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傷口已經停止了出血,我把自己身上或許有點溫度的衣服鋪在乾草上,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她移到衣服上,再把那件血跡斑斑的衣衫輕輕蓋在她身上。外面有亮光、有濃厚的霧,我可以藉機生火。
洞裡終於有了點熱度,我把飯菜端到她面前,發現那雙腫脹的眼睛裡全是眼淚,胸脯急促的起伏着,她在哭!也許是被我這番折騰碰疼了,可能是擔心老人了……。我不再想去做無謂的思索,也不再去想怎麼安慰,決然的開始喂她早飯。
怒火是堅強的力量,我開始感受到這種力量,讓那些紛雜的情愫、擔憂、和毫無意義的左右權衡統統死開吧,有怒火就足夠了!
我一整天邊照料,邊詢問那蛇和鬼的信息,還問了很多鎮子上的情況。將近黃昏,我去到小溪邊,把那把鋼刺在岩石上磨了又磨,直到我認爲足夠輕易刺穿牲畜的胸腔。
早早給他們準備了飯菜,特意把他們給我的那包花生分成三份,擺在各自身邊。臥室裡情形依舊,原封不動的飯、菜和水,兩人連身姿都沒動過分毫。
都給我撐住了!最少撐住3天!
拜託了,撐點時間,給我一個機會。
他們以爲結束了。
在我這裡,事情纔剛剛開始,是精彩的序幕!
我像幽靈在山林間穿行,沒有半點星光,月亮躲得無影無蹤。只有晚風被我擾動後呼呼作響,像極了專爲復仇者譜就的舞曲,讓我近似在草葉尖上飛行。
鎮子的輪廓在黑暗中終於掩藏不住了,露出了稀疏、乾瘦的骨架,油燈的光漏進黑暗中,一點一點的在黑夜裡像開敗了的(黃)菊花。
眼前就是精心佈置過的道場,正在莊肅中等候着死神的夜遊。
我一頭扎進鎮子,沿着一條被損壞得七零八落了的石板街道,向着西邊繼續狂奔。偶遇的路人在詫異裡驚慌躲閃,儘管詫異去吧,擦肩而過的就是你們的通緝犯!這種滑稽帶給我飽滿的愜意。
經不住我的飛奔,整條街很快就將見底了,遇過的路人不過寥寥幾個,也或許有十多個,但我毫不留意。大姐描述過的那間帶牆院的磚房再也無處閃躲,傻愣愣的就在正前方。
太過豐滿的興奮讓我飄然如入夢幻境地。我確信:兩隻眼球已然閃光如炬,完全穿透院門、屋門,直接鎖定在正對門口的八仙桌上。
有人!恍惚裡大小都有,男女都全。
是他!這條毒蛇帶着幽綠、腥臭的光圈,套着那個青黃的外殼,頂着一個扭曲、僵直、極致醜惡的表情,纖毫必現的定在我視野的圓心。
夜風從地底下鑽出來,推動着我猶如一顆離開槍膛的子彈,帶着熱浪破空而前。
融入在鋼刺裡的老頭子的靈魂在這一刻霍然甦醒,鋼刺從袖管中彈射而出,摩擦在肌膚上,赫然有那母女倆的溫柔……。
猶如萬里江河轟然決堤,憤怒的火焰噴涌在鋼刺的尖峰。
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之後,幻象悄然褪去,有酒的氣味遊進我的身體,然後我看見如豆的油燈下是另一幅畫作:雜亂倒地的桌椅、飯菜的狼藉、驚慌失措的老人、女人、小孩,一條蜷在桌腳邊土黃的狗;再近一點,有殷紅的血,接着顯現的是血泊中顫動的那條“黃蛇”!
他,這天殺的,果真倒下了,就在我腳下的血污裡絕望的抽搐。我再次感受到鋼刺還在手心,這無恥的抽搐應該立即終止!我俯下身將他翻過來,應該讓他看見光,看清那通向地獄的路。
鋼刺跟隨着我的手臂在愜意的跳舞,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我記不得該是第幾個節拍了,從他的脖子到小腹,我看見那污濁腥惡的血從一個一個精緻的窟窿裡歡快的奔涌出來。
我開始聽見尖銳的叫喊,或者是哭泣。應該兩者皆有,交織在一起。我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做到了!
該在這哭喊的大合唱中離開了。
我剛要邁出門檻,心裡一頓:蠢蛋!字據呢?
我又回到已然是屍體的邊上,翻過了衣服口袋,竟然沒有。我遺憾的起身,卻瞄到桌子上的一張展開了的白紙上,赫然印有手印,就是它!稍加留神:手印邊上是三個錯誤漢字的簽名。
這個精明的老頭,可憐到絕不放棄魔鬼手縫裡漏出的一絲希望。
可以暫且圓滿的離開了,那狗卻像突然被剛剛死去的靈魂附體了,突然邪惡的撲了過來。
閃?來不及,跑?人不如狗,那就來吧!我已經不願意反覆權衡利弊了。
鋼刺從這畜生的下巴直直鑽進它的胸膛,一尺來長,真是完美的長度,輕易就能夠到心臟的深度。它倒下的哀嚎像是哭求,極其刺耳,我只好在它胸腔上再捅上幾個窟窿,終於告一段落了。我在這裡用了“捅”這個詞,是因爲這個時候我才明確的感受到手臂的動作,或者說是自己真切的指揮着手臂完成動作的。所以我知道,那個就是捅!
我起身離開時,看到一屋子大大小小都像剛纔的我一樣陷在某種幻境裡了,發出不屬於人類聲音,瞪着砧板上的魚一樣的眼睛。我身體裡涌動着一種從未有過的**,很想再感受那鋼刺捅進骨肉的微妙。但我沒有,徑自出了院門,再次狂奔起來。
就算已經死去,他也該睜開眼睛看看,感激我對這一家子的仁慈。怒火真是一種持久的力量,一旦燃起就縈繞不絕。
我沒有規劃過怎麼解決他,只是將他列爲第一目標,因爲字據在他手裡。我只是想盡快找到他,所以我一路飛奔而來。只是現在想起來,怎麼會這麼巧?他真就在那端着酒杯等着,兩道門都開着,而且一切都正對着街道,暴露在我的視野。我在怒火裡出離了自我,如此神奇的刺殺,常人怎能想象?難怪他那滿滿一家子都掉進了迷糊裡,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反應,甚至眼看着我離去時連伸手阻攔的下意識動作也沒有。
我在奔跑中悟出一條道理,鬼蛇之類的傢伙請記牢:天黑要關門!
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是該躲避躲避這尚未遠去的醜惡的靈魂。
我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