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策馬急馳了一陣,謝安見楚思越走越慢,嘴裡時不時的嘟囔着,時而皺緊眉頭,時而一臉苦色,時而長嘆一聲,嘀咕着一句他聽不明白的話。
“你怎麼啦?”
謝安清潤的聲音一傳來,楚思立馬轉過頭來。她嘴脣動了動,忽然說道:“謝安,我們回頭吧。”
“爲何?”
楚思苦着臉,眨巴着雙眼說道:“我又不是貞烈之士,這個邾城是亡還是興,與我無關啊。”
謝安微皺眉頭,望着楚思。
楚思繼續苦着臉,想道:我現在功夫才恢復一成左右,本來就不能行俠仗義,不但不能行俠,還得縮起頭當烏龜纔是。我怎麼一時火氣上衝,又做出這等於已於他都不利的舉動?我不是早就跟自己說過嗎?我在這個世間本是過客,我用得着這麼熱血,這麼憂國憂民麼?
見謝安一臉詢問的等着自己說下去,楚思措了措詞後,小心的說道:“這個,我覺得啊,這個還是你先前的話說得對,我們就算幫助那些人守住了邾城,也是引禍上身。再說了,再說,我的功夫也不怎麼高,真要陷身萬軍當中,那豈不是把小命玩完了?”
謝安靜靜的望着她,直等她一口氣說完,才點了點頭,問道:“就這些?”
“當然。”
“那走吧。”謝安一扯繮繩,面無表情的說道。
看到他繼續向邾城方向前進,楚思訥訥的問道:“怎麼還是朝這個方向走?”
她的聲音有點小,眼光也有點閃煉,表情也有點不好意思。事實上,她是不好意思,剛纔她大義凜然的把謝安逼來,才走了這麼久又自個兒反悔了。這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謝安目視前方,並沒有看她鬼崇不安的動作。他碰着馬腹,一邊繼續前行,一邊淡淡的說道:“楚賢弟!”
“恩?”楚思打了一個寒顫,忽然覺得謝安現在不管是聲音還是表情,都有點像她前世的高中的教導主任。
謝安一揚嘴角,徐徐的說道:“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有些事,既然下定了決心,便無需動搖。”
楚思苦着臉,低着頭,沒有應話。
謝安又說道:“更何況,石虎如此可恨,要是讓他這次大勝了回去,豈不是丟了我們的臉?”
這話倒是有理!楚思迅速的擡起頭來,苦巴的小臉也展了開來。
謝安瞟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扯,又馬上把它拉開。他徐徐的說道:“有所謂恩怨當分明。石虎與我有怨,安自當全心全意讓他感到不痛快!楚小兄弟覺得對不?”
這話說到了楚思的心坎裡,她大樂,雙手一拍叫道:“正是正是。?天下人都怕他,我卻覺得這個石虎也不怎麼地。哼哼,這次一定要讓他吐血三升,氣得一命嗚呼!”
楚思對石虎的厭惡,那是罄竹難書。這片刻間,她便渾身又是激情昂揚。
謝安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嘴角上揚的越發厲害了。
兩人一路急馳,轉眼便到了邾城境內。
一入邾城,楚思兩人便迎面碰上了一羣羣攜家帶口,向着武昌方向逃難而來的百姓。這些百姓一個個面帶惶惶之色,看到縱馬而來的楚思和謝安時,都是一臉驚慌的四散避開。
楚思正準備到人羣中問一問邾城的情況,見到這些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如看惡魔,不由有點猶豫起來。
“無須詢問。”謝安在旁邊淡淡的說道:“邾城現在肯定封城了,這些人是僥倖逃出,他們的親友說不定有不少便死在邾城軍士的箭下,所以他們看到我兩人才會慌亂。”見楚思嘴脣蠕動,他又說道:“至於趙軍,現在肯定已經兵臨城下了。如果不是兵臨城下,毛寶也不會封城,更不會急急的派信使求援。”他笑了笑,低聲冷笑道:“不到對方兵臨城下,晉軍便不會相信對方來攻的事實的。”
感覺到他語氣中的鬱怒,楚思低聲道:“謝安,不管是秦還是漢,我們都能驅敵於長城之外。爲什麼到了現在,卻總是讓人感覺到無能爲力?”
