉恨,於是他們一家人就連夜逃跑了。
逃到了離海邊極遠的城市,後來,遇到了一位姓木原的雜貨商人,對年輕貌美的紀江一見鍾情,因此纔有了後面的事。
“那麼,外婆,您現在是打算?”
“我已是老邁之身,兒孫們也大了,即便我不在了也沒什麼關係,我打算實踐當年的諾言,將此身奉獻作爲祭品給那位神靈。”
“不要啊!外婆!怎麼會有這種事?或許,神靈已經忘了這件事啊。”沼子大驚,抱着紀江哭喊道。
“即便是他忘了,我也要履行承諾。”紀江溫柔的撫摸着她的長髮,“我木原家以信立足於商界,就算是對普通人,也從未有過失信的事情,更何況對方是位神靈。”
“活到現在,我什麼都經歷過啦,也活夠啦。這也是我當年欠下的債,拖到現在才還,我已經很愧疚了。就讓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紀江在以百日走的方式,呼喚那位神靈,告訴他自己打算履約的消息。
百日的最後一日,就是她六十歲的生日。
沼子驚慌失措,即便她想寫信給母親和舅舅他們求助來阻止外婆,時間上估計也來不及了。
本地的親戚住地離海邊近,且都是遠親,假如知道是向海中神靈還願,估計會因爲害怕神靈報復,忙不迭的叫她外婆去死呢。
四周竟無一人可以幫助她阻止。
實在沒有辦法,在聽說繁花院的主人和裡高野退魔法師樹海的事後,只能冒昧的向平原盛請求幫忙。
“海神嗎?”樹海低頭思索了一下:“假如對方真的是海神的話,我勸你還是告訴那位沼子姑娘,早點勸她祖母去還願吧。”
“哈?”
“能夠成爲主宰一海之神的,無一例外都是相當強大的傢伙。你根本不知道,在那深海之中,活了幾千上萬年的傢伙有多麼可怕。人類在那種力量之前,即便是我們這些人,也是無能爲力的。”
澄月將洗好的葡萄端了上來。
真珠拈了一顆送入口中。
輕輕一吮,甘甜中帶着微酸的汁肉就充斥於口中。
“嗯,味道很不錯啊。”真珠微笑道:“也不能白吃人家的葡萄,不如先去看看吧。”
“你是想死嗎?”樹海面無表情,語氣卻明顯聽出不悅。
“我是好奇嘛,而且,”真珠脣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你不覺得,這位老婦人說的故事中,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