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在寒冷的黑夜久久跟隨着我,在我每一次點亮燈火的時候將它吹滅。
戰爭使地球上大多數國家的經濟出現滑坡,市場也變得蕭條,但埃及的開羅卻是個例外,由於星球聯盟的地球基地設在這裡,開羅顯得繁榮而活躍,在熱鬧的街市上,摩天大樓和路邊小攤相安無事地共處着,就彷彿這裡各色各樣的人一樣。早已普及的世界語使不同國家的人交流不再成爲問題,在人們享受着世界語的便利的時候,作爲交換,一些小語種開始逐漸消失,人類學家和語言學家正在鼓勵人們說本族語用以挽救和保存一些小語種,不過這與戰爭無關,在星球聯盟的三個基地裡,世界語仍是唯一通用的官方語言。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埃及人,以色列人,英國人,中國人,印度人,各種各樣的人交匯在一起,做買賣的,購物的,一場戰爭使開羅成爲了所有人夢想中的天堂,全世界的人似乎都擠到這裡來了。
“這應該是你們第一次走出基地,”阿爾倫微笑着對卓皓和肖恩說,“感覺怎麼樣?”
上次的戰役結束後,他們得到了作爲特別嘉獎的三天假期,他們甚至獲准可以離開基地,只要在晚上八點以前回來就可以。
“當然,簡直太棒了!”肖恩興致勃勃地左顧右盼,“當我們從地下隧道被運送到新兵訓練中心的時候,我還以爲開羅已經成了一座空城,或者全部被改造成軍備區了,你知道在新兵訓練中心的教材裡我們可從沒見過這副場景。”
“那是當然,”莫列克微笑着,“否則人人都知道這兒是個花花世界,誰還會甘心呆在新兵訓練中心兩年?”
“不過,那個該死的訓練中心確實是個鬼地方,”肖恩說,“我看死在那兒的人比死在塔法人手裡的還要多。”
阿爾倫忍俊不禁地說:“你算了吧,連卓皓都活着畢業了。”
在新兵訓練中心的演習中,卓皓每一次幾乎都是那個最先被擡下來的傷兵。
卓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莫列克笑起來,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他可是我們這兒的頭號英雄!”
“喂!”肖恩摟住卓皓的肩膀,說,“你倒是告訴我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平時都是逗着我們玩的是吧?”
卓皓只好苦笑起來,說:“我是真的不知道……”
“好了,”阿爾倫輕輕笑着,說,“不要再說公事了,今天我們是來放鬆的,那麼,我就請你們去吃中國菜吧。”
在各色各樣的民族小吃館中間穿過,一個荷蘭餐館和一個日本料理店中間夾着一個門面嶄新的中餐館。阿爾倫帶着三個人走進去,老闆馬上迎了過來。
“這是別人介紹給我的,”阿爾倫笑着,“據說相當不錯,當然這要由卓皓說了纔算。”
卓皓微笑着剛想說話就看到了站在旁邊的老闆,他頓時愣住了。
“太棒了!”肖恩興致勃勃地說,“隊長,你的朋友是個內行。”
他說着一把把卓皓拉到椅子上:“快坐下,你是中國人,介紹幾道好菜來!”
“這位先生是中國人?”老闆微笑着注視着卓皓,,“那太好了,我們的店隨小但是菜品絕對齊全,您就是要滿漢全席我都能給您做出來!”
老闆是個純粹的中國人,黑頭髮,黑眼睛,穿着黑色的中式衣服,而且,講中文。
漢語和英語是全球最廣泛使用的兩種民族語,人們基本上像會使用世界語一樣會使用這兩種語言。大家都聽得懂,而且,在民族風味濃郁的中餐館裡聽中國人講漢語使得這間小店顯得很有意思。
“是麼?”卓皓注視着他,說,“那麼我們今天就來吃吃滿漢全席吧。”
阿爾倫和莫列克都笑起來。
“什麼是滿漢全席?”肖恩一頭霧水的望着他們。
老闆向卓皓彎下身子來,眨着眼睛:“先生,您是要逼我關門大吉呀。”
卓皓望着他,不說話。
“別開玩笑了,”莫列克笑着說,“好歹也算遇到同胞了,卓皓,你該高興啊。”
“是啊,”卓皓模糊的一笑,看着老闆,“我真是太高興了。”
“那就好,”老闆又彎下腰,把餐桌的按扭開關打開,對卓皓一笑,“先生,您還是點菜吧,接下來會更讓您高興的……”
卓皓避開他的目光,低頭看餐桌中央的屏幕,開始搜索菜單。
“這個好!”肖恩指着顯示出的烤鴨,“看着就好吃!”
