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修看着我的眼神帶着一絲刺痛，我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來。
有感情又如何？到頭來還是逃不過要分開的命運，這個時候如果不對他殘忍一些，以後只怕要對自己更殘忍，我別過了臉不去看他，“是你搞錯了。”
“……這樣啊。”
他的聲音透着濃濃的失落，我不忍再去看他的表情，拿了件外套就往出走。
再留下去，再看到他，我肯定還會心軟，心軟的我什麼事兒也幹不成，只能任由他搓扁揉圓，就連曉妍的事情也會拋到腦後，我不能再這樣了。
***
我在法院外面見到左佳明，就一起進去，也算是第一次上法庭，而且還要做證人，我的心底有些緊張。
我們在最後一排找了一個座位，左佳明坐在我旁邊，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緊張？”他問。
我點點頭。
“別怕。”他笑了一下，手伸過來，剛要覆上我的手背，我本能地就把手縮了一下。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這時候門被推開，我們看過去，是葉修跟詹雲哲，詹雲哲看到是我，還點頭打了個招呼，而葉修看也沒看這邊一眼，信步往前，前排坐着幾個檢察院的人，他過去跟他們打招呼，不時地微笑一下。
我的心像是被撓了一下，我也知道早晨是我先得罪的他，可是現在看着他對我視而不見，卻對別人笑臉相迎，我還是覺得不舒服，這一刻的他依然是那個跟我距離非常遙遠的葉修，我看到他都覺得陌生。
庭審開始的前一刻，姜曉雪被刑警帶了上來。
我的座位就挨着過道，所以看得很清楚，她整個人跟之前不同，憔悴了太多，頭髮散亂，面色蒼白，她的目光在庭審席裡面搜索，她四下轉着頭，隨後視線落在正看着她的我臉上。
她在找人，她可能是在找尹正言。
可是我知道的，尹正言並沒有來。
她看着我，居然突然地就笑了一下。
只是一瞬，押送她的刑警在她背上拍了一下，示意她往前走，她再也目不斜視地走到前面去了。
我低下頭來，她那一笑看的我心悸。
一個悲涼的，萬念俱灰的笑容，又帶着些嘲諷。
她那一笑讓我搞明白一件事，如果我不去單獨見她一次，將永遠不會知道事實的真相。
整個庭審局面非常沉悶，姜曉雪站在被告的席位上，一直很堅定地說自己沒有殺人，而檢察院那邊的舉證詳細，推理也很有邏輯，每個證人只是按部就班地上去提供證詞，卻都對應了檢察院的說法。
我被叫上去的時候，姜曉雪目不斜視。
我在證人的席位站着宣誓和說證詞的時候，還不時地去看姜曉雪的表情，不知道爲何如此在意，可能是因爲同情吧，我餘光裡面的姜曉雪單薄的身形站的挺直，頭擡着，一點兒也沒有氣勢頹敗的跡象，卻反而更叫人有些替她難過。
回到座位上以後，我的心裡堵得慌。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庭審，沒有人任何有利於姜曉雪的證據，也沒有任何人會說出什麼幫助到她的證詞，一錘定音，她就這樣被判處了無期徒刑。
我有些難以置信，我本以爲她會掙扎，或許會說出尹正言的名字，說出是尹正言陷害她，那樣失少還有機會把尹正言拉到這個法庭上來，問清楚他在這整個事件中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但是她沒有，雖然一口咬定自己沒有殺人，卻沒能說出什麼有理有據的證詞來。
我還以爲逼她到絕境，她總會放棄尹正言的，可是我失望了。
庭審結束，刑警帶着她往外走，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擡頭對上她雙眼的一瞬，她眼淚一下子流出來。
“我沒有殺人！”她衝着我，突然間喊叫起來：“你知道的，我沒有殺人！我根本不認識那個安雅，我怎麼會殺她？！”
一直平靜的場面突然失控，她衝上來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領，幾乎紅了眼，“這一定是你的陰謀，你這個騙子——你騙了尹正言來害我，一定是你——”
兩個警察撲過來趕緊一把從我身上拉開她，我被嚇到，氣息未定，有些驚慌地看着她，警察按住了她的身子就把她往門外押，我聽見她的聲音零落地傳過來：“別以爲這就完了，我還能控制那些資料的，我還能……”
距離變遠，我聽見隱約是有撞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有些着急地往出要追，左佳明攔住我，“大概是被警棍打了。”
