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地解釋:“躲在這裡觀察情況啊,姜曉雪還不知道放過我沒有,這裡離我那兒比較近,我先看兩天,要是沒有什麼奇怪的人,我就回家。”
他斜着眼睨我:“夏涵,你真是個天才。”
他的口氣充滿諷刺。
“你就不會搬家嗎?”
我愣了一下,他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我愣神的空兒,他又說:“你就這麼喜歡賴在左佳明身邊?”
我有些惱了,他憑什麼管我這麼多,我冷冷地回:“你管我。”
我們兩個人僵持着,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片刻,還是我想想起來,我們這樣矗在門口,等左佳明回來看見就不妙了,我得趕緊讓他走,於是我說:“你快走吧,左佳明等一下要回來了。”
“前幾天……”他神色裡面有一絲輕蔑,語氣傲慢:“不知道那個縮在我懷裡說等着我救她的人是誰?”
“我……”我猶豫了一下。
前幾天我的確很驚恐,以爲自己沒法從禁閉室出來了,那會兒我抓着葉修就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哪裡還顧得上矜持。
我反駁不了他,只能厚臉皮地回:“那是情況特殊,當時我很絕望,只要願意幫我的人我當然……”
“你當然都投懷送抱?”他打斷我的話,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有用的時候就笑臉相迎,現在用完了,就恨不得把人推到千里之外,是嗎?
我的心全亂了,慌忙低了頭,“好吧,算是我欠你人情。”
“我的人情可是很昂貴的,你還的起嗎?”、
我有些頹喪地嘆氣,他還是不肯放過我,對於我這個總是跳脫他控制的因子,他還真是很偏執。
我有些自暴自棄地道:“那你想我怎麼還。”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明明知道。”
頓了頓,他補充:“我只是想讓你聽話一點。”
這句話喚醒我很不愉快的一段回憶,一年前離開A市的時候我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聽話一點”。
當時我是真的聽他話了,傻逼一樣地以爲我跟他會有一個結果。
一個人怎麼還能在同樣的地方摔倒兩次呢?我別過臉,不看他:“我們是交易關係,沒必要什麼都聽你的……”
我話說一半,這一層的電梯門“叮咚”一聲開了,我一驚,噤了聲。
我的視線給門擋住,看不到走出電梯的人是誰,葉修後退一步往電梯看了一眼,瞬間就變了臉色,對我交代:“快打120。”然後就往電梯走。
“啊?”
我愣了一下,趕緊跟上去,瞬時被眼前的情景嚇到。
是左佳明。
他受了很重的傷,手堪堪扶着電梯旁邊的牆壁,整個人一下子滑倒在地上,臉上,身上都有血。
葉修在他跟前蹲下了檢查他身上的傷口,我六神無主地呢喃:“這是怎麼了,左佳明,你怎麼了……”
左佳明那張秀氣的,白皙的臉上緩緩流下的血幾乎迷了他的眼,他背靠着牆,伸起手無力地朝着我的方向抓。
我趕緊跪在他旁邊拉住他的手。
我的手在發抖,我的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他吃力地側了一下身子,氣若游絲地喚我的名字:“夏涵……”
“我在。”我抓緊了他的手。
葉修深深看了我一眼,起身掏出手機,走到一邊去打電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問左佳明。
他奄奄一息道:“有人……在你家……”
話說一半,他微微喘,咳出一口血沫來,然後暈了過去。
我睜大了眼睛,束手無策,渾身都在顫抖。
——是我叫左佳明去幫我取東西的。
有人在我家?
我的腦海像是塞進了太多信息無法處理而呈現出突兀的空白,一切都斷片了。
好半天,是葉修搖了搖我的肩,叫着我的名字,把我喚回來。
“別擔心,救護車很快就到,”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安撫不了我的心,“我剛剛看過了,應該是搏鬥過程中受傷的,有刀傷,兩道,腰部一道,肩部一道,腰部的深一些,對臟器有些損傷,但是隻要搶救及時沒問題的。”
我緊緊拉着左佳明的,有些遲鈍地點了點頭,葉修站在我身邊。
而後,我擡頭看向葉修,嘴巴不是很利索:“是,是我……是我讓他去我家拿東西的,是我……”
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來了。
內疚,驚恐的感覺,讓我的心臟都快要承受不了了。
葉修看着我,表情有些複雜,好一會兒,目光柔和下來,伸手按住我肩頭,微微用力捏了捏,像是要讓我安心。
救護車鳴着警笛,很快到了,我們跟左佳明一起上了車,到醫院之後,左佳明由於情況危急立刻就被送去手術室進行手術,我跟葉修只得在外面等着。
我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腦袋木木地看自己的雙手,沾染很多左佳明的血跡,還在不停抖。
葉修的電話響了,他看了我一眼,拿出手機一邊接一邊走遠了一點。
我恍恍惚惚地聽見他在對着電話那邊說:“嗯…..是有些事情……今晚不會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是曉妍打來的,還是安萌打來的?
