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就有了嫣然欲至我於死地的那一幕。原本,在無色的計劃裡,只有弒君篡位,沒有暗殺蘇伊蘇。所以,遠遠藏在皇宮後園一角,窺視所有行動的無色,在嫣然失敗之後,憤怒中以簫聲示意她自決。嫣然心如死灰,斃命於我劍下。
這些,並沒有寫在嫣然的信裡,完全是我和適緣根據種種跡象,推測出來。
嫣然一死,羅生門暴露,無色竟是拋棄一切,不管不顧,只求與我相伴到老。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露,老天自有其安排,惡人終有報應。我遲早有一天會發現真相。
適緣把一切講完,問我,未來要如何打算。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
我問他,柳適緣,如果,我娘死後,你在梅園廢墟並沒有找到我,一切又會怎麼樣?
剛剛,看嫣然那些留書之時,我已經把兩年前把他迷暈之後,獨自赴約,和無色第一次決戰之後的事,全部講給他聽。
有那麼一瞬間,他沒有講話。堅毅的面龐在燭光的映照下棱角分明,更添氣勢。只是寬闊平展的額頭上,明顯的皺起幾道深深的紋路。
很久之後,久到我以爲自己就要睡着的時候,適緣突然說話了。他回答我說。
伊蘇,不管怎麼樣,我都一定會絕對會肯定會找到你。這是不可能改變的。就像,無色雖然對你很好,可是,他畢竟殺了你的母親,畢竟,害死嫣然的直接兇手也是他,甚至,他爲了保住自己的秘密,曾經對我施以密術,希望可以瞞天過海,繼續戴着慈悲的面具,欺騙你……
我打斷了他。但是,如果那時不是先遇到你,對你甘願爲我赴死的心意感動,希望可以在爲母親報仇之後,回報你的情意,也許,那時我還會和無色繼續那漫無終點的賭約,找一個江湖中隱秘的桃源,兩個人相互依偎,男耕女織,生活平凡而幸福。
適緣沉默。我猛然醒悟,自己剛纔的直言不諱,深深的傷害了他。
廂房內,又一次開始了無邊無盡的沉默。燃燒着的油燈,揮發出一股淡淡的油煙味道,灼燒自己的時間和生命。冷寂的屋外,諾大的柳家宅院竟是空無一人,沒有一絲雜亂的聲響。空寂的心隨着緩慢搖擺而過的時光,開始恍惚。朦朦朧朧中,似乎聽到一聲壓抑的哭泣。
柳適緣突然轉身,撲到我面前,緊緊抓住我的肩膀。
伊蘇,你難道真的,從來沒有後悔過?即使,知道,嫣然和他,有着那麼深切的關係,卻又被他背叛,即使,知道,你娘,是死於他手?
我咬緊牙,只能吐出一句話,蘇伊蘇,嫁與姬無色爲妻,至死不悔,天地爲證。
柳適緣慘然大笑,蒼白的臉上,淚,和我一樣,洶涌流下。
兩個人,就這樣相對而泣。良久,適緣又問我,伊蘇,你總該告訴我,以後,我們都該怎麼做?如果,就這樣放過他,那些死去的人的冤魂,如何寄託哀怨,我也可以繼續裝做無所謂。如果,是要將他捉拿歸案,繩之於法,我也會盡全力去做。畢竟,這是我的職責。一切,都是你的一句話。
這次,我失魂落魄,無言已對。
我說,適緣,我還沒有弄明白,怎樣做纔是最好。也許,應當讓時間自己告訴我。
說完,便欲離去。
意外地,剛纔靜的像無人一樣的柳家,突然呼喊聲四起。我和適緣急忙推門而出。看到半邊天,都是火光。妖冶的火焰,如同狂暴中的巨獸,轉眼功夫,已經從南邊的傭人廂房,吐着火信開闊疆土,蔓延到柳家東邊主屋。擴散的速度不像自燃,猛烈的令人害怕。有人在柳府放火。我和適緣對看一眼,一齊向起火處撲去。
才躍出幾步的距離,一羣想必是早已埋伏好的蒙面人,阻住我們去路。
不由分說,自然是隻有亮兵刃,纏鬥在一起。那些蒙面人,仗着人多,也不速攻,只是擺出一個奇怪的陣法,腳下踩着方位,循環交錯。砍殺不盡,猛衝不出。
柳適緣,漸漸的有些焦急,眼看東邊主屋已經全部沒入火海,悽慘的哀嚎聲,不住傳來,紛擾了他的心。
我攔住他的劍。對他說,你先去火場救人,這些人,我來應付。
不行。他一口拒絕。我決不能讓你……
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顧什麼兒女情長?我怒聲斥責他。你自己想想,是你們柳府數百的主僕生命重要?還是我重要?
