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無常剛回到家中的時候,就收到了一個快件。
是同城快件。
沒有寄件人,沒有電話,只寫着粉無常的小區地址和他的手機號碼。
粉無常從快遞員手中接過了快遞之後,迅速拆開了。
裡面有一個小紙盒子,他打開紙盒,裡面是一個小塑料袋。
他只瞥了一眼,就知道是什麼東西。
快遞員似乎也有些好奇,伸着脖子往粉無常的手中看去,粉無常急忙將紙盒子蓋了起來,簽上字之後,急匆匆回到了家中。
回到自己的臥室之後,他打開了燈,小心翼翼地將紙盒子放在了書桌上,打開之後,又將裡面的小塑料袋拈了出來。
透過塑料袋,能看出裡面有幾顆牙齒。
其中一顆牙齒暗黃色,邊緣有一塊黑斑,他認識這顆牙齒,一看見這顆牙齒,他就想起來這顆牙齒的主人,那是一個死人。
他將塑料袋打開,捏着其中一顆屍牙,拎了出來。
八顆屍牙,每顆屍牙的正中間都有一個很小的穿孔,一條紅色的蠶絲一般的細線穿過小孔,將八顆牙齒串聯在了一起。
串成了一條項鍊。
屍牙項鍊。
師傅果然是說到做到啊,說給他串成項鍊,就真的給他串成了項鍊。
看着那八顆牙齒串成的項鍊,粉無常忽然覺得胃部一陣不舒服,有種要嘔吐的感覺,腦中像是過幻燈片一樣,依次閃過那幾具屍體的面孔,青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還有黑色的……那些臉全都閉着眼睛,表情沉靜,即使門牙從他們口中被拔掉,神情依舊沒有任何的變化……
因爲,他們是死人。
“到底要不要戴呢?”
粉無常心裡有點猶豫。
其實,他更多的是一種害怕。
可他一想到自己一條腿已經跨進了鬼門,距離自己既定的目標越來越近了,他就有些不甘心。
“不能因爲這串屍牙項鍊壞了整個計劃。”
他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捧起屍牙項鍊,凝望了許久之後,緩緩舉起來,舉過了頭頂,然後跪在了地上,對着窗外磕了三個響頭。
“如有冒犯,多多包涵!”
他說完之後,便將屍牙項鍊套在了脖子上。
第一感覺是很涼,涼颼颼的,像是戴着一串冰疙瘩一樣。
第二感覺是很硬,有點刺撓的慌,稍微一動,那牙齒也跟着動了起來,開始摩擦啃噬自己的皮肉。
第三感覺是緊張,一種控制不住地緊張,就好像偷了別人的錢包一樣,有一種遲早被抓的感覺。
前兩種感覺倒還好,是皮肉上的感覺,慢慢就可以適應,唯獨這第三種感覺比較麻煩,因爲它是心理上的感覺。
看來,自己心理上這道坎始終沒過去啊。
粉無常從地上站起來,深吸了幾口氣,將胸腔內的氣息捋順,決定暫時先不去想這件事。
有時候,明明沒有的事,越是去想,思維便會控制不住地去誇大結果,最後,反而成了真的。
人的想象力是所有恐懼的源頭。
粉無常用手撫摸着屍牙,他準備跟他培養下感情,畢竟,從今以後,這八顆來自八個人的牙齒要跟隨自己很久很久的。
可是,牙齒實在是太尖銳,到處都是尖刺一樣的東西,稍不留神,就會留下印痕,所以,粉無常撫摸了一會,就不敢繼續撫摸下去。
他覺得自己的手掌像是磨刀石,牙齒是鈍刀子,伴隨着自己的撫摸,鈍刀子便會變得越來越鋒利,說不定哪天晚上,自己一個翻身,八顆牙齒的其中四個便會扎進自己的喉嚨裡。
那樣是自殺,還是他殺,誰能說得清楚?