我不確定。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事情,現在應該想着左佳明,如果不是我,他不會出事,我想到這裡,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手抖的更厲害。
葉修回到我身邊坐下,看着我。
過了一會兒,他拉住我的手,十指相扣,緊緊地握了一下。
“我在。”他輕輕地說。
我稍微清醒了一些,看向他,本想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手術室的門被打開了。
我的心臟像是被攫緊了,聽見醫生嗓門很大喊了一句:“你們裡面有A型血的嗎?”
我趕緊說:“我是。”
“血庫裡面血不夠了,你去做個溶血化驗,如果可以的話,需要你輸血給傷者。”
我很快就去做了溶血試驗,謝天謝地,我的血可以輸給左佳明。
醫生給我抽血的時候,皺着眉說我太瘦,最多隻能抽300CC,我幾近哀求地讓他多抽一些,有備無患,我已經害了左佳明,現在只能想辦法儘量爲他多做一些事,好平復我的內疚感。
葉修在我身旁,臉色有些難看地提醒着我:“先抽300CC就好,我會想辦法從附近醫院的血庫調血過來。”
我沒有說話,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醫生抽完血,拔掉針頭。
大半個晚上我整個人好像在在做夢一樣恍恍惚惚,朦朧之中總是聽到葉修的聲音在勸慰着我,可並沒能使我好過一些。
到了凌晨三點多,左佳明終於從手術室裡面出來了。
醫生說肩部刀口已經沒有大礙,腰部的卻傷了內臟,手術很成功,但是目前還在危險期,必須在重症監護室裡面觀察兩天,然後才能轉普通病房。
我的心依然是懸着的,隔着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看見左佳明緊閉着眼,多麼不詳的情景。
後半夜,葉修讓我休息一下,我根本睡不着,在洗手間洗了把臉,出來一看,葉修不見了。
大概是走了。
左佳明跟他非親非故的,要不是因爲我,他大概也不會大半夜的在醫院折騰,他已經墊付了所有的醫藥費,以一個外人的角度來說,他仁至義盡了。
但是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走廊,找不到他身影的那一刻,覺得心都要被掏空了。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堅強的人,可以應對很多突發的狀況,也不常常流淚,可是現在我發現自己變得脆弱了,我身上那種超能力一般支撐着我的力量消失殆盡,我揉了一下紅腫的眼睛,告訴自己,不能再哭了。
哭泣不解決問題的。
即便葉修走了,我一個人在,我還是要振作起來,好好地看着左佳明,照顧到他好起來。
深夜裡,我坐在重症監護室的門口,無助而壓抑地呆呆看着地面發呆。
好久好久。
然後我聽見腳步聲。
皮鞋的聲音,踏踏踏,在空曠的走廊有着微微的回聲,一步一步,宛如踏在我心上。
這雙鞋子又出現在我眼底,我動作遲緩地擡起頭來,對上葉修的臉。
他注視着我,拉過我的手,放了一杯子熱飲在我掌心,“喝點兒東西補充一下能量,剛剛抽過血,要多注意。”
他坐到我身邊,接着說:“已經打過電話了,從附近別的醫院血庫調了可以用的血過來,你不要擔心,只要他醒過來就沒有問題了。”
我捧着杯子,近距離地聞見熱可可的香氣,蘊着濃濃的白氣,讓我的眼前都朦朧起來。
我的眼眶又有點兒酸。
葉修不是個很樂於助人的人,對於別人的事情時常漠不關心,嫌麻煩,現在他不知道爲什麼居然折回來,我覺得很感動。
起碼不是我一個人在這裡了。
見到他讓我的神經不覺鬆懈下來,這一陣子,抽過血的眩暈襲來,我按了按眉心,全身都有些虛脫。
他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攬過我肩頭,把我的腦袋按在他肩膀上,他的脣就在我前額,說話的時候有氣息拂過我的髮絲。
“累嗎?稍微休息一下吧。”