柳適緣狠狠的咬着薄薄的下脣,淡淡的血腥味飄散開來。還是猶豫着,不肯走。
那羣蒙面人,看着我們內訌,手下的劍,更加平穩,擺出長戰的架勢。
我終於忍不住。乘他不備,在適緣身後猛拍一掌,運氣將他推上半空。
快走!我怎麼說也是天下第一殺手——千金客,沒這麼容易死。
柳適緣不再拖延,點點頭,借力翻上屋頂,運氣高高躍起,幾個起落,已經消失在黑黑的夜幕中。
一聲威脅卻隨着他的離開,飄回我的耳朵。
蘇伊蘇,你要是敢死在這裡。我絕對不會在顧及什麼往日情分,一定殺了姬無色那小子爲你陪葬。不信的話,儘管試試。
我忍不住嗤嗤的笑。那羣殺手看我大難臨頭,還笑的如此猖狂,不由都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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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故意仰起自己的臉,讓每一個人都看清那張嬌豔如花的美麗臉龐之上,流動如水波的眼睛裡,那些深沉的殺意。
一股凌厲的殺氣,隨着我的劍,海濤般波動着,包裹了圍攏在我身邊的每一個蒙面殺手。
紫雲軟劍抖動着,震開。如一匹水一樣的綢緞,瀲灩着死亡的悽美光芒。劍下也不再留情,輕輕揮動,似緩實急,迫切的等在一口吞下新的亡靈。那些人的陣法,其實本不熟練,被我的劍氣震懾心魂,在我不管不顧,一陣砍殺之後,竟然也露出一個缺口。敏銳的攻進去,一招一式趕盡殺絕,不到一刻,已有小半蒙面人倒地不起。剩下的,也或大或小,身上帶了些傷痕。其餘的那些人,相互扭頭看看自己人,又看看提着一把帶血之劍,臉上帶着閻王般冷酷微笑,殺氣迫人的我,知道情勢不妙,使個眼色,竟呼拉一聲,一鬨而散。只餘我一個人愣在當場,可笑至極。
不到片刻,我如醍醐灌頂般,猛然清醒過來。來人目標不是我,不過是拖延時間。適緣危險!!!
我緊緊握住手中劍,腳下疾走,恨不能飛身而至,救適緣於旦夕之間。越走越急,甚至開始埋怨自己,不該讓適緣一人離開。
又繞過一道竹門,眼前還是庭院,小路,假山,看似和剛纔經過的地方沒有什麼不同……其實,卻又完全不同。每一個相同的景物,都按照五行之數,做出相應的改動,這樣的相似景物,在柳家的後園,又豈止這一處兩處。
我當然知道,自己現在所走的地方,是柳家後園的十八竹橋。這是當年身爲朝廷忠臣,手握重權,得罪很多奸佞臣子,經常有人前來刺殺的柳適緣親祖公——柳逸橋柳大將軍,爲防止盜賊、殺手,或其它心懷不軌之人特意設計的。說是十八竹橋,雖然並沒有十八座橋,但是,卻是個精妙的陣法,暗藏機關,不知其兇險,獨自暗闖的人,很可能就會輕易死在後園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小角落。或一個雅緻的竹亭,或一張小巧的竹凳,或一片風雅的竹林。所有的機關,幾乎都和竹子有着密切的關係。又因爲傳說到達黃泉的人,必須要走過十七座橋,才能到達最後的奈何橋。所以,才叫做十八竹橋。
我以前住在嫣然居時,也曾數次和嫣然,無色來此後園,聽柳適緣吹噓陣法的精妙。雖然聽他說明陣法竅門只有一次,卻也已經記得清清楚楚的印在腦中,就算是在這樣的深夜,也決不至於迷路。
走了一路,沒有看見半個迷失在十八竹橋的闖入者,心中不免疑惑。在往前去,大概從西廂出來,穿過了半個柳家庭院的距離,前面有出現一座竹林。
隱隱錯錯,交織的細細竹葉,三三兩兩黑影相疊的竹林密處,似乎有些動靜。詭異的黑影飛速閃動,忽而交錯,忽而重疊,無數竹葉颯颯作響,落了一地的蒼茫。再仔細看時,兩條巨大的黑影,隨着叮叮咚咚的金屬敲擊聲,躍出竹林深處,像兩隻振翅飛翔的雛鳥,相互撲擊,嬉鬧着飛上竹林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