我的表情很僵硬。
心高氣傲的姜曉雪，如今鋃鐺入獄，要過這種不時捱打的生活，她受得了嗎？
“……在獄中捱打這種事情很正常的，她遲早也會習慣。”左佳明又說了一句。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拉住他的手，懇求地看着他：“現在她已經入獄了，我是不是可以去看她了？”
他的表情有些糾結：“是可以，但也要看她願不願意見你，依今天的情況看來，恐怕有些難……”
“咳咳。”
突然的兩聲輕咳傳過來，我跟左佳明不約而同看去，葉修和詹雲哲往出走，路過我們旁邊。
葉修目不斜視，詹雲哲皺眉看着我拉着左佳明的手，又很刻意地咳嗽了兩聲。
我後知後覺意識到有些失態，趕緊鬆開左佳明的手，葉修已經走遠，詹雲哲衝着我說了兩個字：“……你呀。”
莫名其妙地說完就拔腿去追葉修了。
左佳明看着葉修的背影，若有所思，“夏涵，你曾經告訴我你妹妹壞了葉修的孩子對吧？”
明明這是早八輩子的消息了，可現在他突然這樣說出來，我的心裡倏爾緊了一下，點點頭，“是。”
“……我以前覺得你挺聰明的，現在我才知道，你不單單是愚蠢，而且連道德都淪喪了。”
我一愣，臉色蒼白地擡頭看他。
腦子木木的，他剛纔說了什麼？
他盯着我的眼睛，眸子裡面似乎帶着一抹刺痛：“我給過你不止一次機會，我一直還試圖視而不見……本來我以爲我們就算做不了情人，至少還可以做朋友，可是你知道嗎？現在，你真的噁心到我了。”
說完，他邁開腳步，從我身側擦着走過去了。
我愣在原地。
這樣大的變故，讓我一時之間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我早該知道的，一旦我跟葉修的事情暴露出來，他會瞧不起我，不，別說他，換成任何人，包括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又怎麼能指望他給我好臉色？
可我沒能及時地推開葉修，葉修只要對我溫柔一點點，我立刻就忘記自己的立場，不知羞恥地沾沾自喜，忘記自己的身份，而真的到了這一刻，我心裡卻還是痛。
鑽心的，蝕骨的疼痛，提醒着我，我背棄了自己最初的原則。
***
左佳明的一席話讓我如墮冰窖，想起自己這些天來做的荒唐事，就急匆匆離開法院，卻意外地在停車場遇到了安萌。
她正一臉迷茫地站在她那輛紅色卡宴旁邊發愣，我也是躲不過，硬着頭皮跟她打招呼，可沒想到她一下子就撲了上來，抱着我就哭。
我懵了，肩頭一片溼意。
我大概猜得到她哭泣跟葉修有關，可我不好問。
“別哭了，妝要花了……”我拍着她的背，想要安慰她。
我們周圍還不時地有來往的人，她也不管不顧了，哭的格外傷心，我覺得有些尷尬，輕哄着問：“你車鑰匙呢？我們去車裡吧？”
她淚眼迷濛地起開，從包裡摸出鑰匙來丟給我，十足的大小姐脾氣，我趕緊打開了車門，我們坐上去以後，她繼續抽抽搭搭地哭，邊哭邊說：“我來找他，可他生我的氣，連話都不願意跟我多說一句，就要打發我走……”
葉修對她只是不願意說話而已，據我所知，打從今早我得罪到他到現在，他連正眼也沒給過我一個。
我善意地勸慰：“可能葉總比較忙……”
“忙什麼？！”她怒瞪了一眼，“忙着照顧那個小學妹嗎……”
我頓時不敢說話了。
車裡面只剩下她的哭聲迴盪，我覺得有些頭疼，焦慮地揉了揉太陽穴。
好久好久，她的哭聲逐漸小下去了，時有時無的，聽着讓人心疼。
她說：“夏涵，你別安慰我了，一個男人到底愛不愛我，我感覺得到的。”
我說：“可他都要娶你了。”
“婚姻跟愛情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這一點他分的很清楚。”她開始動作緩慢地用溼巾擦臉。
“可是，婚姻在我眼裡就是，有了你，就不會有別的女人。”
“不……”她蒼白的臉上掛着一絲慘淡的笑意：“你不懂，那個學妹，雖然我從來沒見過，我知道她對他來說有多重要，他忘不了她的，我本想等他忘掉她，可我等不下去了……”
她的嗓音有一種哀婉的感覺，“你知道嗎？在酒店那個晚上，他喝了那種藥，居然用水果刀割傷自己，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意碰我！我安萌到底差在哪裡？我已經不能忍他了，我一定要讓他做出選擇來。”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趨於平靜，可那些話語卻無端地令我感到心慌。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因而更加擔心。
