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我東奔西走了半個來月,終於把公司在省城的新地址確定了下來,並且陸陸續續辦理了相關的手續,打動各方面的關係,按照總部的文件指示確定自己的工作思路。然後,我從賓館退了房,搬到了我在省城臨時租下來的小窩裡。
前期的工作量巨大,每天的腦細胞都成批成批地速死,我吃得下睡得着,因爲實在太累太疲憊。
宋鬆好幾次打電話來說要給我派人過來,我都拒絕了,我就想讓自己累。越累,才越覺得自己還活着。
一個月後,我終於收拾出了一個像模像樣的新公司,把前期該搞定的事情都通通搞定後,我給宋鬆打了電話,讓他分一小批人暫時來省城工作一段時間。
當我去車站接那一批人的時候,心裡竟有種兩軍會合的滄桑感。辦公司和打仗簡直類似,安營紮寨,招兵買馬,走的都是同樣的過程。
我事先給到來的這一批同事找好了住處,解決了大家的吃住問題之後,我們不斷開會討論,確定接下來的工作流程,然後在計劃內招進新的員工,把新員工培養好之後,再讓總部來的這一批人馬回去報道。
生活變得更加地忙碌了,我每天睜開眼閉上眼想的都是新公司裡裡外外的事情,長長不知不覺加班到了深夜,隔天一早起來繞着公園跑一圈之後再一次繼續工作,像擰緊了的發條一樣把自己逼得很緊。
我在省城快三個月的時候,宋鬆和曲歌一起過來看我。宋鬆是爲了公司的事情來的,曲歌,我想,他只是想來看看我吧。
再見面,我們三個人都有些百感交集。宋鬆在新公司裡轉了一圈之後見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擁抱我,作爲不知不覺共事幾年的老朋友和老同事,他對我豎起了大拇指:“我就知道交給你,一切都是最放心的。”
我們友好地擁抱了之後,曲歌走上前來,對着我陽光地笑道:“既然你們都擁抱了,那你不抱抱我是不是過意不去?”
當時的氣氛十分輕鬆,我臉上笑容也十分自然,我們像舊友見面一樣擁抱了一下隨即鬆開。他仔細地端詳着我,微微笑道:“在路上的時候我們還在說你會不會變成魯豫2號,沒想到,工作任務這麼重,你的氣色倒是好了不少。”
“是啊,現在整個公司沒我不行,輕易哪敢倒下。我現在每頓都吃很多,每天堅持運動,保持着良好的作息規律。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我說完,輕鬆一笑。
“我就說吧,她這個人天生就是事業狂,你得讓她不停地忙起來才行,你還不信我。”宋鬆指着我,對曲歌笑着說道。
曲歌微笑着點頭,似乎見到我的狀態比他預想得好很多,心裡放下不少。
“今天就暫時告個假吧,劉總?賞臉陪我們這兩個老男人吃頓晚餐如何?”曲歌調侃道。
當他說到“老男人”三個字的時候,我不知道爲何心裡莫名地一緊。我愛他時他正風華正茂,未曾想,八年過去,他已開始自稱“老男人”了。時光呵……
這麼一想,心就軟了,也的確好久沒有好好吃上一頓飯了,連日以來的快餐都爲了果腹,都沒有好好享受一頓美食。我於是點點頭,答應了。
他們居然一瞬間,都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看得我莫名地覺得樂。
曲歌帶着我們去了一家傳說中十分高檔的餐廳,據說沒有綠色通道和vip資格是無法進入的。看得出來,爲了這麼一頓飯,他也是下了血本。
“曲總真是客氣,請我們到這麼高級的地方來。”不知道爲何,我們之間的對話漸漸變成了這種輕鬆的調侃,當這些話從我嘴裡蹦出來的時候,我突然發覺自己真的變了,我不再是原來的我了。
“劉總肯賞光,當然要請最好的地方。”曲歌微微一笑,很紳士地爲我拉開了椅子,我也沒有猶豫,徑直坐了上去。
“我說你們兩,彆扭不彆扭啊。都是自己人,搞得那麼冠冕堂皇做什麼?”宋鬆嘴上雖然是數落,但是言語卻還是一向的溫和。
“新場合新身份,被曲總調戲下也是應該的。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了嘛。”我輕輕一笑,言語之間盡顯客套。
曲歌聽得身體微微一怔,轉眼卻又平和地附和道:“是啊,勝男一年比一年地進步了。哪像我,一直還在原地踏步。眼看着,她馬上就要超越我了。”
“你們兩啊……哎……”宋鬆笑着搖了搖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把無數無法說出口的話語連同烈酒嚥了下去。
我於是舉起酒杯示意,大家一起喝了一杯。曲歌微微地惆悵,突然話起當年:“那一年,勝男剛剛進入公司。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模樣,一臉的怯生生,眼神卻透着一副不服輸的韌勁,對什麼事情都誠惶誠恐,既害怕又很想去嘗試。當時,她還在我面前摔了一跤,我心裡想,怎麼辦,我一定不能傷了這個姑娘的自尊心……”