粉無常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決定暫時先不去想這件事,也不去摸它了。
就當它不存在好了。
“既然是師傅要求的,我想師傅應該不會害我吧。”
他一邊這樣自我安慰着,一邊躺在了牀上。
因爲這幾天實在是太累了,而且,昨晚上被嚇的一晚上都沒睡好覺,所以,他一躺在牀上,立馬就睡着了。
夜越來越黑。
清冽的風聲吹拂着大地,也吹拂着粉無常臥室的窗戶上。
窗戶有條縫隙,風從縫隙中吹進來,攜帶着窗簾,微微晃動。
像是有人站在窗戶邊上吹風一樣。
粉無常發出了鼾聲。
有一滴水從牀頭前的半空中滴落而下,落在了地板上,迅速融開,消失不見,像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當然,除了剛剛那道下落的直線之外,沒有什麼能證明。
水滴散開之後,屋內的風忽然大了許多。
粉無常翻轉了一下身子,本能地抓起被子,蓋在了身上。
伴隨着他剛纔的那一個翻身,他脖子上的幾顆屍牙相互撞擊在了一起,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脆響聲。
但這脆響聲很快就被他的鼾聲給覆蓋住了,他的鼾聲越來越大,房間內除了他的鼾聲之外,聽不見任何別的聲音。
粉無常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有八隻老鼠在不停地追他,從香港追到大陸,從大陸追到美國,從美國追到墨西哥,從墨西哥追到太平洋,從陸地追到海上,從海上又追到空中……
最開始的時候,老鼠只有拳頭大小,後來變成了腦袋大小,最後,竟然變成了豹子大小,光從外貌,很難分清那到底是老鼠還是豹子,只有在它們發出“吱吱”的叫聲的時候,纔會辨別出來。
八隻豹子一般大小的老鼠一路追擊粉無常。
老鼠不僅會跑,還會游泳,不僅會游泳,還能在天上飛。
它們上天下地,無所不能,讓粉無常逃無可逃。
在一次回頭的過程中,粉無常發現那八隻老鼠並排在一起,它們竟然都長着人臉,是人臉鼠身,每張臉還不一樣,有的老,有的少,有的是女的,有的是男的,但這些人臉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少了一顆門牙,正中間的那顆門牙空蕩蕩的!
粉無常更加害怕了,繼續狂奔——
他一整晚都在狂奔,那些老鼠的個頭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在他早上甦醒的時候,老鼠已經長到有汽車那麼大了。
粉無常被驚醒了。
醒的時候,他大汗淋漓,而且,像是經歷了一晚上的體力勞動一樣,長長地吁了幾口氣。
他活動了一下肩膀,感覺腰痠背疼。
他回憶起了那個離奇的夢,他覺得那不僅僅是夢,那些老鼠可能就在現實中,就躲在他看不見的四周,隨時準備給他的脖子來上一下……
他忽然記起來了,屍牙項鍊。
他急忙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項鍊還在,屍牙依舊涼颼颼的。
脖子上有一圈壓印子,但所幸沒有出血。
屋子裡很冷。
他起身,將窗簾拉開。
外面陰沉沉的,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下雨。
他看了一眼手錶,沒想到已經十點多了。
自己這一覺差不多睡了十二個小時。
“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他匆匆穿好衣服,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出門了。
他吃了一個便飯,在吃飯的過程中,他拿出昨天師傅給他的那個紙條研究了起來。
看了好幾遍,紙條還是出了那個地址之外什麼都沒有。
師傅當時說什麼: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看來,這個地方是必須要去了。
不過,從地址來看,這地方有點奇怪,反正自己從未聽說過這樣的地方,如果真的有,也肯定是在郊區以外。
紙上寫着:新界大埔區汀角三聖鄉西街天門。
大埔區汀角他知道在哪,可是這個三聖鄉他確實沒聽過,更別提還有個西街天門了。
按照紙上的說法,也就是說,他其實是要去天門?
那是一個門,還是一個地方,亦或是什麼別的什麼代號之類的東西?
