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沒有醒?”
林慕軒站定了壓低聲音詢問陸彥之。 陸彥之就把剛剛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次,林慕軒便沉默了。雙手插在兜裡,靜默的塑像般站在走廊裡,他的手在口袋裡轉了轉,半響掏出個銀色的鏈子,鏈子末端銀光閃閃的圓弧形復古吊墜,看起來似乎已然日久,旋轉間一顆海藍色的水晶以高貴的姿態反射出明媚典雅的光芒,他遞到陸彥之手裡。
“是……然然親生父母的照片,崔浩宇讓我帶來的,他在幫她打理公司的事兒。”
在場的人幾乎沒人知道嫣然的親生父母,他們只知道嫣然是顧家領養的女兒,至於她的父母,似乎沒有誰聽說過。
“然然的母親姓崔,是崔老爺子的小女兒。然然是他外孫女,崔浩宇是然然的親哥哥。她早就知道這件事兒。”
林慕軒似乎發覺他們不知道,耐心的解釋了幾句,自始自終目光都在遲疑的看向病房,很想進去看看的意思。
“但是一直瞞着?”
項北山恍然大悟後就急切的反問,接着卻是自言自語“爲什麼……”
因爲沈廷焯。
她不相信沈廷焯死了,從開始她就認爲沈廷焯必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着什麼事情。所以她保持着顧韜光女兒的身份,即使明知道這是自討苦吃極其危險的事情,但她相信只有她才能將埋藏着的線索吸引出來,所以哪怕最危險的時刻,她都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尋求崔家的庇護,她,一直在把自己當誘餌,因爲她相信了那個釣魚的人。
幾人面面相覷,心知肚明,那個釣魚的人不僅沒出現救她,反而在她重傷後失蹤!但是,沒人願意說出來,好像那是個魔咒。
嫣然出事,不是因爲匡曉楠,或者匡曉楠只是個誘因,真正的原因是她把自己置身危機中,即便沒有匡曉楠,沒有白曉冉的嫉妒,白家因爲她的身份也絕對不會放過她。
“我……想看看她。”
林慕軒遲疑了許久才抱歉得說出要求。匡曉楠是他的女人,她騙了然然,然然又是爲了他纔去救匡曉楠,讓他怎麼還有臉見她,見那樣傷痕累累的她?可是,她是他最心疼的小妹妹啊,幾天來,他備受煎熬,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不來看她!
因爲嫣然的情況還不穩定,需要長時間休息,林慕軒和項北山是直到第三天才進病房看她,那會兒她已經醒來,渾身都是傷無法坐起,只能躺在牀上依靠營養液維持生命,鬱離在她耳邊低低得說着些話兒,幾個人進來,她的目光就移過來。
項北山和林慕軒幾乎瞬間定在門口,心口深深的沉下去。
沒人見過那樣的嫣然,瘦的整個臉頰都青白的凹陷下去,原本白希光滑的小臉兒上可怕的足有硬幣那麼大的青紫傷痕一直延伸到乾澀破裂的脣邊,她像是扯了扯脣角,因爲痛細長的眉端蹙起來,應該是活潑的黑白分明的雙眸掛着血絲,暗淡無光,好像連她生命中最後一絲希望都破滅了!
他們知道她從醒來後就沒有說過一句話,依靠營養液維持的身體也極度虛弱,醒着的時候很少,醒來就要被渾身傷口的疼痛折磨的直冒冷汗,她沒喊過痛,被咬的血肉模糊的脣片卻足以說明她經受着怎樣的煎熬。
“然然,你看起來好多了。”
林慕軒打起精神走過去,俯身在她冰涼的額頭上落下個吻,輕輕如同往常般親暱的揉揉她的髮絲。
鬱離識相的起身,把地方讓給項北山就低着頭出去了。每次出去她都要掉很久的淚,他們都知道她在等沈廷焯,可是一天天過去,沈廷焯的消息倒是有了,卻是和白曉冉回京,伊歲寒告訴他們的時候,陸彥之把一張桌子砸的粉碎,手骨差點骨折沒辦法給嫣然做第二次手術。
所以他們不敢把消息告訴嫣然,但鬱離看得出來,她其實知道,她沒有問,眼裡早已是絕望。
“曉……楠……”
嫣然痛苦的說出兩個字,傷口動了動,她整個人都跟着顫抖起來。
“她挺好的,然然,你放心。”
林慕軒忙回答,輕輕撰着她瘦的皮包骨頭的小手,心底早已是一片難忍的顫抖。他可憐的小妹妹,受了那麼多苦,爲什麼上天就不能給她點憐憫?
想起藍越醒來後說的事情,林慕軒恨不得此刻就衝到京裡把沈廷焯提出來揍一頓!她愛他愛得連命都不顧了,她被折磨的體無完膚甚至差點被毀了的時候那個男人居然眼睜睜的看着!
“我就是醒來,給丫頭報仇的!”
幾乎同時,林慕軒和項北山耳邊響着的都是藍越狠戾的聲音,看着此刻的嫣然,項北山都沒法子再在心裡給沈廷焯找藉口。
她在聽到林慕軒那句話的時候,彷彿鬆了口氣。她張着乾裂的小嘴,發出不太清晰卻能聽懂的虛弱聲音“好好的,在一起,慕軒哥,你們,要幸福……”
幸福?讓他怎麼和那樣的女人幸福?林慕軒心底一片冰涼,他真後悔怎麼會愛上匡曉楠,他想盡辦法得保護她哪怕讓她恨他,覺得他不愛她,可是最後是什麼結果,是她居然去害然然,害他的妹妹!