謝安抿着脣,徐徐的回道:“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他轉過頭,烏眸溫柔的看着楚思,輕輕的說道:“你知道嗎?很多名士都是因爲一句話說得不中聽便掉了腦袋的。”他頓了頓,徐徐說道:“如王雲,少年才高,縱橫飛揚之士,僅因一月前,他在醉中對家中婢女言道:瘐家諸兒盡是無能之輩,這等人當權,晉危矣。又言:司馬家中盡出呆傻小兒,此是天亡我啊。他這話,很快便傳到了有心人的耳中,這便是他今日致死之由。楚賢弟,你還年少,性格也有點衝動,有些話能不說,還是儘量別說的好。就算在家中也是如此。”
楚思呆呆的點了點頭,她直到現在,才知道王云爲什麼會被箭殺。她苦笑了一聲,半晌又說道:“於此,只能所有人都裝聾作啞,混得一時之安。等有一天外敵侵入了家園,便赴死可也?”
謝安眺望着遠方,低低的說道:“終有一日,終有一日的……駕——”他一聲長喝,策馬向着前方急急的奔去,那嘴邊吐出的低語,已在風中飄散。
楚思連忙策馬跟上,她心中明白,現在的晉,完全是一個爛到了骨子中的,卻還沒有倒斃的垂暮老人。除非有蓋世英才取而代之,可是哪一個蓋世英才,可以在這種四面環敵,內已腐朽的情況下,能夠在保全漢人實力的前提下再取而代之?這是一個死局啊,完全是一個死局。
也許,唯一的法子,也就是真實的歷史上謝安所做的,以慢火煮青蛙的方式,給這個風雨飄搖的王朝,剔掉一些腐朽的爛肉,延長它的壽命,等着周邊的強敵們自相殘殺,等着他們在天命的安排下自然消亡,再來改朝換代。
一時之間,兩人都沒有說法,只是不停的鞭着馬向前急馳。一路上,不時有百姓扶持着向他們相反的方向逃去。這些人看到兩人到來,都是紛紛散開作鳥雀散。
半個小時後,兩人終於看到了邾城的城門。城門緊閉,裡面傳來一陣陣喧囂聲。可能是聽到馬蹄聲吧,早早就有人衝到了城樓處,向他們看來。
當兩人來到城牆下時,城牆上早就站了二三十個軍士。一個軍士揚聲叫道:“爾等何人?可是瘐公座下?”聲音急切中帶着期望。
謝安把馬繮繩一拉,仰頭朗聲回道:“吾乃陳郡謝安。”
“謝安?你是謝安?”
“他是陳郡謝安?快快,把城門打開。謝安可是連王公也看重的名士,他在這個時候前來,定是有法子幫助我等。”
叫嚷聲,歡喜聲不斷傳來。楚思納悶的看向謝安,有點妒忌的暗暗嘀咕道:“這小子還只有十幾二十歲的毛頭小夥子呢!他既沒有打過仗,也沒有出過仕,怎麼他的名號就這麼好用?”
一時間,楚思的心中,浮出前世無意中有史書上看到的一句話:
負天下盛名久矣!
謝安僅僅報出了一個名字,連來意也沒有說出,一陣“吱吱呀呀——”的響聲便傳來,轉眼間,城門大開。城門兩旁,各站着幾十個黑衣軍士,這些人全部瞬也不瞬,仰慕的看着謝安,臉上露出一抹喜色。
在他們的身後,是無數的百姓,這些百姓被軍士們用長槍指着。可是,他們好不容易看到城門打開了,又哪裡會放過這一線生的希望呢?頓時,數百人吶喊着,擠攘着向城門衝來。就在他們衝來的同時,所有的軍士手中長槍一豎,用槍尖對準了他們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