我的心底有什麼情緒,好像發了酵一樣地潮溼,在膨脹,我有一種要抱住他的衝動,但是我忍住了,我不能再做出對不起曉妍的事情。
我輕輕推開他說:“我靠着椅子就成。”
他看着我,他的表情讓我覺得陌生,他的眸子裡面是鋪天蓋地的憂傷。
我不敢再看,轉過臉,往後挪了挪,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陽穴。
暈血暈針是我的老毛病,能夠撐到這會兒才發作,已經不容易了。
“我記得你暈血又暈針。”他突然開了口:“我還以爲你剛剛抽血的時候會暈倒。”
我輕輕抿了一口熱可可,暖意直達全身,渾身稍微舒服了一點,我慢慢地說:“人總會變。”
他笑了一下,“是啊,我從沒見你慌成這樣。你居然會跟醫生說多抽一些血,你忘記你貧血嗎?你是不是瘋了……”
我沒有回答,聽見他接着說:“爲了那個男人嗎。”
我疲憊萬分地說:“我很累了。”
他端着自己那杯咖啡,抿了一口,直視着前方空空的走廊,白熾燈慘白的光鑲出他略有些無奈的輪廓來,他輕輕地說:“睡吧,我會看着。”
————
我真的睡着了。
在一個冗長的夢境裡面沉浮,看見許多過去的人,過去發生的事。
那個癡癡念着葉修的我和曾經在我身邊的他。
睜眼的時候滿目蒼白,我躺在了病牀上,側過身第一眼就看見旁邊病牀上躺着的左佳明,我吃力地要起身,手臂被人扶住。
“他沒事了,你最好先躺着,別一下子就起來,小心頭暈。”
低沉的男音,我看過去,葉修一臉關切地扶着我,又說:“貧血還一下子抽那麼多血,醫生說你這兩天要臥牀靜養,多補充一下營養。”
我虛虛地緩過一口氣,問他:“我睡了多久?”
“四五個小時吧,剛纔左佳明在重症監護室醒過來一次,醫生說可以轉普通病房,就把你們安排到這裡來,正好是兩個人的病房,你要是擔心也能在旁邊看着他。”
左佳明沒事了,終於沒事了。
我如釋重負,萬一左佳明有什麼三長兩短,那結果是我所擔待不起的,要不是我他根本不會遭遇這樣的飛來橫禍。
我看着葉修,真誠地說:“謝謝你。”
他盯着我,良久,又嘆了口氣。
他看起來也有些憔悴,以往總是收拾的規整的一個人,今早下巴有冒出來一點的鬍渣,眼睛裡面有血絲,我看的有些難過起來。
我爲什麼總是在給別人添麻煩,左佳明也是,葉修也是。
我有些自暴自棄地躺回了牀上。
他坐在牀邊,拉住我的手,輕輕摩挲着,說:“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我看着天花板,沒有說話,也沒有甩開他的手。
我也一樣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啊。
葉修呆了一會兒,詹雲哲就來了,然後葉修離開,詹雲哲則留了下來。
詹雲哲來的時候帶了很多滋補的營養品,還有水果,放在了桌子上,他很熱心地拿了阿膠糕給我,盛情難卻,我只好接過來。
一直不怎麼喜歡阿膠的味道,我吃的很慢,順口客氣一句:“詹秘書真是心細啊。”
他一愣,繼而笑了:“你誤會了,這些東西不是我的主意。”
我也怔住,想到了一個可能。
似乎是爲了印證我的想法,他說:“這些補品還有水果都是葉總交代我買的,而且葉總還說你肯定不會好好吃阿膠糕,叫我一定要盯着你吃完才行。”
嘴巴里面的阿膠糕很甜,我的心情有點兒複雜起來。
詹雲哲又說:“葉總真的很關心你。”
我嘴巴里面還有東西,胡亂地嗯了一聲,就開始使勁吃,那模樣惹的詹雲哲都笑了起來。
我是不想就這個問題深究下去。
我要跟葉修保持好距離,我都已經做了決定,在這個時候決不能因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擾亂了自己的心,忘記自己的目標。
何況現在可不是我還能優哉遊哉的時候,左佳明說我家裡有人,還是個帶着刀子會傷害左佳明的人,這說明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之前的姜曉雪也許只是想要恐嚇我一下,現在我看不見的對手想要置我於死地。
我必須要找出到底是誰。
左佳明因我而傷,我一定不能放過這個傷害他的人!