她慢慢地靠了椅背，從包裡摸出鏡子來開始補妝，對着我又是那宗很隨意的口氣：“開車吧，夏涵，我不想叫司機，你陪我一會兒吧。”
我想說，現在可不是該在這裡優哉遊哉陪她的時候，我想要從葉修的公寓裡面搬出去，越快越好，我要找房子，我要搬家，這件事簡直一刻也緩不得。
我爲難地說：“我今天還有事……”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什麼事？”
“我想搬家，想找房子。”
“我認識個做房產中介的，”她說：“反正我今天也不想去公司，我陪你去看房子吧。”
於是很匪夷所思地，我跟安萌一起呆了大半天，她認識的那個房產中介還挺給力，真的幫我找到了一樓的房子，就是地方稍微有些偏遠，在西郊，到市裡還需要坐車一段時間，但是價格低廉，我們開車去看了一下房子環境也很不錯，我很知足了。
訂好房子之後，她說要幫我搬家，我趕緊拒絕了，找了個藉口，說改天搬，她想起什麼，突然問我：“說起來，你爲什麼一定要一樓的房子呢？”
我想了想，順口編：“有點兒輕微的電梯恐懼症，想盡量避免坐電梯，又懶得走樓梯。”
她像是信了，沒再追究這個問題，到了晚上，拉着我非要我陪她住。
安萌常年住在安氏旗下一家酒店的總統套房裡面，我推辭不過，進去的時候被嚇了一跳。
說出來有些窮酸，可這真的是我第一次進入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金碧輝煌的好像皇宮一樣，裡面還帶着一個很大的溫泉池子，牀是我見過最大的尺寸，我覺得上面睡七八個人都不會擠。
我跟安萌就睡在這張大牀上面，她跟我說了很多話，包括她家裡的事情，葉修的事情……
我聽着聽着就昏昏沉沉睡着了，最近，我總是有些嗜睡。
夢裡面我還看見安萌在跟我說話，只是在夢裡面，我很有勇氣地衝她嚷嚷。
我根本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會成爲你的朋友，你爲什麼就不明白這一點？
僅僅因爲我是葉修的校友就跟我套近乎，到最後還拿我當朋友的你，真是蠢透了……
夢裡面她聽着，卻不反駁我也不罵我，只是安安靜靜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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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我醒過來的時候，安萌已經醒了，奇怪地看着我。
我嚇了一跳，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她看的是我脖子那裡的那個戒指。
葉修送給我的戒指。
她伸手抓住了，“你這個戒指，很罕見啊，誰送的？”
我慌了一下，搪塞着：“自己買的。”
“爲什麼不戴在手上，要戴在這裡？”
“怕丟了，我以前買的戒指經常丟。”
“哦……”她微微蹙眉，“你經常丟這種戒指？”
“也算不上經常……”我很努力地編：“丟過那麼幾個。”
她突然笑了一下，放開戒指，起身去洗漱，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不想跟安萌走這麼近的，對她不好，對我也同樣不好，可是每次她都這樣強硬地拉着我，讓我不好拒絕。
不知道爲什麼，面對她我總是有些底氣不足，不知道是因爲窮，還是因爲我跟葉修那些見不得光的關係。
套房裡面有兩個洗手間，我就跑去另外一個匆匆洗漱完畢了，出來看到她拿着我的手機看，見了我，說：“你手機屏幕裂了縫兒。”
那是那天晚上葉修給我扔下牀的時候摔的，我如實地說：“摔過一次。”
她把我的手機撇過來給我：“好像有未接。”
我看了一下，未接是一個沒有存的號碼，自從姜曉雪的事情之後我就不存葉修的號碼了，不想別人從我手機裡面發現任何端倪，可是他的號碼我卻爛熟於心，正是屏幕上顯示的這個號碼。
我不知道安萌知不知道他這個號碼，心裡惴惴不安，覺得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巨大的秘密好像一個包袱一樣，面對着安萌，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匆匆地告別安萌，簡直像是逃命一樣地離開房間。
安萌跟葉修是公認的一對兒，萬一我跟葉修之間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她八成要像鬥小三一樣地弄死我，一年前她已經在電話裡面威脅過我。
