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寂靜的夜裡,這哭聲聽起來格外瘮人。
孟金窈一下子就想到了鬼,胳膊上的寒毛瞬間豎了起來,生怕下一刻,就有鬼從外面飄進來。正想叫醒孟金昭給自己壯膽時,卻突然發現那哭聲好像是從門口傳來的。
細聽之下,好像還是秋禾的聲音。
“小姐,是秋禾不好,秋禾是怕小姐聽到那些話難過,所以才瞞着小姐的,對不起,小姐……”
孟金窈這才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門口,沒好氣說道:“哭什麼哭?不知道大晚上哭嚇人嗎?”
“對不起,小姐,都是秋禾不好……”
“打住。”聽到秋禾又要哭,孟金窈摁了摁眉心,道,“不準哭,再哭我就不要你了。”
門外的秋禾瞬間止住了哭聲,從門縫裡遞進來兩個用手帕包好的包子。
秋禾抽抽搭搭道:“夫人不讓給你們送吃的,這是我從廚房偷拿的,小姐你跟二少爺趕快吃。”
孟金窈又好氣又好笑:“我不餓,我已經吃飽了。”
秋禾聲音裡透着驚愕:“小姐,你又偷吃供品……”
“嗯,你記得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來補上。”
因秋禾遞包子進來,祠堂的門被推開了一條縫,從這條縫看出去,剛好能看到天上懸着一彎勾月。
不知怎麼的,孟金窈突然就想到了那雙清冷銳利的眼睛。
“秋禾,那天你進去的時候……”
孟金窈話說到一半,就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傳來。
“小姐,夫人來了,我先躲了啊!”
窸窣的聲音剛停,外面就傳來戚柔的聲音:“行了,別躲了,出來吧!”
秋禾揪着衣角從柱子後面出來,怯怯叫了聲:“夫人。”
戚柔掃了秋禾一眼,沒爲難她,而是讓人把祠堂門打開。
孟金窈拎着裙子飛快跑到供桌前,剛用身子擋住只剩下果皮殘核的供品碟子。
門從外面打開,孟乾三步並作兩步進去,將睡着的孟金昭抱起來,狠狠瞪了孟金窈一眼:“你看看你哪裡還有個長姐的樣子?”
孟金窈乖巧認錯:“爹,我錯了。”
孟乾心思全放在孟金昭身上,也沒注意孟金窈身後,徑自將孟金昭抱了出去。
孟金窈跟着出來,見戚柔還在門口站着,挪過去打算繼續認錯,戚柔不耐煩擺了擺手。
“既然知道錯了,明天就親自去侯府給蕭夫人賠罪。”
行吧!這事是她惹的,去賠個罪也沒什麼。
孟金窈應了下來。
戚柔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道:“對了,既然你跟蕭將軍這麼鶼鰈情深,那給蕭夫人賠過罪之後,你再去祭拜一下人家。”
孟金窈瞬間腿就軟了。
自從上次在山賊身上看到蕭騁懷那張臉,她都要嚇死了,怎麼敢再自尋死路去祭拜啊?
“娘……”
“看你對蕭將軍這麼情根深種,應該知道他墳塋在哪兒吧?”
並不知道。
但鑑於戚柔的目光太具有威懾力,孟金窈只好違心的點頭。
“哦,那就好。我本來還想說,你要是不知道,我讓福伯帶你去,現在看來不用了。”
???
孟金窈:娘,您是在釣魚逗我嗎?
——
秋禾扶着孟金窈回了拂柳院,見孟金窈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以爲她在擔心她明天的祭拜。
“小姐你別怕,我會提前打聽好,蕭將軍的墳塋在這兒。”
秋禾這麼一說,孟金窈突然想起來,自己沒問完的那個問題。
“秋禾,那晚你衝進去的時候,看到山大王的臉了嗎?”
秋禾將粥遞給孟金窈,點點頭。
“你看到的那張臉是山大王的嗎?”
秋禾一頭霧水:“山大王的臉,不是山大王的還能是誰的?”
孟金窈覺得這樣跟她說不清楚,索性直接走到案几旁,開始提筆作畫。
***
蕭騁懷是被強光刺醒的。
甫一睜眼,四目相對。
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的蕭騁懷,此時心卻猛地一顫。
怎麼又是龔道守那個吃酒賭錢狎妓的遺孀?
見鬼的是,這個女人現在還離自己很近。
不是說人死後沒有五識的嗎?
可誰能告訴他,爲什麼他現在能清楚看見她臉上的絨毛,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甚至還能感受到她的鼻息?
不近女色的蕭騁懷下意識想推開對方,卻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
!?
他的身體又不受控制了。
蕭騁懷心裡像是有一隻貓在撓,可他卻被人捆住了手腳,動彈不得。
那個女人還在盯着他看。
蕭騁懷討厭這種打量的目光,卻又無可奈何。
終於,這個女人眼裡露出一抹滿意的神色,揚聲道:“秋禾,過來。”
噔噔瞪的腳步聲響起來,蕭騁懷面前又多了一個人。
是那天打他的那個丫鬟。
孟金窈:“秋禾,你見過畫裡上的人嗎?”