他這麼一說,我們三個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是啊,那一年的青那一年的澀,都屬於那一年……
“誰剛入職場的時候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也就曲歌你,從小就處事不驚,出了社會就更如魚得水了……”宋鬆指着曲歌笑着說道。
曲歌連忙搖了搖頭,然後說:“哪有,我人生的不如意也太多太多,不過我習慣了把一切抽空迴歸本位,看不透的時候就慢慢等,等到自己看透了再去做。其實,我一開始看到勝男的時候,我想到的是當年的自己。”
“當年的事情就不提了吧,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以前特別傻特別二。不過,就憑着那麼一股子衝勁,倒是也一路走過來了。回頭想想,我最該感謝的人是你。如果沒有遇到你,哪有今天的我。曲總,我敬你一杯。”我端起酒杯,和他響亮地碰了一下。
我們都一飲而盡。酒逢知己,千杯不醉。
“我沒幫你什麼,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勝男,記得那一次我帶你去爬山嗎?”他問我。
“記得啊。宋哥你都不知道,他帶着我去伸手不見五指的公園裡爬山,結果他一下不知道跑哪裡去了,發短信說他在山頂等我,害得我一個人抹黑爬到了山頂,他才溜出來告訴我他一直在我身後……”我本是順着他的話不經意地回憶,但是當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突然一愣,緊接着扭頭,目光滿是震撼地望着他,久久無言。
我突然意識到,這哪是僅僅那一次爬山他的偶然行爲啊,這些年他分明一直都是如此爲我做的。他每一次都放手讓我一個人走,卻每一次都默默跟在我身後爲我保駕護航,他看着我深一腳淺一腳地經歷着自己的人生,卻一直用着他最大的耐心緊緊跟在我的身後……漫長的七年時光,他竟從沒有一次丟下我,哪怕我的心已經背離,哪怕我的人已經遠去,哪怕我完全自立門戶不再仰仗他的餘溫,他還是一直在那裡,一直在……我一回頭,都能看到他那溫和的笑臉。儘管,那張笑臉不再似從前那麼年輕。
天啊……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直到現在才懂他的深沉與厚重。他還有多少的不經意,是需要我如此深刻地用盡我的餘生去領會的?我頓時錯亂了。
他望着我溫和地笑着,從我震撼的目光裡他已然明白我已經懂了那一次爬上的深意。他笑得十分滿足,透着一種“你終於明白我”的欣慰,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一陣遐思。
“勝男,想什麼呢?早就跟你說了,曲歌是難得的男人。他是我見過的最淡然的一個人。他走哪兒不是焦點,可我倒是從沒見他迷失過自己。”宋鬆笑着評論着曲歌,言語之中皆是敬佩。
“哪有,就別把我捧得那麼高了。我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只渴望一份簡單的幸福。奈何,總是陰差陽錯事與願違。”他說完,無奈地一笑,拿起酒杯仰頭便喝盡了杯中酒。
我也無限感傷,忍不住說道:“鏡中花,水中月,情到盡頭皆是空。或許,人生還是不要有情的好。”
“此言差矣。我和我老婆從大學戀愛到現在,一直都過得很幸福。我覺得男人啊,家庭穩定了才能一心奔事業。不然,你辛辛苦苦爲了誰嘛。說到底,還是爲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你們啊,空是聰明人,悟盡了情這個字眼,卻不明白一個最淺顯的道理。平平淡淡纔是真嘛。”宋松本就酒量不好,幾杯烈酒下肚,說話也比平時更加盡興了。
他的話,在今天這個場合裡聽起來,卻別有一番深意。是啊,我們枉自聰明,在感情裡兜兜轉轉,等到了物是人非的時候,空有了滿腔的深刻,卻哪裡見到半點零星的煙火。敢駐守平淡才能留住幸福,我們哪裡是不明白。
“說得對。都是我的錯,假如當初勇敢一點,如今是否一切都已成爲定局?”曲歌癡癡地望着我。
“你從前不是教我凡事往前看麼?世間總是有聚就有散,有散,總會聚。”我輕輕地說道,再一次與他碰了一杯。宋鬆也連忙加入,我們都喝盡了杯中酒,把無盡的哀愁溶於酒中。
如花美眷,怎抵得過似水流年?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