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府門口,蕭騁舟剛勒停馬,就看到管家忠叔入府的背影,他急忙喊了聲“鍾叔”,身輕如燕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興沖沖追了上去。
“二公子,您慢些,夫人看到又該說您了。”
“這有什麼,我們蕭家祖上就是靠馬背上贏的皇恩。”
蕭騁舟不以爲意,將弓扔給侍衛,走在前面:“再說了,現在大哥不在了,以後我要像他一樣,替我們蕭家光耀門楣……”
“二公子,”忠叔難得越了尊卑,截斷蕭騁舟的話,低眉斂目衝他行過禮,道,“老奴說句僭越的話,您以後還是不要在侯爺面前說這話的好。”
蕭騁舟腳下一頓,面上的意氣風發瞬間散了大半。
“忠叔,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什麼都不如大哥?”
蕭騁舟與蕭騁懷非一母同生。
蕭騁懷的生母姜氏是蕭侯爺的髮妻,她在蕭騁懷六歲時難產而死,偌大的侯府不能沒女主人,蕭騁舟的母親穆凝心便被擡成了平妻。
蕭騁懷喪母后便沉默寡言,不喜與人親近,終日躲在自己的院子裡,不是看書就是練武。
那時蕭騁舟年紀小,知道自己還有個哥哥後,便經常去蕭騁懷的院子玩。
雖然每次都會被蕭騁懷毫不留情丟出去,但他卻把這當成了他們兄弟之間交流的方式,樂此不彼纏着蕭騁懷。
後來蕭騁懷去了軍中,捷報傳至蕭家一次,蕭騁舟對他的敬慕便又多了一分。
但同時,與蕭騁懷的累累戰功相比,文不成武不就的蕭騁舟完全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是以,蕭騁舟仰慕蕭騁懷的同時,也很自卑。
忠叔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在心裡嘆口氣,說出的話終是緩和了幾分。
“哪有不如這一說,不過是‘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罷了,二公子是聰明人,應該比老奴更明白這個道理。”
蕭騁舟沒說話,似是在想自己有什麼能比得上蕭騁懷的。
“更何況,如今大公子纔去沒多久,二公子您多少也該體諒一下老爺現在的心情纔是。”
蕭騁舟素來孝順,聽忠叔這麼一說,一掃剛纔的陰鬱,瞬間跳起來:“忠叔,我不跟你說了,我得了一方新墨,趕着去給爹爹送了啊!”
說完,隨手抓了一個小廝,問:“侯爺在哪兒?”
“在……祠堂。”
小廝說完,蕭騁舟就一溜煙朝祠堂方向跑去了。
***
祠堂內,蕭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鱗次櫛比排列着,因祠堂內終年燃着冥燭,是以門窗皆閉,愈發襯的裡面寒冷陰暗。
蕭家如今的家主,侯爺蕭庭文此時正跪在供桌前祭拜。
他的夫人穆凝心站在身後,掩着帕子啜泣道:“侯爺,您當真要讓舟兒娶孟家那小姐嗎?現在街上到處都在說,孟家那小姐剋死了大公子,又剋死了山匪,您……”
“夠了,祠堂重地,豈容你胡言亂語。”蕭庭文扭頭,平素一雙溫和的眼睛裡此時皆是怒氣,“出去。”
走到祠堂門口的蕭騁舟剛好聽到這番對話。
心下一驚,蕭孟兩家這樁婚事當年是他爺爺主動求的,如今他娘在祠堂提毀親,這不是在他爺爺的牌位前打人家的臉嗎?
蕭騁舟急忙閃身進去,將穆凝心往外推:“娘,你去外面等我們。”
說完話,穆凝心也反應過來不妥,便捏着帕子又悔又怕的出去了。
蕭騁舟恭恭敬敬拜完,起身走到角落裡,拿起蕭騁懷的牌位。
蕭庭文還健在,所以即便蕭騁懷生前戰功累累,他的牌位也只能放在角落裡。
這祠堂每天都有守祠的人剪燈花換燈油擦拭牌位,但蕭騁舟每次來祭拜,都會親自替蕭騁懷擦拭牌位,再跟他說一些京都軍營最近發生的事情。
“大哥,你從北疆帶回來的人,被皇上打亂分到京畿營了。”
“胡人開春又來騷擾邊民了,皇上正愁派誰去坐鎮纔好,聽說皇子跟六皇子爲這個在朝堂上公然爭執,惹的皇上龍顏震怒,罰他們閉門思過。“
“大哥,如果你還在就好了。”
……
蕭庭文逆光而站,看着蕭騁舟抱着蕭騁懷的牌位話家常,向來不苟言笑的麪皮上浮現出一抹異色:“爲什麼要同他說這些?”
“大哥生前一心衛國,想必他應該想聽這些的吧!”
蕭騁舟撓撓頭,剛將牌位重新放回去,就看到蕭庭文的身子猛的晃了晃。
“爹。”
蕭騁舟急忙跑過去扶住他。
“無事。”蕭庭文撐着桌子起身,“出去吧!”
