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遠遠的,便認出其中一人,正是適緣。他還穿着剛纔從我面前離開時,那件黎青的長衫。只是此時似乎已經傷痕累累,身上多處血痕,上身更是劃出一道足有一尺長的口子,破敗的衣衫上,到處都是血跡。對方那人一襲黑色夜行衣,手中握着一隻判官筆,左點右劃,招招不離適緣死穴。逼得適緣,強打起精神,與他博命。
但是畢竟傷勢太重,手中穿雲來往之間,滯澀難掩,已落下風。
我腳尖在地面上輕輕一點,飛身上前格擋對方的致命招術。紫雲劍和判官筆相接之時,又抓住時機,雙腳飛起,連連踢向對方胸前。將他避退。
適緣已經支持不住,墜下竹頂。掉落地面之時,大概撞到頭部,一聲悶哼之後,再無動靜。
原本,我打算替他擋下使判官筆的黑衣高手,從懷中拿出無色特製的療傷聖藥拋給他,讓他自己包紮休息。沒想到他的傷勢比我想象中嚴重這許多,竟是強提着一口真氣,堅持到現在。
心中一慌,手下更是不敢怠慢。紫雲劍連連遞出,很快便穿過對方空隙,在他右臂上,重重劃下。登時血流如注,染透半身。對方眼中露出懼色,萌生退意。
我就是乘這個間隙,腳下一錯,分開兩隻高大的竹竿,藉着彈力將慌亂中腳下不穩,微微下墜的判官筆殺手,蓬的一聲,彈飛出去。
正要落下竹端,爲適緣治傷。沒想到適緣卻已跳起,手中劍如雲滾動,毫不客氣的攻向身在半空,無從躲避的我的雙足。
我急中生智,左手猛力一點,打穿身邊最近的一隻粗壯竹竿。藉着那個三指寬左右的毛洞,穩住身形。兩隻腳臨空舞動,準確的壓住適緣的穿雲劍。冰冷的劍身閃着寒光,被狼狽的貼在竹竿上。急抽不動,穩如泰山。紫雲軟劍一聲長吟,定在他的咽喉。
我怒視柳適緣。
問他。你瘋了,看清楚我是誰?
那人並不答話。左手在腰間一抽,一道藍瑩瑩的光亮在夜空中詭異的綻開。撲鼻的濃烈臭氣先一步碰觸到我的面孔。有毒!我急忙屏住呼吸。
我離適緣不過幾尺的距離,這樣近的情況下,被對方使用毒鏢。幾乎可以說是避無可避,生死一線之間。
我咬緊牙,鬆開穿雲劍,借力起身,在竹林間高高躍起,閃身躲過毒鏢。
那隻判官筆,已經抓住時機,再次攻上。兩人匯做一處,一左一右,合力奪我性命。
我雙腳連連閃動,只是躲避。片刻間,已退至竹林邊緣,再無退路。
柳適緣!!!
我再次大叫。心中惱怒,飛身而起,躲過兩人一劍一筆。又在空中掉身,頭上腳下,紫雲換到左手,右掌施展出闢空掌法,分臂搏之。
不料,一枝竹籤突然從斜刺裡殺出,刺中適緣咽喉。穿雲劍隨之落地,屍首掉在鋪滿竹葉的地面,綿軟無力的一聲重響。
另一人見事不妙,戰意頓消,轉身欲逃。我左手一翻,一支毒鏢發出,刺在他背心。那人騰躍數步,毒發,墮地身亡。
待我低下頭,撕下那僞裝者臉上面皮,才知是有人故意假扮,釣我上鉤。
適緣究竟在哪裡?我心念一轉,提起穿雲劍向剛纔竹籤來處看去。果不出所料,十幾步外,柳適緣正站在那裡,一臉驚鄂。
究竟怎麼回事?我們二人同時將疑問說出口。
適緣一臉凝重。我剛纔趕到火場,發現只是無人居住的空宅着火,擔心是調虎離山之計,遂立刻趕回來助你。怎麼會這樣?哪裡來的狂徒竟敢冒充我?
說到最後幾句,柳適緣已經咬牙切齒。
我來告訴你。因爲這一切都是你暗中安排,欲嫁禍於我。無色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我和適緣轉身看去。暗沉沉的夜色突然被無數紅彤彤的火把照亮。鬼魅般妖嬈的紅焰光亮之中,姬無色身穿官服,冷冷的站在我們二人面前三四丈遠處,背手而立。數百名明仗執劍的兵士,從他背後涌出,舉着火把飛快的將我們包圍。
我和適緣面面相覷,只能看的到對方眼睛裡的驚疑和恐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正在我們三人對峙之時,一聲洪亮的叫喊讓我和適緣雙雙跪下。
“聖旨到!”孫公公在幾名護衛擁簇下走上前來,張開一張聖旨。“六扇門總捕頭柳適緣跪下聽旨。”“柳適緣聽令。”“奉天承運,皇帝召曰:今查六扇門總捕柳適緣以權謀私,擅自組織邪派羅生門,伍同前貴妃娘娘季氏,謀朝篡位,妄圖弒君滅朝,改朝換代。今有御醫官三品姬卿明辨是非,大義滅親,公正無私,坦誠柳犯罪狀,交其罪證。經東廠錦衣衛官孫升所查,現罪證確鑿,特以此文奪柳犯職權,拿其正法,送交東廠監守官孫升處在押,擇日處斬。卿此。”適緣聽到一半,已從地上跳起,指着無色大罵:“姬無色,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當日我看在伊蘇面上,答應放你一條生路。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無恥,做出如此禽獸行爲,反咬一口,污我罪名……”孫公公當然容不得適緣分辯,左手一揮,幾名軍士已上前按住適緣,縛其手足,利落的用麻繩堵住他的嘴,使他不能發聲。
這一切發生時,我一直跪在適緣身邊,冷冷的看着。
“嗚嗚……”柳適緣絕望的拼命將頭轉向我,眼睛裡眸光晶瑩閃爍,映着我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
究竟怎麼回事?我問,收起劍,走向無色。
他面容沉靜,古井不波,英俊的臉龐在火光下標緻的如同一尊金塑大佛,紋絲不動。
就像你看到的。伊蘇,適緣一直在騙你和嫣然。他就是羅生門的總管——無色不歡。
我愣住。仔細端詳無色的臉,沒有找到絲毫破綻。
我清楚,真真假假,不過是一場戲,誰在這場殘忍的戲劇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是命運註定好的。不可能改變。而若不是輪到我們上臺過場,誰又能明白,自己扮演的,究竟是白臉的奸佞之人,還是紅臉的正義大俠清官,或是隻能逗樂調笑的小丑?
但是,無色,你如此堅信不移的信念,到底是爲着什麼?
伊蘇夫人,驚擾你了。下官還有事,先行告退。孫公公帶着錦衣衛們,前呼後擁把適緣押走。只留下數十名兵士,護送我們夫婦二人回府。
一番折騰,天已近明。柳適緣大約已經認命,沒有在掙扎,任由那些粗暴的錦衣衛將他拖走。不過是在臨走之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眼神中,無限的深情使我不敢承受。
我讀懂了他的意思。如果,這樣可以令我永遠幸福,他願意犧牲自己。
這句話,也是他一直都在對我說的話。我的心,痛的碎裂成無數小片。
他沒有錯。
但是,我又怎麼能忍受,無色爲了維護自己,所作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