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我懵了。
那是一輛很普通的私家車,沒有牌照,失控一樣地撞過去,詹雲哲在那一瞬間抱住了曉妍,往前撲了一下。
車是躲過去了,可是曉妍整個人被他帶着側摔在了地上,臉色蒼白,表情痛苦地呻吟起來。
我在一片混亂中,看了一眼車的方向,車子已經趁亂開遠了,我腦海一片空白,趕緊跑過去扶曉妍。
她叫着姐,聲音帶着哭腔,我跑過去的時候,看見毛呢裙子的底下已經滲出血來,我有一瞬怔愣。
“姐,我好疼啊……救救我……”
我真的被嚇傻了,我拉着她的手,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詹雲哲也慌慌張張,他只想着避過車子,可那短暫的時間卻來不及反應,曉妍還是個孕婦,他比我強一點,臉色煞白,但哆嗦着掏出手機打急救電話。
我木木地,一路跟着救護車到醫院,我的手上,身上全都是曉妍的血,滿目猩紅,我的神志有些模糊,好像什麼也想不起來了,直到曉妍被推進手術室之後好久,我跟詹雲哲還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葉修來了。
這是分手之後我第一次見他,所幸他看起來很好,很精神的樣子,像是我剛回到A市的時候,我知道他這樣的人不會露出自己的軟肋給別人看。
曾經在我面前流露脆弱的人好像是另外一個,跟眼前這個對不上號,我知道他會朝前走,很有可能,還會忘了我。
這都是我早就想到的,但是這一刻,眼前的這一刻,我什麼都想不到,我看到他,但我腦子裡面還是在痛苦呻吟的曉妍,我渾身都是血,坐在椅子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他跟詹雲哲說話了,他們說什麼,我聽的也不是很清楚,說完之後,他就在詹雲哲的旁邊坐下去,跟我們一起等。
他沒有看我,我也只是看了他那一眼。
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中途醫生出來,手套上都是血,問誰是孩子的父親,說是孩子要早產了,考慮到情況只能做剖宮手術,讓簽字。
詹雲哲拿着筆,看着我,我張着嘴,像是脫水的魚,好半天問醫生,“剖腹產,那,那母子都能平安嗎?”
我的心一直是提着的,巨大的驚恐和變故讓我手一直抖個不停,醫生看我一眼,很冷硬的口氣,“我們只能盡力,但是如果不做這個手術,孩子就肯定保不住了。”
我就這麼發着顫,衝詹雲哲點了點頭,他簽了字。
我根本連簽字的力氣都沒有了。
葉修從頭至尾沒有跟我說過話,我們又等了幾個小時,醫生出來了。
開門的瞬間,我們聽見裡面傳出來的,小孩子的哭聲。
那聲音好像天籟一樣,我像是靈魂都被擊中了,久久不能反應。
孩子生出來了……
詹雲哲眼眶發紅,迎上去想要抱孩子一下,被護士擋開了,說孩子要在保溫箱,要等幾天才能抱,他有些悻然,不過還是很高興,跟着推出來的病牀去看曉妍。
我的反應總是有些慢,我也想看曉妍一眼,可我一起身,腿軟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了地上,而身後一個力量拽住了我。
身後的人,扶着我的手臂,他低沉的聲音傳過來:“小心點,你也是孕婦。”
我沒有說話,趕緊站好了,他就放開了我,走過去看曉妍。
我看着葉修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怎麼會那麼及時地就扶住我呢,他一直在看着我嗎?
曉妍在昏迷中,醫生告訴我們問題不大,休息過很快就會好,詹雲哲一臉欣慰,葉修卻很嚴肅地,在手機裡面倒騰着,翻出了一張照片來,給詹雲哲看,問詹雲哲是不是那輛車撞的。
詹雲哲對車的記憶很混亂,指着我:“夏姐,你是不是看清楚車了,你來看看是不是這輛車?”