這次他又附到畫上了???
蕭騁懷有些崩潰。
秋禾盯着畫看了看,搖搖頭。
孟金窈將燈籠舉到畫旁:“你再仔細看看,湊近一點看。”
雖說她那個短命相公死後,她老能看見鬼。但那些鬼都是虛體。而這次這個卻附在山大王身上,沒道理秋禾看不見啊!
秋禾又認真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搖頭。
孟金窈這下是徹底死心了。
孃的,又只有她能看見。
難不成她這個短命相公真是衝她來的?
一想到自己明天還要去祭拜他,孟金窈就覺得自己是羊入虎口。
不行,她得自救。
蕭騁懷看着面前的女人,臉色來來回回變了好幾下,然後迅速從自己的視線消失了。
那個丫鬟的聲音傳來:“哎,小姐,你找什麼呢?”
“上次那些符你放哪兒了?”
秋禾將案几上的燈籠拿走了,蕭騁懷的眼前有些暗。
現在被困到這畫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去,他只能既來之則安之,在孟金窈叮叮噹噹中,慢慢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在秋禾喊孟金窈起牀的聲音中醒來。
眼前的光線越來越亮,應該是早上了。
屋裡有人來回走動,伴隨着孟金窈一會兒要墨斗,一會兒要鈴鐺,一會兒要糯米的聲音。
被迫委身在畫中的蕭騁懷很不耐煩。
這女人是要出門捉鬼嗎?怎麼淨帶了些法寶?
秋禾就出門打聽了個蕭騁懷墳塋在哪兒的時間,再回來時,桌上擺着桃木劍、墨斗、降魔杵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些東西是一月前,來府裡捉鬼的道士和尚給孟金窈辟邪防身用的,她明明已經全收起來了,怎麼又被翻出來了?
秋禾眼皮一跳,心裡有一種不好的猜想:“小姐,我們是去拜祭的,你帶這些東西,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
孟金窈掀開簾子,從裡間走了出來。
秋禾看到她身上的衣裳時,驚的把裝拜祭品的籃子都打翻了。
孟金窈今天一改往日的豔麗風,穿了一件暗綠色寬袖上衣,搭了一件月牙白襖裙,外罩一件靛藍色狐領披風,看着倒素淨典雅,很宜拜祭。
可秋禾卻跟見鬼了一樣,臉色蒼白跑過來,祈求道:“小姐,你還是換一身吧!”
這身衣裳外面看着很平常,可裡面卻大有玄機——全部都是繡上去的驅鬼符咒。
這是一月前,那些法師爲孟金窈量身定做的驅鬼服啊!!!
她家小姐現在穿這身去,難道是想讓蕭將軍魂飛魄散不成?
“不換,我就喜歡穿這身。”
孟金窈一把撥開秋禾,從桌上挑佛珠、符咒等小物件往身上戴。
秋禾都要哭了:“小姐,我們是去拜祭,不是捉鬼啊?”
“我知道。”孟金窈回頭吩咐,“你們幾個把剩餘的這些裝進箱子裡,讓小廝擡去放馬車上。”
秋禾:“小姐,這要是讓人知道……”
“你不說就沒人知道。”
見秋禾還要說,孟金窈瞪她一眼,“再廢話,就不帶你了。”
……
嘖,這女人竟然要帶着捉鬼法器去祭拜龔道守?
蕭騁懷覺得有點意思,要不是自己附身在這畫中出不去,他真想跟去看看。
上天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聲,孟金窈收拾妥當臨出門時,又吩咐秋禾把畫帶上。
然後蕭騁懷就看到秋禾出現在他面前。
緊接着,他就被‘卷’了起來,眼前一片黑暗,但卻能聽到聲音。
蕭騁懷聽到了馬打響鼻的聲音,車軲轆滾動聲,以及嘈雜的人聲。
死後,蕭騁懷聽到的基本都是蟲鳴流水聲,現在突然聽到喧囂的人聲,有那麼一瞬間,他恍惚生出了一種自己還活着的錯覺。
但這抹錯覺又很快消散了。
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死於一月前,怎麼死的,他一概不記得了。
蕭騁懷剛傷感完,猛的察覺到馬車停了。
她們似乎已經到了。
蕭騁懷感覺到自己也被帶下了馬車。
有人過來低低喚了聲:“孟小姐。”
原來這女人姓孟。
蕭騁懷還想細聽時,腦袋猛的傳來尖銳的疼意,耳朵裡也響起嗡鳴聲。
黑暗裡,所有的感官都會被無限放大。
現在蕭騁懷已經無心去聽他們說了什麼,只能用全部的意念跟這蝕骨的疼意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