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九年九月初十,蘇懷峰死後三天,丙寅時刻,宜入殮。
凌晨三點的時候,陶彥和我來到蘇懷峰的房間,入殮就在那裡進行。
房間大而寬敞,進門便見一書架倚東牆而立,上面擺放着各式各樣的瓷器,富貴有餘,卻不見一本書籍;北牆則是長兩米高兩米的黑紅色漆漆的實木衣櫃,四扇衣門緊閉,上刻龍鳳呈祥的圖案,原本爲成親而準備的物品,此刻卻格外沉重。
木製鏤空雕刻的錦牀懸掛着白帳,蘇懷峰的遺體平放在牀上,已經換上了壽衣,藍紫色的長褂,外穿黑色馬甲,外包金黃色的衣邊,上面繡得是紅色的喜字,以完成其未了的心願;面色白裡透紅,顯然已經由入殮師上好了妝,一點看不出死亡時那七竅流血的慘狀。
屋內的正中擺放着一口長方形木棺,前高後低,前寬後窄,據說質地是上等的柏木,板材厚大,居然有五六寸之多,棺木外漆爲硃紅色,前頭正面繪有云紋蓮臺,上書“蘇懷峰之靈柩”,外圍的雕刻的圖案居然是日月山川、翔龍在天,神龍首尾之間展現着強大的霸氣,惟妙惟肖;棺內撒了一層鋸末以後鋪上了紅布,上擺七枚銅錢,成北斗七星狀。
時辰到,蘇狄蘇老闆難掩心中悲痛之色,親自上陣,將蘇懷峰的遺體從靈牀上抱起,他先將蘇懷峰的腳塞進棺木,後緩緩放下身子,最後才很不捨的抽出手臂落下蘇懷峰的頭。
“兒子啊!是爹對不起你!”蘇狄傷心欲絕,“兒啊!你安心的去吧,爹一定給你報仇!”
蘇狄淚流滿面,開始向棺內放隨葬的物品,有穀草,有銅錢,有一個一尺見方的精緻禮盒,還有一把捆好的頭髮……
“爲什麼要放頭髮?”我輕聲向陶彥詢問,實在不知道這有什麼講究。
“那是蘇懷峰在民國時剪下的髮辮,現在放進去,就圖個身體完整。”
“哦!”便不再吱聲,生怕打擾到四周的人,更怕驚擾了那棺材裡的人,深更半夜的入殮,真是讓人惶恐不安。
之後,在場所有親屬開始上前探視死者最後的面容,與他道別,從蘇夫人王素平開始,依次是蘇懷峰的兩個妹妹蘇佳儀、蘇佳瑩,蘇家的二老闆蘇慶,最後槓夫走上前加上棺蓋,釘上木楔。
沒有想象中的嚎嚎大哭,在一片嗚咽抽泣聲中,槓夫擡着棺木移步進入事先佈置好的靈堂,靈堂設在原來進行拜堂的中廳,廳堂正中掛一幅遮蔽靈柩的大帳幔,帳幔正中是大大的“奠”字,帳幔前空中懸吊着條形白紙,上書“悲聲難挽流雲住,哭音相隨野鶴飛。”
帳幔前擺着白布供桌,供桌正中靠帳幔處供奉着蘇懷峰的靈牌,桌上擺上茶飯、點心、水果等供品,桌前沿陳列香筒、香爐等祭器,同時點着白燭,桌前是用來祭奠燒紙用的銅盆,兩側鋪有軟墊,從供桌至門房左右擺列着各種各樣的“紙活”,使得整個靈堂肅穆黯然。
按照蘇家的規矩,要停靈二十一天,每七天辦一場法事,三場法事之後發喪。我聽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咯噔了一下,天啊,屍體就這樣擺着,不怕放臭了!
林海馨一個人跪在軟墊上,不再是之前的驚慌失措,雖是滿臉愁雲密佈,卻沒有落一滴眼淚,看來她對這蘇懷峰的的感情能有多深值的繼續考量。
蘇狄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海馨,眉頭皺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也許是面子,也許是同情,並沒有再苛責她。
可是蘇狄的夫人王素平卻顯然沒有什麼涵養,“你不用在這貓哭耗子假慈悲,都是你這個喪門星才剋死了懷峰,你給我滾,滾出這個家!”