“你想起復活節的火雞了吧?”阿爾倫笑着說。
“確實好,”卓皓盡力讓自己笑得自然,說,“北京的烤鴨是很有名的。”
“那就來一隻吧!”肖恩按了桌沿的按扭。
“好眼光,”老闆讚賞地說,“吃中國菜就得帶着中國人,是不是,先生們?”他說着轉向卓皓,“貴姓,這位先生?”
卓皓勉強笑了一下:“卓。”
“卓先生,”老闆誇張地點了點頭,“幾位慢慢點,我回去準備。”
這一餐很豐盛,大家的興致都很高,只是沒有人看出卓皓的好興致是裝出來的,當他藉故躲進衛生間的時候,他感到心灰意冷極了,鏡子裡的自己目光茫然,疲倦而頹廢。
回到餐廳,同伴們都站起來準備離開。
“怎麼樣,”卓皓打起精神,問,“我 介紹的菜好不好?”
“當然好!”肖恩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笑着,“還有酒,尤其好!”
“更好的幾位還沒有嚐到呢。”老闆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們身後。
肖恩急忙回過頭,問:“是什麼?”
老闆笑了:“西藏特產的牛肉脯。”
阿爾倫和莫列克也轉過身來笑望着他。
“原料是純種的西藏犛牛,”老闆說着看向卓皓,卓皓臉上在笑,眼睛中卻冷得可怕,老闆又一笑,接着說,“這牛必須從小在青藏高原養大,殺了之後用它自己的血浸透,用自己的皮裹着浸透調料,這調料是我們祖傳的秘方,然後用煮過十年以上牛肉的鍋煮到五分熟,再用西藏特產的香木生火燒成炭,再用這炭烤到八分熟,然後再浸調料,自然風乾,最後用當初殺牛的刀切成薄片,涼透纔算完工,每一步都不能省,這才能作到原汁原味,要送到埃及來很不容易,我們只送給特別的客人,比如”他說着一笑,看了卓皓一眼,“像您三位。”
阿爾倫,莫列克和肖恩不由得都睜大了眼睛。
“那,在哪裡?”肖恩問。
老闆遺憾地笑了笑,說:“真是不巧,上一批昨天才賣完,下一批要到明天才能賣。”
“那就可惜了,”莫列克嘆了口氣,“明天我們不能來。”
“沒關係,”老闆笑着說,“幾位留下地址,我們可以派人送去,這個賣廣告的機會我們可不能錯過。”
“不用了,”阿爾倫馬上說,“這恐怕不大方便……”
“那怎麼辦?”肖恩着急地說。
老闆笑了笑,說:“幾位不必都出來,可以只來一個,我明天一早就給您準備好,拿了就走,很快。”
阿爾倫想了一下,笑着說:“好吧,那就這麼辦。”
老闆馬上笑了,望了望卓皓,鞠了一躬,說:“我一定恭候大駕。”
於是四個人就離開了飯店回基地去。一直到坐上連通外基地和餓內部的傳送機,肖恩還在不停地談論牛肉脯。
卓皓裝做不在意地說:“明天我去吧,我是中國人,方便一些。”
莫列克看了卓皓一眼,說:“你認識那個老闆麼?他好象特別注意你。”
卓皓心裡一動,但臉上馬上笑起來:“我們好歹是同胞啊,你說的。”
大家都笑了,幸好傳送機這時到達了終點,大家暫時丟開了這個問題,阿爾倫手腕上的通訊器忽然亮起來,一個隊員在上面很快地說:“隊長,快來看看吧,卡帕爾的未婚妻在沃克指揮官這裡,大家都拿她辦法了。”
“我馬上就到。”阿爾倫對那個隊員說,然後向三個同伴聳聳肩。
於是四個人又一起來到天堂突擊隊的公務區,還沒走近,就看到許多隊員在沃克指揮官的辦公室門口議論紛紛,有人看到他們,向他們招手。阿爾倫和莫列克互相看了一眼,快步走過去。
“卡帕爾的未婚妻在裡面,”一個隊員說,“是常規陣亡處理,別的人都走了,只有她一直在哭,沃克指揮官和哈瑟教官都沒有辦法。”
正說着,門忽然猛地被拉開,一個淡栗色頭髮的姑娘快步走出來,隊員們都怔了一下,那姑娘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咬起嘴脣,她的眼睛裡還全是淚水,臉上有一種超乎悲傷的憤怒。
卡帕爾臨死前那一聲“伊麗薩”的呼喚一下子就刺進卓皓腦海裡來。
正在這時,那姑娘一眼看到卓皓,她目光凜冽地看着他,眼淚又涌了出來。
“爲什麼!”她含着眼淚向卓皓喊,“爲什麼只有你一個人活着?爲什麼是你?”