我走過去,手機在葉修手中,我不得不靠近一些,可是現在緊張的勁頭過去了,我一靠近他,心又跳的厲害,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我這段日子很想他……可是真的見了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靠近了,聞見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氣息,我定了定神,努力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手機屏幕顯示的照片上。
然後我愣了一下,“就是這輛車……你怎麼會有照片的?”
他收起手機來,走開,很刻意地拉遠了跟我之間的距離,說:“開車的是尹正言手底下的人。”
我渾身驟然發冷。
詹雲哲困惑道:“可爲什麼要衝着曉妍跟我……”
葉修說:“剛剛夏曉妍身上披着的那件外套,不是她的吧?”
“……我的……”我想到什麼,有些不能置信,“……尹正言的目標……是我?”
葉修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之前去探監姜曉雪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我低下頭,手上的血沒顧得上洗,已經幹了,顏色發暗,我迷茫地要要拖,“我不知道……”
尹正言要殺我嗎?我已經好久沒有見過尹正言,也沒有任何聯繫了,他是知道了我曾經受命葉修監視他,還是知道我去找過姜曉雪呢?
我無法判斷。
但是有一件事很明顯,如果這次的目標是我,那就是我連累了曉妍,我親手把衣服披在她身上,我害了她。
詹雲哲瞥了我一眼,嘆口氣,沒說話,就追着曉妍的病牀去了,我在原地發着愣,一身的血腥氣彌散,我突然一陣猛烈的心悸,又開始發抖。
葉修的目光冷冷地掃過我,側身邁開步伐,擦着我的肩就走了。
我站了好一會兒,慢慢挪到洗手間去清理自己身上的血跡。
血太多,洗手池裡面都變成紅色的,我打着顫洗手,眼淚很沒出息地又掉下來,砸在水池中。
葉修剛剛看着我的眸子中,真的已經沒有了任何波動,沒有情緒,像個冷眼的局外人。
想要珍惜一個人,真的很難,很難,可是失去一個人卻這樣容易,我摳着指縫間隙的血,又是難過又是害怕,壓抑地,隱忍地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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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妍的事情讓我變成了驚弓之鳥,我把曉妍安排給了詹雲哲,回家就收拾東西,我只能想到一個地方可以去。
左佳明那裡。
我決定厚臉皮一次,左佳明再怎麼討厭我,知道尹正言要殺我都不會坐視不理,尹正言是他的敵人,而且他也不會見死不救。
他是警察,跟他在一起,尹正言一定會有所收斂,我可以每天不出門,只要堅持到孩子出生……
我真的是連臉皮都不要了,拖着拉桿箱從門口出去的時候我一怔,葉修的車子靜靜停在門口,他靠着車站着,看見我,淡淡地笑:“要去左佳明那裡?”
我驚愕,覺得分外窘迫,我要做什麼,他都猜到了,那他也一定知道現在我心裡有多恐慌。
這個時候什麼演技都不管用了,我根本沒辦法對他擺出沒事的,冷靜的面孔,我別過臉,拉着箱子就走,他走過來一把攔住,“我送你過去,你一個人,不安全。”
我的心就在這句話裡面軟軟地,要化成一灘水。
在路上他跟我都沒有說話,車裡面沉默在彌散,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爲他是來讓我回到他身邊的,可是直到最後,他送我到左佳明樓下,什麼都沒有說。
這就是葉修,那個一旦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再改變的葉修,我心裡清楚的。
我下車的時候,他突然出聲輕輕喚了我的名字:“夏涵。”
我停下,轉身看他。
他說:“你會招惹到尹正言,也是因爲我曾經送你到遠洲去,所以,如果你需要什麼幫助,還是可以來找我,我會盡力讓尹正言不去找你的。”
我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心口疼的厲害,我停下腳步,又回頭看過去,那輛車靜靜地停在那裡,而葉修正倚着車窗,看着我。
大概是沒有想到我會回頭,他的表情一掠而過的慌亂,但他很快掩飾好了,對着我揮了揮手,然後就開車走了。
車子絕塵而去,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直到那車子徹底消失在視野裡面,才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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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佳明開門看到拖着拉桿箱的我,表情是驚恐的。
他當然不會歡迎我,不僅如此,對於我這樣的厚臉皮他直言不諱地反應道:“你怎麼跑我這裡來了?”