“好,我們在一起。”匡曉楠,我讓你用一輩子贖罪!
“然然,別想那麼多了,現在你最重要的就是修養好。”
眼看着林慕軒就要露出心跡,項北山上前吸引開嫣然的注意力,她似是笑了笑,虛弱至極勉強至極的笑容。項北山便回給她深沉的笑容,側身在她牀邊坐下,用他慣有低沉有力的聲音道“我是帶着好消息來的,楊子玉和菲凡考上同一所大學了,菲凡家裡出了一部分學費,同意他們在一起。等過些天安頓下來,他就回來。藍越也是,等能下牀走動就過來陪你。最重要的是,我們小寶考上覆旦的幼兒園,過些日子他就得回來上學,我們的意思,讓他再在美國瘋上一陣子吧?嗯?”
聽到小寶嫣然的目光裡果然有了些神采,然而也不過是轉瞬即逝,她勉強嗯了一聲,額頭又泛出層層冷汗。
項北山知道她已經累得厲害,就忙帶着林慕軒出去。
“我準備去趟美國,這邊的事情,以後就麻煩你們了。”
換了鬱離進去,林慕軒一邊走一邊告訴項北山。
“你還要去?”
項北山擔憂的停下腳步。他雖然和林慕軒交往還淺,但兩人性格相似,幾乎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林慕軒爲人沉穩大氣,正和項北山的心思,他又十分有擔當,項北山又從心底佩服,林慕軒亦是如此,所以此刻他要去美國赴險,項北山出於兄弟情義,很是擔憂。
何況此刻案子正在偵辦中,林慕軒和林逸軒是藉着伊歲寒的光洗白了,但白家若是狗急跳牆,未必不會把他們兄弟二人拉下水。林逸軒還有林家的案子在身上,暫時只能在澳大利亞,連回國都不能,只怕出了事沒人能幫忙。
“你放心,我不會自找麻煩,不過是去搞清楚狀況。”
林慕軒沉穩一笑,伸出手向項北山告別。
“原來如此!”項北山恍然大悟,拉住他的手握緊“看來,我是攔你不住了。”
“沒必要攔,這種事兒,你們未必辦得到。”
他拍拍項北山厚實的肩膀,很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這兒有你和陸彥之,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放心,然然交給我們。匡小姐我們也會盡量照顧好。”他同樣重重的拍了下林慕軒的肩表示他的信任。
“她就不必了,我派了人。”林慕軒的表情頓時冷下來,他鬆開項北山的手走進電梯,冰冷的電梯門幾乎和他的身影融合在青白的顏色裡。項北山不舒服的動了動脖子,看來,又有一對男女要在苦情裡掙扎糾纏了!
他轉身,口袋裡手機響,拿出看清楚上面的號碼他便是擰眉,接起聽筒。
“大少,她就是不肯簽字,我看,您還是回來親自處理一下,再這麼鬧下去,老爺子肯定要發火了!”
“鬧?”項北山冷笑,道“讓她鬧!”
“可是,可是少夫人。”
“什麼?”
項北山擰眉,這個女人,項家敗落的時候不聲不響的走,現在聽說項家有望復起,又要鬧着回來,當他項北山是傻子還是怎麼着?
“少夫人帶回來個孩子,說是,大少你的……”
春暖花開,空氣中瀰漫着甜香清潤的柔和溫暖氣息。梧桐苑的樹漸漸枝繁葉茂,爲散步的人們遮蔽出片片陰涼,小孩子的笑聲叫聲,脆生生的傳入被斑駁的陽光灑滿的屋子,明淨的落地窗下,長髮的女子便像是忍俊不禁般輕柔的勾起一抹笑容,轉瞬即逝,而後她彷彿是再也看不到似的,一雙漆黑的雙眸暗淡無光。
“然然,開飯了。”
穿越過彷彿沒有的玻璃,男子溫和的氣息融化在時光裡,恰似千年而來。
他俯身,輕輕攏起她的衣衫,沿着輪椅緩緩蹲身下來,將她收攏在雙腿上的小手握進手心裡,溫暖着她冰涼的指尖。
她垂首看到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點點頭,笑容牽動了脣邊硬幣大的如同深褐色蜈蚣的傷痕,像是在陸彥之的心口狠狠抽了下,他面色裡竟然有幾分蒼白,他的然然,那麼美麗快樂的女子,現在卻只能坐在輪椅上,帶着醜陋的傷疤躲在封閉的屋子裡,他多希望她能走到外面的陽光裡,能觸到香甜的氣息!可是幾次手術下來她身體完全沒有抵抗力,春天萌芽的細菌對她來說成了致命的病毒,他不敢讓她出門。
“今天有你喜歡的糯米雞。”
陸彥之起身,推動輪椅把她帶進餐廳。
下午她還要進行痛苦的恢復訓練,必須要吃飽才行。可是她的食譜有嚴格限制,到最近的半個月才能偶爾換她喜歡吃的東西,從前無論什麼,她都必須吃下去,就是再難吃噁心的東西,她都得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