粉無常感到非常困惑。
師傅只給了他一個地址,跟他說那裡有孟婆湯,並沒跟他說別的什麼東西。
看來,只有自己走一趟了。
他吃完了飯,打了一輛車,直奔新界。
來到新界大埔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新界這個地方整個地勢較高,到處都是崇山峻嶺,以前主要是農業區,後來雖然被開發了起來,但是很多地段依舊是崎嶇起伏的。
而大埔區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眼望去,百米見高。
汀角是大埔區的一個城鎮,在邊緣區域,算是大埔區發展的不是特別好的區域。
來到汀角之後,隨處可見販賣物品的人羣,這裡有一個很大的商品交易處,什麼都賣,有賣菜的,賣水果的,還有賣鳥的,賣蛇的,甚至還有賣自己的手指頭的。
只要你想買什麼,在這裡基本上可以買得到。
這是一個擺在明面上的黑市。
沒有強買強賣,遊走在法律邊緣,不涉法,但也不是很正規。
新界對這個地方打壓過幾次,但因爲其中牽扯的利益糾紛很多,最終也沒有真正制止住,對其中的各種倒買倒賣,只要不是太出格,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粉無常走到了一個賣蛐蛐的攤販前,問道:“師傅,問下,三聖鄉怎麼走?”
“三聖鄉?”賣蛐蛐的人臉上一臉褶子,上上下下看着粉無常,冷聲道,“聽都沒聽說過,你確定你要找的地方在汀角?”
粉無常想了想,從兜裡摸出那張紙條,展開在賣蛐蛐的人臉前:“看見了沒,上面的地址,汀角三聖鄉西街天門。”
賣蛐蛐的人看到西街天門之後,臉上忽然閃過一絲興奮,低聲道:“這個,我好像聽人說過。”
粉無常急忙問道:“在哪啊,麻煩給指下路。”
賣蛐蛐的人看着自己的蛐蛐,自語道:“我這蛐蛐真的很壯實,你看這一條,腿多粗啊,打架保贏不輸!”
粉無常會意,問道:“多少錢?”
“這樣吧,看你也不是鬥蛐蛐的主,給你好的怕你糟蹋了,還是給你只小的吧,你留着自己耍,如何?”
“好。”
“三千。”賣蛐蛐的老闆道。
“啊!這麼貴!”
“嫌貴啊,那就算嘍。”
“我只有五百現金……”
“也行!”賣蛐蛐的老闆立馬將裡面一隻瘦骨嶙峋的蛐蛐拈了出來,裝好之後,遞給了粉無常,“五百就五百吧,做生意嘛,吃虧是福!”
“這……”
賣蛐蛐的老闆往右邊一個比蒙古包小一點的地方一指道:“你要問的地方,那裡面的人肯定知道,如果他不知道,你只管來找我,我退你錢,還送你蛐蛐!”
“你……”
“兄弟,吃虧是福,快去吧,別耽誤時間了。”賣蛐蛐的老闆一邊說着,一邊從粉無常手裡將錢接過來,其實更像是搶過來。
粉無常看着手裡的蛐蛐,又看着右邊那個小蒙古包一樣的地方,盯着賣蛐蛐的老闆道:“如果你敢騙我,我絕對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賣蛐蛐的老闆看了粉無常一眼,忽然間,他臉色一變,他看見了粉無常脖頸上掛着的一條項鍊,那項鍊是由一顆顆門牙組成的,看門牙的造型,應該是人類的牙齒。
一個人不可能有這麼多門牙,也就是說,他的脖子上掛着很多個人的門牙。
賣蛐蛐的老闆笑了起來,將手中的錢捻出兩張來,遞給粉無常,同時道:“那個包裡的人名叫萬事通,整個汀角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貨物,所有的價格,他全都知道,他就是靠這個吃飯的,他喜歡別人叫他總,所以,你可以叫他萬總,證明你也是這裡的人,懂得規矩。”
粉無常接過了蛐蛐老闆的錢,有些詫異地道:“你這是?”
“能將別人的門牙掛在脖子上的人——”蛐蛐老闆輕嚥了一口唾沫,沉聲道,“要麼就是瘋子,要麼就是殺手!”
“可惜,我兩者都不是。”粉無常道。
“那您是?”
粉無常猶豫了一會,覺得告訴這個蛐蛐老闆也無妨,他還從未在別人面前說過自己的真實身份呢,今天就當是第一次吧。
他輕吸了一口氣,用跟師傅一樣的低沉語氣緩緩說道:“實話說,我是個靈魂學家,通俗點講,就是個鬼學家,也就是捉鬼和研究鬼的。”
“哦——”蛐蛐老闆發出了一個長長的尾音,緊接着臉色一正,道,“那你既是瘋子,又是殺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