言下之意,我不該來。
我花了好大功夫跟他解釋,說了曉妍的事情,我說我被尹正言追殺,也是被逼無奈,而且我跟葉修早就已經分開,沒有人能夠幫助我對抗尹正言。
我對左佳明的估算一點都沒有錯,他聽完,一臉恍然大悟,當即爽快地表示可以讓我住下來。
我歡天喜地地佔據了另一間臥室,才收拾一陣,左佳明撓着頭又跑過來問,“不對啊,你現在已經不在尹正言身邊工作了,以前也沒有提供給警方什麼有用的東西,他爲什麼要追殺你呢?”
我想了想,說:“我跟葉修之間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他懷疑我是葉修的人,所以……”
左佳明“哦”了一聲,又問:“那你跟葉修現在究竟算是怎麼回事呢?”
這問題問的真直接,頗有左佳明的個人風格,一點兒都不會繞圈,我說:“現在已經任何關係都沒有了。”
他要走不走的,又問:“那……孩子是……”
我說:“孩子是我自己的。”
他看了一眼我已經完全黑下來的臉,去了他的房間。
他走了我有些後悔,現在是我有求於他,但是耐不住他一再追問,還給他擺了臉色,也是我的不對,我收拾完了,硬着頭皮敲了他房間的門。
門是開着的,他正在電腦跟前坐着,回頭看了我一眼,“進。”
我進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絞着手,小聲地說:“剛纔我不是故意……”
他打斷我,“我知道。”
又說:“我也知道你妹妹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心裡也很不安,你不用這樣小心翼翼的,你可以留在這裡,呆到什麼時候你覺得安全爲止。”
他盯着電腦屏幕說這些話,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生氣,但我心裡還是暖了一下。
我突然想要主動跟他解釋一下,於是我說:“其實……曉妍的那個孩子,不是葉修的。”
這下他的視線終於從電腦屏幕上挪到我臉上來了,可也只是一下下,他淡然地應了一句:“是嗎?”
不溫不火的這種態度,讓我覺得我像是一拳頭砸在棉花上了,要是擱在以前,我可能就轉身走人了,可是現在不行,現在我太需要他了。
我轉身看那堵貼滿了資料的牆,現在上面的人名我大都有了些概念,在最中間的依然是尹正言,左佳明的聲音幽幽地從我身後傳古來:“你放心,我絕不會讓尹正言傷害你的。”
後來的幾個月,我除了偶爾跟左佳明一起出門之外,幾乎閉關,足不出戶,與外界的聯繫也很少,偶爾會給曉妍和詹雲哲打打電話。
曉妍劫後餘生,對很多事情的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對於在生死攸關那一刻也想着要保護她的詹雲哲更加信賴,告訴我,她要帶詹雲哲回去看看爸媽了。
而詹雲哲,還如約地跟我彙報着遠洲的情況,葉修在曉妍的車禍發生之後,也卯足了勁兒地跟尹正言對抗起來了,安萌重新倒向了葉修這一邊,一時間高管層的勢力就開始分流,誰也說不好如今的局勢繼續下去,到死誰會佔上風,尹正言原本鬆懈下來,可是眼前的變化又讓他焦頭爛額,無暇他顧。
詹雲哲說,葉總可能是爲了你,爲了不讓尹正言有那閒情逸致去對付你,才這樣努力。
我只是靜靜聽着,任憑那些思念在內心澎湃,沒有人知道,在很多個深夜裡面,我摸着葉修給我戴上的戒指,想念着他,卻不能見他,不,別說見面,就連打個電話聽一下他的聲音都變成一種奢望。
我們的狀態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最初的那個時候,他變成了天邊的,高而遠的星星。
我曾經真的觸過那顆星星嗎?久而久之,就連我自己也不確定了,過去的一切都變得恍惚,我只能抱緊自己,不停告訴自己要堅強。
我在左佳明家一躲就是近五個月,幸而,五個月後,我和葉修的孩子,終於平安地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