大家全都轉過頭看着卓皓,他一時不知所措起來。
“道森小姐!伊麗薩!”沃克指揮官追出門口扶住那姑娘,“冷靜一點,伊麗薩!我們都很難過,但是……”
伊麗薩卻只是用絕望而慘然的目光盯着卓皓,哭着說:“爲什麼是你?爲什麼只有你活着?”
沃克指揮官和剛剛走到門口的哈瑟教官同時看了卓皓一眼,卓皓越發不知所措起來,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小姐,你要明白,”哈瑟教官大聲說,“這是戰爭,不是玩遊戲!卡帕爾是個士兵,他要履行自己的職責!”
“可是他早已經服滿四年的兵役了!”伊麗薩哭着說,“是你們勸說他留下,是你們把他留在這裡的!他好不容易在這四年裡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本以爲可以回家去,可是你們留他,你們知道他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你們知道他尊敬你們,不會拒絕你們的任何要求,所以你們就利用了他!你們明明知道這次是去送死還要他去,是你們騙他去死的!卡帕爾是他父母唯一的兒子,五年了,兩個老人還在等着他回去!他死了,你們讓兩個老人怎麼辦?!”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只能聽到一片呼吸聲。
半晌,阿爾倫才輕輕地說:“道森小姐,我瞭解你的感受,但這不是沃克指揮官和哈瑟教官的錯。我也是志願兵,我當兵已經七年了,沒有誰利用我們,是我們自己願意的,我們願意爲了我們的自由留在這裡,卡帕爾和我是一樣的,他是個英雄,他會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滿意的。”
伊麗薩望着他,哭泣着。
“你看,道森小姐,”莫列克溫和地微笑着,“我也是志願兵,還有,”他指着身後的隊員們,“他,還有他,我們都是志願兵,我們真的願意,如果可以,我們都願意選擇像卡帕爾一樣的方式走完我們的一生,這是有意義的。”
那時侯沒有人說話,而許多張年輕的臉孔上都是平靜而又虔誠的表情。
過了很久,伊麗薩才擡起頭望着莫列克,用一絲微弱而悲哀的聲音說:“但是,他已經死了,我的一切都結束了,全都結束了,我的……”
她忽然推開身邊的人很快地走了,再也沒有回頭,在長長的走廊裡,響起她跑出去的腳步聲。
不知是誰輕輕嘆息着。
“好了,”沃克指揮官很快地微笑了一下,“她是個好姑娘,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有一個這樣的姑娘在家鄉等着你們回去,現在,還是好好享受這個假期,我們的路還長着呢。”
士兵們於是慢慢地散開了。
“少校,”沃克指揮官說,“進來一下。”
阿爾倫走進辦公室,沃克指揮官已經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哈瑟教官仍舊站在大落地窗前。
“說實話我們這次的確幹得不錯,但是,”沃克指揮官看了哈瑟教官和阿爾倫一眼,“卓皓的表現太讓人奇怪了。”
“他怎麼能做到,像他那樣的訓練成績。”哈瑟教官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你們注意沒有他僱傭兵?”沃克指揮官輕輕敲着桌子。
由於徵兵並不順利,許多人寧願花錢僱人替他們或者他們的家人去當兵,所以聯盟收取這些人的“徵兵稅”,那些被僱來當兵的人就被稱爲“僱傭兵”。雖然這種做法並不妥當,但在目前這是唯一的辦法,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這確實緩解了一部分財政危機。
“我知道,可是僱傭兵和普通兵沒有分別,只是徵兵渠道不同罷了。”哈瑟教官說。
“其實今天伊麗薩說的一句話讓我很不安。”沃克指揮官輕輕皺了皺眉。
阿爾倫心裡一動。
“她說‘爲什麼只有你活着’。”哈瑟教官的嘴角似乎掛上了一抹不可捉摸的笑容。
“不可能!”阿爾倫幾乎是憑本能叫出聲,“他的檔案再清楚不過了,他不是來自藏邊的一個社會福利院麼,許多僱傭兵都是從社會福利院來的……”
“可是,少校,”沃克指揮官說,“你不覺得卓皓沒有理由在訓練時故意裝出很差勁的樣子麼?”
阿爾倫只能承認指揮官的話有道理,但他就是不願意接受對卓皓的懷疑。
“他看上去那麼單純……”阿爾倫嘆息着說。
“我想讓卓皓去做個MOC檢查,”沃克指揮官說,“至少讓我們放心。”
“你真的懷疑……”哈瑟教官望着他。
沃克指揮官笑了笑,說,“我只是想了解他,我們該瞭解他,不是麼?”
他說着望向阿爾倫。
“我會通知他,讓他明天下午去反間諜部。”阿爾倫只能服從。
“別擔心,少校,”哈瑟教官拍了拍阿爾倫的肩膀,一笑,“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阿爾倫嘆了口氣,心裡希望兩位長官和他一樣只是想排除懷疑而已。
如果是這樣,也許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