我只是輕微的貧血,但是在葉修的要求下,也爲了照看左佳明,我在醫院病房住了大概有三四天。
左佳明最初精神萎靡,後來慢慢好了起來,但是由於藥物的原因,大多時候還是在睡覺。
我本想多問問那天晚上的情況,但是看他連說話都很吃力的樣子就有些不忍心,罷了,等他好起來再問也不遲。
這期間,葉修跟詹雲哲算是輪流着充當了看護的角色,詹雲哲在的時候多一些,偶爾地就跟我說起一些關於葉修的事情。
詹雲哲是個別忠心耿耿的特助,一說到葉修,他的口氣幾乎帶着些崇拜。
據他說,在遠洲,大家對葉修都保持一種微妙的敬意,究其原因是葉修在職場上強硬的手腕和出色的工作能力。
詹雲哲到遠洲比葉修早幾個月,所以他是看着葉修過來的。葉修最早在遠洲的時候就一下子被提拔到了銷售總監的位置,當時公司裡面很多人看他都不順眼,想盡法子折騰他。
那些不好籤的單子,不好投的標,全都甩給了葉修。
到後來,那些棘手的問題,反倒全被葉修解決了,這中間誰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腕,但是整個公司的氛圍瞬間就變了。
不過是半年多的時間,葉修讓整個公司的人心悅誠服,再也沒有人對他的空降表示不滿。
我聽着詹雲哲這些述說,感覺很陌生。
他提到的葉修,就好像是另外一個人一樣。
我知道葉修很優秀,上大學的時候他在金融系就很有名氣,剛畢業那段時間,在證券公司的時候,老爸也很器重他,讓他做大客戶的數據分析。
不過這個會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葉修,卻是陌生的。
說着說着,詹雲哲不免就八卦起來,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
“你跟葉總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你跟葉總以前就認識的吧?”
“那次葉總叫我送你去學校,後來他去找你了嗎……”
我有時候被他問的心煩,就信口胡亂編起故事來。
故事裡面我跟葉修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拿我當妹妹我拿他當哥哥,那感情好的跟親生的一樣。
詹雲哲立刻就打斷我:“夏涵,你當我傻,葉總對你,根本就不是對妹妹的關心。”
我一時語塞。
這些天詹雲哲跟我熟了些,都直呼我名字了,從前還很禮貌地叫我“夏女士”,我有些慨嘆,人和人之間隨着距離的變化關係總是會很微妙地變,有時候也說不清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葉修和我之間,有一些是詹雲哲看到的,但是更多的是外人不知曉的,真要解釋起來,我根本說不清楚。
我只好順着詹雲哲的意思,又編撰一個纏綿悱惻的版本:
我跟葉修的確是兩小無猜沒有錯,後來長大了,感情就發生了變化,我喜歡葉修,但是我很清楚葉修喜歡的是別的女人……
詹雲哲趕緊打岔:“別的女人是誰?”
我遲疑了一下,說出這個名字:“安萌。”
詹雲哲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我是故意的。
詹雲哲是葉修的特助,不可能會不知道安萌跟葉修之間的關係。
這個名字一出,就是再八卦,詹雲哲也要有所收斂。
我看了詹雲哲慘白的一張臉,也算是意料之中,好歹讓他閉了嘴不再追問。
有的問題是個禁區,踩進去方知後悔,他現在一定後悔剛纔纏着我問東問西的了。
我這樣想着,居然還有些想笑。
旁邊的病牀上,左佳明突然出了聲:“原來你跟葉修之間是這樣。”
我跟詹雲哲都嚇了一跳,不約而同看向左佳明。
“你……什麼時候醒來的?”我問。
“故事聽了一半……”
左佳明說話很慢,他的精神還不是很好,醒過來的時候,傷口偶爾會痛。
他口齒不清,含混地說:“我再睡一會兒……”
翻了個身,又沒有聲息了。
我和詹雲哲面面相覷,半響,不約而同又笑了起來。
詹雲哲神色有些猶豫,但還是開了口:“夏涵,我想說,其實在葉總所在的那個圈子裡面,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而且有情人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我打斷他的話:“所以,我才永遠不可能到那個圈子裡面去。”
他看着我,沒有說話。
房間裡面一片靜謐,過了幾秒,一個熟悉的男聲響起來:“永遠不可能……是嗎?”
我一頓,看向病房門口。
果然是葉修來了。
他死死盯着我,脣角勾起一個譏誚的弧度。
“你還真是很喜歡用‘永遠’這個詞,真不知道你哪裡來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