蕭家祖上是靠馬背上得的皇恩,世代承襲忠勇侯的爵位。可到了蕭庭文這裡,他卻一心醉情山水。 wωω★ tt kan★ ¢ ○
是以蕭庭文並不喜歡崇武的蕭騁懷,父子關係很是冷淡。
可在蕭騁懷死後,蕭庭文卻幾乎是一夜白頭,向來溫潤如玉的蕭侯爺,似是被人在須臾間抽去了精氣神,只剩下一具枯骨。
“爹。”蕭騁舟眼眶發熱,扶着蕭庭文的手微微發顫,垂頭沒勇氣看他,只低聲說道,“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哥,但是您還有我,我會幫您一起撐起蕭家的。”
聽到這話,蕭庭文怔了一下,拍了拍蕭騁舟的手,有氣無力道:“你事事以你大哥爲榜樣,如今他已經不在了,這蕭府日後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萬萬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莽撞。”
“我會的,爹。”
許是剛纔蕭庭文的叱責嚇到了穆凝心,看到他們父子倆出來,欲言又止卻又不敢說話。
蕭庭文先開了口,卻是在問蕭騁舟。
“外面的流言蜚語你怎麼看?”
“全都都是無稽之談。那個山賊的屍體我看過,他分明是腳下打滑磕到腦骨而死的。至於大哥……”蕭騁舟的臉色瞬間變的很氣憤,“刑部那幫草包到現在還沒找到兇手嗎?”
蕭騁懷死了一月有餘,但關於他的死因,卻一直沒查出來。
蕭庭文搖頭,阻了蕭騁舟還要再罵刑部的話。
“這門親事當初是你爺爺主動求娶的,說的是孟家姑娘嫁入我們侯府,但卻沒說一定要嫁給你大哥……”
穆凝心急急接了蕭庭文的話,掩着帕子又要哭:“侯爺,不可啊!”
蕭庭文冷着臉:“我是在問舟兒。”
穆凝心瞬間噤聲,只好用眼神拼命示意蕭騁舟趕緊推掉。
她不想自己兒子被孟家那姑娘剋死。
蕭騁舟無所謂聳聳肩:“我沒意見,全憑爹孃做主。”
反正他也沒喜歡的姑娘,孟家那個姐姐平白無故背上剋夫的名頭也有點可憐,她要是願意嫁,他娶她也沒什麼不可。
穆凝心一聽這話,氣的都快站不住了,揪着帕子不管不顧哀嚎道:“侯爺,大公子已經不在了,你不能……”
“夠了。”蕭庭文厭煩的擺手,“聽說你已經讓人給孟家送了拜帖,那你就自己去說,別傷了兩家和氣。若是孟家有什麼要求,你儘量滿足就是。”
蕭騁舟驚訝擡頭。
他以爲蕭庭文問這話,是想讓他娶孟金窈,可現在怎麼又讓他娘去退婚?
“爹……”
“二公子,您不是說得了一方新墨要給侯爺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忠叔笑呵呵插話。
見蕭庭文也看了過來,蕭騁舟將自己的疑問嚥了下去,道:“我讓小廝送去爹爹書房了。”
“走,看看去。”
蕭騁舟見狀,只好急忙跟上去。
剛纔侯爺那話是讓她去孟家退婚!?
穆凝心有些不確定,但她不敢再去問蕭庭文,只好扭頭去問鍾叔。
“老奴聽是這麼個意思。”忠叔垂手立在廊下,“馬車已經備好了,夫人是現在去,還是用了午膳再去?”
穆凝心怕生什麼變故:“現在去。”
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幾步,又吩咐道:“我記得聖上曾賞了府裡一隻千年靈芝,把那個帶上。”
——
穆凝心早早讓忠叔去孟家下了拜帖,是以她剛到孟家門口時,戚柔就迎了出來。
“妹妹無需多禮。”
戚柔剛彎下腰,便被穆凝心扶住手腕,“我剛從莊上回來,就聽說孟小姐受了驚嚇,來看看她,她可還好?”
“勞夫人掛心,窈兒沒事。”
說話間,戚柔將穆凝心往府裡引。
換了身寶藍色衣服的孟金昭出來,剛好看到戚柔領着一位夫人朝大廳走去,扭頭問身後的小廝:“那人是誰?”
“回二少爺,是蕭侯爺的夫人。”
蕭侯爺的夫人,那不就是他那個短命姐夫的娘嗎?
想到今天在街上聽到的話,孟金昭一扭頭,又朝孟金窈的院子跑去。
小廝在身後急的直跺腳:“二少爺,你幹什麼去?老爺還在等你。”
——
拂柳院,抱着湯婆子躺在牀上裝病的孟金窈,正哼哼唧唧說自己頭暈眼花,四肢無力。
“小姐。”簾子外的秋禾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一個勁兒問,“鄭大夫,小姐到底怎麼了?”
“讓老朽再看看,再看看。”
鄭大夫顫巍巍用袖子擦額頭上的汗珠,心裡也在納悶。
明明早上把脈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發熱,不應該啊!
“鄭大夫,你快點,咳咳咳咳,我等會兒還得去跪祠堂呢!”
“小姐,你都成這樣了……”
“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門外傳來水盆跌落的聲音,和丫鬟門的驚呼聲,“二少爺,您慢點。”
話音剛落,孟金窈火急火燎跑進來,撲到孟金窈牀前,着急忙慌說道:“蕭夫人來府裡商量你的婚事了。”
以前戚柔常用這招試探孟金窈是不是在裝病,孟金窈現在已經免疫了。
她紋絲不動躺在牀上,語氣‘虛弱’道:“商量什麼婚事?我那可憐的未婚夫已經去了……”
“不是蕭將軍,這次是蕭二公子,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了,不信你問秋禾。”
!?
孟金昭這話說完,孟金窈就看到秋禾朝後退了一步,怯怯喊了聲:“小姐。”
那看來這事就是真的了。
朝廷不是最講禮制人倫的嗎?現在這算什麼?
剛纔還頭暈眼花四肢無力的孟金窈,一把掀開紗幔,步履生風朝外跑。
不管是將軍夫人,還是未來的侯爺夫人,她,孟金窈都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