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CC
番外,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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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沒有進行規劃和拆遷的衚衕巷子,
高矮不一的破瓦爛磚胡亂德平湊成一個小小的院子,嘈雜的婦人添着剛吃飽的肚子懶散的倚靠在自己的門檻邊,交頭接耳的議論着張三家的長李四家的短,時不時酸溜溜的抱怨着對面馬路上飛馳而過的賓利或者路虎揚起的塵土又弄髒了自己晾在門口的被單或者牀罩。
……
十二月,
早上六點,
缺了一角的木頭桌子上吃剩下的麪包,
老式書架上貼着一副鉛筆速寫,那上面的女孩子,有着一頭長長的頭髮,高高的個子。瘦瘦的白白的。
CC在一片凌亂中醒來,窗外升騰着昨夜發酵過殘羹爛菜的糜爛氣息,陽光殘缺不齊的從低矮的樓房縫隙間射進來,自行車發條的聲音伴隨着鄰居家轟轟隆隆的早間新聞音調毫無力度的相互摩擦着。
她柔柔亂糟糟的頭髮,起身從吃剩的麪包上撕了一小塊,嚼了兩口吐了出來,皺皺眉頭,將那些麪包同桌面上的報紙一同周起來丟進了門口的垃圾桶,隨後匆忙在門前的鏡子照了照,轉身出了門。
書架上的畫被窗外的風吹起一角,後面歪歪扭扭的寫着幾個字。
“起來吃了早點,再走。”
CC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有一個可以寫很多東西的本本,在那個本本上,她可以痛快凌厲的罵人,暢快無阻的宣泄,她可以把好多好多東西記下來,那些關於十七歲,關於疏遠,關於虧欠。她要把他們統統記下來,然後將他們鎖起來,有一天放給一個人看。
關於這個想法,她曾經在某個黃昏坐在曲大頭家的麪館裡一本正經的說過一次,只是,那個時候曲大頭正站在那間油煙密佈的小廚房裡,周身堆滿油漬斑斑的碟碗中間手忙腳亂的幫他爸炒菜。
見他沒反應,CC重重的又重複了一遍,曲大頭努力從碗堆裡側過身子,愣了2秒鐘,然後用他佈滿油漬的粗糙小手指了指側面
“我的老大,你又在胡思亂想。你那盤給你都炒好了,你吃完先回畫室吧,我幫完我爸我回去”。
牆角那裡的小桌子上舖了一塊乾淨的碎花餐布,上面整整齊齊的擺放着一盤冒着熱氣的宮保雞丁炒飯,旁邊是一聽剛開沒多久的可樂。CC慢慢走過去坐下去,扭頭看了看廚房裡忙碌的曲大頭,他側過臉對她露出兩顆閃爍的虎牙,嬉皮笑臉。然後繼續佝僂着腰,動作迅速的炒出一盤又一盤的魚香肉絲蓋飯或者雞絲炒麪,
曲大頭是CC高考畫室集訓班的同學,他本名叫曲劈谷,劈谷啊劈谷的,和“屁股”是諧音。
CC還記得,當曲大頭第一次來到這個美術集訓班裡,曾因爲扭扭捏捏的報出自己名字的時候,惹的全班鬨然大笑。
那個時侯他一個人紅着臉站在伏爾泰石膏頭像旁邊,無助的看着下面同學笑的前仰後合。直到CC在人羣裡擡起頭,睡眼惺忪的喊了一句“笑什麼笑,煩死了”,
曲大頭後來回憶起來的時候總開玩笑的說,CC真是他的救世主,從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報出名字,每當他的名字被別人知曉的時候總會伴隨着不懷好意的笑聲,好在那次CC站出來替他解圍,否則那樣的笑聲又不知道回持續到哪年哪月哪一日了。CC沉默了一會,其實她自己心裡清楚的很,那天自己之所以喊了那麼一句,完全會因爲周圍的笑聲實在是擾人清夢。
CC和曲大頭的身高都很高,所以後來畫石膏的時候,他們很自然的被排在了一起。畫室的椅子通常都是將將好,而且多數時候早來的人會習慣一人佔用兩個來放畫具。所以習慣最後一個來畫室的CC通常都是站着畫完一個上午。
曲大頭髮現這個情況之後,就總是早早的來到畫室霸佔下兩個凳子。然後當CC睡眼朦朧的來到畫室的時候,事不關己的推給她說是別人多出來的。
關於名字,CC曾經一本正經的問過它的來歷。曲大頭一邊嘿嘿的笑一邊小聲解釋。
沒來北京前,他們家是農村的。父母沒文化認識的字不多,出生的時候,爺爺隨便翻開字典找了兩個相對比較複雜的字做他的名字,然後他還和CC說,他從小特別喜歡塗塗畫畫,後來上高中文化課又不好,家裡發現他不是學習的料,就借錢給他報了繪畫班。