她在A市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得罪不起，但可以躲，我要躲得遠遠的，以後儘量不要再跟葉修有任何接觸，我要保證我的孩子好好地生下來，但是除此之外……
我還要去見姜曉雪，我要搞清楚殺害安雅的人究竟是誰，萬一真的是尹正言，那我一定要爲安雅報仇。
我想到這裡的時候，電梯“叮”的一聲停在我跟前，我剛要進去，手機在衣兜震動起來。
摸出來看，是個完全陌生且沒有任何印象的號碼，我有些疑惑地按下接聽“喂”了一聲。
那邊沉默着。
我又說：“你好，請問找誰？”
那邊還是沒有聲音，可我卻聽見我的側面傳來了腳步聲。
我還保持着聽電話的姿勢，扭頭看過去，是安萌，她也出來了。
並且，她手裡正拿着手機，貼在耳邊，看着我。
該怎麼形容那種目光呢？犀利的，好像刀子一樣狠礪。
我意識到什麼，放下了手機。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容：“我終於見到你了……夏涵。”
**
一路從地鐵下來，我走得很快，回到公寓的時候，心還跳的很快，我拿着鑰匙開門的時候，手打着哆嗦，門卻從裡面一下子打開了。
是葉修給我開的門，他面色如覆着寒冰，“昨晚怎麼不接電話……”
我沒理會他，從他身側擠着進去了，到臥室找我收拾好的東西。
我昨晚的手機是靜音，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打的電話，今早雖然看到了，也沒打算回。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他的正牌女友只是一個笑容，一句打招呼的話就讓我不寒而慄，安萌她什麼也沒說，可我跟她彼此都心知肚明瞭，我騙不下去，而她也不會粉飾太平。
她想要的無非就是葉修，他本來就是她的，我不管兩個人之間是由於利益關係還是什麼在一起的，我只知道葉修說過要跟她結婚，我可沒有傻到以爲葉修會爲了我而去得罪安氏的千金，如果將我跟安萌放在天平的兩端，那葉修的選擇將毫無懸念。
我不想非要弄到撕破臉皮的時候，我一個人頹然地退場，我不想做被丟掉的那一個，我不想看葉修離開我的背影，跟一年前一樣，我只能自己先採取行動，我先走。
我跑到臥室，發現我的拉桿箱裡面已經空空，大概是他又把我的東西拿出來了，我拉開衣櫃想要取自己的衣服出來，卻愣住了。
裡面十來件新的衣服，看得出都是孕婦裝，已經洗過熨過，整齊的一排排，我張口啞然。
安萌說過他買了孕婦裝，原來都在這裡了。
他已經跟着我的腳步過來，靠在門口皺着眉心看我：“你又發什麼瘋？”
我咬了一下嘴脣，關上衣櫃的門，心底又開始抽着疼了。
我對他說：“我要走了。”
他的眼底掠過震驚，語氣冰冷，“去哪裡？”
“我找到了房子，是一樓，比較方便。”
“我給你買一套一樓的房子。”他靜靜地看着我說。
我心底裡突然泛起難過，翻江倒海的，我說：“我不要，我就要住我自己租的房子。”
我開始動手整理自己的東西，他的聲線有些抖：“……爲什麼？”
“自己租的房子，我住着心裡踏實。”
“那我跟你一起搬過去。”
我頓住，面向他，“葉修，你不懂嗎……我是不會跟你在一起的，無論怎樣都不行，我不會做你的情人……我有我的原則和底線，也有我的驕傲，你難道一點都不明白？”
他的神情有些恍然，走過來一把抱住我，“不行，你要留在我身邊，哪裡也不能去。”
我費勁地扳開他的手，“葉修，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說話有點兒責任感好嗎，你憑什麼留我？憑你搞大了曉妍的肚子還是憑你是安萌的男朋友？”
“……如果我跟安萌分手呢？”他看着我問。
我怔住，手還以推拒的狀態抵在他胸口，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我感覺到他心跳的節奏，他凝視着我，說：“你問過我現在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現在我告訴你，我想要的就是你，除你之外，誰都不行。”
我渾身僵硬。
他望着我的眼眸充滿了深情，他握住我抵在他胸口的手，他的掌心很溫暖，我處在巨大的震驚之中，完全喪失了反應能力。
他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視線朦朧起來，“你還有曉妍……”
他推開我擋着的手，往前一步，湊得極近，低頭，溫熱的吐息掃過我的面頰，他說：“夏曉妍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