“娘,娘——你冷靜點,在沒查出兇手之前,你別冤枉了嫂子。”說話的是蘇狄的大女兒、蘇懷峰的大妹蘇佳儀,十七八歲的年齡,丹鳳眼、柳葉眉、櫻桃小口,標準的古代美女,然而恬美可人的樣貌卻遮不住她眉目中淡淡的哀愁;她身着白色衣褂,這非但沒有影響到她的溫婉優雅,反而更襯出她獨特的憂鬱氣質,典型的林妹妹一樣的女子。
“娘,姐姐說的對,放心,如果真是嫂子做的,我們絕不會放過她的!”小女兒蘇佳瑩也發話了,聲音如倒豆子一般嘎嘣脆,和她姐蘇佳儀的溫柔一點不同,不僅如此,連長相也與蘇佳儀差別很大,杏核眼清澈明亮,左顧右盼得透着一股子靈動,在這樣的場合尚且如此,日常生活她會有怎樣的表現,還真不好說,不過也難怪,看她的年齡也就十三四歲。
在兩個女兒的勸慰下,王素平臉色略緩,安靜得坐在了椅子上,兩個女兒則跪在了林海馨的對面,等待着天亮以後前來弔唁的人。
一時之間,靈堂鴉雀無聲,氣氛很壓抑,見沒有什麼事可幹,我便拽着陶彥離席到院子裡做深呼吸運動。
也許是心境不同,看月亮的感覺也不同,半月斜掛樹梢,安靜祥和,本是一副佳作,此刻卻是悲涼冷清,銀輝如霜,竟讓人冒出些傷感來。
“怎麼,心裡不舒服了?”
望着陶彥柔和的臉龐,我點了點頭。“喜劇變悲劇,蘇懷峰得留有多大的遺憾啊!可是今天,他也應該知足了,最起碼林海馨是以未亡人的身份出現的。家人的表現也挺讓我感動,不論怎樣,裡面還是有幾分真情的!”
如果我死了,我都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爲我傷心哭泣?聯想到自己,心頭兀得一堵,眼眶立刻紅了起來,“我死了,你會哭嗎?”
陶彥被我的問題弄得有些懵,“傻丫頭,你想太多了!太容懷被周圍的事情影響了!不要被無謂的事情多累,否則就不用再生活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格,每個人也都有自己在乎和被在乎的人。”
爲了讓我打起精神,陶彥提議去看看蘇懷峰的房間,而此時朱才和他的助理也不見了人影。
我們推門而入,蘇懷峰的房間死寂沉沉,雖說房間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可是缺少了人氣,總感覺陰森森的,加上還停放過死屍,讓我不免哆嗦了一下。
陶彥倒是滿不在乎,率先開始檢查起來。“看來這蘇懷峰異常喜歡瓷器!滿架子除了這個沒有別的東西了,我看都可以辦個展覽會了!”
循聲望去,陶彥將每一個瓷器都查看了一番,有花瓶,有罐子,有碗……每一件都樣式不同;有青花瓷,有素三彩,有胭脂紅……每一件都色彩醇厚,想來,這裡的瓷器定是極具收藏價值的!
在一個三寸高的小瓷瓶面前,陶彥站定,伸手便開始把玩。
什麼東西有這麼大的吸引力?我好奇,移步到他的身旁,但我並沒有看出這是什麼玩意,好像是一個小容器。
“這麼小,好可愛,是什麼?”
“鼻菸壺!”說着,陶彥將它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氣,頓時神清氣爽,“真是個好東西!你要不要聞聞?”
不要,我可沒有吸菸的習慣,不過我還是接過了鼻菸壺,仔細觀察了一番。
這鼻菸壺只有手掌大小,壺身圓潤,壺頸較細,附有金色的壺蓋,上面的圖案整體是百鳥朝鳳,色彩光鮮亮麗,雖說面積不大,但是每一筆都清晰明朗,尤其是那隻鳳凰更是傲視羣雄,霸氣外漏,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好漂亮!”我不由讚歎,再次被我們老祖宗的技藝所折服。
“不知道這蘇懷峰從什麼地方淘到這麼個寶貝。據我所知,這種釉彩在內壁作畫的手法,只有山東纔有,看來這蘇懷峰還是挺有一套的。”陶彥將鼻菸壺拿過去順手就要往口袋裡塞。
“你——”我搶在他盜竊得手之前伸手攔下,並一把搶了過來,“死人的東西你也敢偷?”
“好笑,就是因爲死人的東西所以才偷,反正對他也沒用了,但是對活人卻用處大得很!”陶彥伸手給了我一個暴慄,“懂不懂!”
“喂!”我揉了揉額頭,開始進行利弊分析,“你別忘了這是在人家家裡,我們在做客,如果被發現了,你還沒破案就先讓自己栽進去了,我看那蘇壺你就別指望了!”
陶彥閉目想了一下,我則趁機拖着長音再次教育這個討厭的傢伙,“再怎麼樣也要分清場合不是,你懂不懂——”
“有道理!”陶彥將鼻菸壺放回原處,我懸着的心才放下,可沒想到他後面的話卻直接將我打入了十八層地獄,“等案子結束了以後,我再來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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