末了,他還總是雄心壯志的補充一句。他要努力,這樣纔不辜負父母。
CC聽了之後沉默了一會,要知道,
藝術這個東西,是家裡條件好的孩子才能玩的起的東西。
曲大頭是畫室裡面少有畫速寫畫的讓老師都豎起大拇指的人,而他遭到表揚後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其他人會甜言蜜語的都把自己畫不完的作業推給他。每一次CC都會在旁邊翻着白眼抱怨着,神經病,自己不長手。曲大頭就一邊拍拍她,笑嘻嘻的說,當練習當練習。一邊把它們整理起來並一一認真完成。
那時候,畫室裡有一個不成明文的規定,速寫必須畫夠50張才能回家。那些讓曲大頭幫忙的人總是嬉皮笑臉的催促着他快些完成。曲大頭沒辦法就只能自己的作業擱在一邊,等到幫大家完成,別人都走光了了纔開始動筆。
CC看他一個人怪可憐的,於是就自作主張幫他下樓買晚餐然後在畫室呆着陪他。
通過這件事情,CC發覺這人真是大腦簡單啊。一次走在夜深人靜的小路上的時候,她突然突發奇給他起了個代號叫曲大頭,這樣以後他們走在外面自己再大嗓門的叫他名字就不會有很多人回過頭看他們了。
曲大頭家裡開一間不大的餐館。CC週末一有空就跑店裡找曲大頭畫作業。
有一會週末休息。她又去找他,她到的時候剛好是晚市,店裡很忙,曲大頭從廚房裡伸出腦袋,用下巴指了指樓上,說
你先上去等我一下。
CC奧了一聲就上了樓梯,
樓上放着一張簡單的彈簧牀,一個破舊的書架,還有滿地的速寫,
那上面用灰濛濛的炭鉛畫了很多他家店裡接待過的學生或者北漂。
CC把它們撿起來一一整理好羅列到書架上的時候,不小心發現書架邊有一箇舊舊的本子,裡面夾着幾張剛畫好的畫卷。
她好奇的翻開那個本子。驚異的發現,畫上的女孩子,居然同自己驚人的相似。她滿面通紅的愣住了。
CC,我忙完了。曲大頭的聲音伴隨着腳步聲碰撞着木質的樓梯。
慌張的把本子合上,正準備放回到書架上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從本子裡悄悄抽出了一張畫,折了折,塞到了自己的速寫本子最下面。
結束集訓的最後一天,畫室裡喧鬧無比,有人戴着耳機忙忙碌碌對這畫板上的人頭做最後的上色,有人一遍又一遍的翻看着那些有問題的速寫,有人在扭扭捏捏的做結課前的告白,有人目光愣愣的盯着大門前的倒計時版上那個鮮紅色的“1”。
“我想或許他始終不喜歡我。所以無論我大學填哪他都不會在意的。”CC咬着簽字筆望着面前的高考志願,淡淡的說了一句。曲大頭從一堆亂七八糟的色彩裡面擡起頭看着她,
“雖然你也過了北F的校考,但我想你還是會報央美吧,要知道多少人嫉妒着你那張通過央美校考的通知書阿。”CC繼續說,同時也扭過了頭,
四目相對,
曲大頭沉默片刻,拍着CC的頭淡淡的笑了笑,“ CC,我們一起努力,你一定能考上北服服表專業的,等到我們上了大學我帶你去好多好玩的地方。”
那是曲大頭第一次在CC面前說謊了。
當CC去清晰畫具的時候,他拿出自己的那張高考志願,咧着嘴心滿意足的笑了笑,
那上面用黑筆寫着,北京服裝學院攝影(時尚、廣告攝影)專業
可後來,一切卻並沒像計劃的那樣發生。
那個時候離大學開學還有一個月。曲大頭家的小餐館卻因爲沒有安全措施,發生了液化氣爆炸,
救護員將滿身是血的曲大頭從廢墟中擡了出來的時候,地面上散落着一張同CC手中那張有着一樣規格一樣顏色的錄取通知書,只是上面的名字,是用紅色的字體寫着,曲劈谷。CC捧着自己的錄取通知書呆呆的站在一堆破磚亂瓦旁,聽見自己右脊樑骨下面有東西碎的稀里嘩啦的聲音。
經過5個小時的搶救,曲大頭最終還是因爲失血太多被蓋上了白色的牀單。
接下那次救護的是蘇陌意,當他從手術室裡摘下口罩走出來的時候。他嚇了一跳,
面前的CC正哭的稀里嘩啦和推着曲劈谷遺體的護士呼呼推推搡搡。
他皺了皺眉頭,輕輕拍了拍護士的肩膀示意他來解決,護士一臉不耐煩摘掉口罩推着用具離開了。
他看着滿臉淚痕的CC,慢慢伸出了手。想要抱一抱自己的這個女兒,卻沒想到被她反手打了回來,然後她怒目圓瞪滿臉淚橫的嘶喊道。
“你爲什麼救不了他,你不是醫生麼,你是醫生爲什麼從來都救不了我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