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青越哭越厲害,一直哭了三、四分鐘,還沒有停止下來。
“你還準備讓我姐姐哭多久?”範飛焦急而心疼地在紙上寫道。
“不急,先讓她哭個痛快。”冰非墨自然也還是在用筆談的方式與範飛交流着。
“?”範飛再次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姐姐在潛意識的自動引導下,揪出了一個塵封多年的創傷,她現在需要一點時間來釋放那些情緒。而且這種催眠狀態下的哭泣,本身就是很有效的治療。所以,你就放心吧,催眠治療到目前爲止都進行得很順利!”冰非墨信心十足地寫了一段話。
範飛撓了撓頭,只得耐心地靜等着姐姐的哭聲平息下來。
五分鐘後,範青的哭聲才漸漸平息下來,衰減成了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能告訴我嗎,剛纔發生了什麼事?”冰非墨這才從容地柔聲問道。
“我的右腿,其實在十歲生日那天就已經徹底地好了……我真傻,竟然讓自己又跛了十年……我害苦了我自己和我的家人,讓他們爲我擔心了十年,整整十年……”範青抽抽噎噎地哭訴道。
“十歲……”冰非墨和範飛訝異地對視了一眼後,又輕聲問道,“那時你是怎麼知道的?”
“從七歲跛了之後,媽媽就一直給我穿寬鬆的鞋子,然後在我右腳的鞋子裡放一塊兩公分厚的鞋墊,讓我跛得不那麼明顯……十歲生日那天,媽媽把我的鞋墊拿去洗了,我沒注意,就穿上鞋子去玩,然後驚奇地發現我不怎麼跛了……”範青低聲說道。
“然後呢?”冰非墨柔聲問道。
“可是幾分鐘之後,我又跛了,從此再也恢復不過來……我失去了一次最好的機會……”範青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那是爲什麼呢?”冰非墨趕緊問道。
範青沉默了。
“我知道,你平時是無法接觸到潛意識的,可現在,它就在你的面前,放開心懷去接觸它吧,接觸那些哪怕是不堪回首的回憶。回到那一刻,讓它告訴你,它當時發出了什麼樣的指令?”冰非墨追問道。
治療到了這一刻,範飛知道自己已經接近了真相,只覺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它……讓我……繼續……跛下去……”範青又沉默了好一會,才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
這幾個字似乎用盡了範青全身的力量,說得無比艱難。
“爲什麼?你的潛意識爲什麼要下這樣的指令?”冰非墨又和範飛對視了一眼,輕聲問道。
“我們家窮,以往我這個當姐姐的,就是我弟弟範飛的半個媽媽……從我三歲時起,我就學會了在父母下地幹活時煮南瓜和紅薯,給我和我弟弟吃,我一直照顧着我弟弟……可我媽還是喜歡男孩,所以有好吃的好穿的,她都會留給我弟弟。我們家每個月才吃一回肉,那些肉,我只能吃一兩塊,其他的全是飛飛吃了,飛飛有時會偷偷地給我一些肉,我媽發現了還罵他……我媽說,飛飛將來是要給範家傳宗接代的,得多點營養,打好底子,讓我這當姐姐的讓着他……”範青斷斷續續地說着,眼裡又流出了委屈的淚水。
範飛使勁地撓了撓頭,對着冰非墨點了點頭,表示姐姐說的事情都是真的。
冰非墨沒有吭聲,只是靜靜地等着冰非墨繼續說下去。
“那次從核桃樹上摔下來,就是因爲我媽叫我去敲別人敲剩下的核桃,好拿去賣錢。而那時,飛飛正在和別人玩,我想着就心酸……那核桃樹好高,我摔下來時好痛好痛,我坐在樹下哭了很久,那時我竟然懷疑我到底是不是我媽親生的!我真傻,飛飛是我親弟弟啊,我爸我媽後來對我多好啊,我當時怎麼會那麼想?”範青哭道。
範飛聽到這裡,臉上的神情黯然,用雙手緊緊地捂住了臉。
“我摔傷之後,我媽對我的態度就完全不同了,什麼好吃的都留給我,說要給我加強營養,把腿長好,省得以後嫁不出去……我爸也說,飛飛是男孩,得多幹活,多吃苦……從我跛了之後,我就再也不用下地幹活了,不管是雙搶還是插秧、打豬草、放牛,一切的農活,都是飛飛去幹,我只用一心讀書考大學……”
範青繼續嗚咽着說道,“所以我在十歲時偶然發現自己已經不跛之後,潛意識裡竟然給自己下了指令,讓自己繼續跛下去,從此這個跛行的習慣就又陪了我十年,我後來怎麼也糾正不過來,甚至也想不起十歲時的那一幕……直到現在,我才重新回憶起來這個根源,原來這就是我又跛了十年的真正原因……”
範飛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一時間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只是片刻後,他又忽然無聲地笑了,因爲姐姐雖然做了蠢事,可是她現在畢竟在反悔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終於找到了跛病的根源,這就意味着她的跛病很可能將一舉治好了……
“我真自私,我不配當飛飛的姐姐……他比我小三歲,那時他還不到十歲,就下地幹活,我怎麼能這麼自私?我真不是人!”範青還在自怨自艾着。
“怎麼辦?讓她恢復正常?”冰非墨有些擔心地看了看範飛一眼,寫道。
範青說出的真相有點小殘忍,竟然是因爲姐弟間在父母那爭寵而引發的潛意識作怪,冰非墨於是有些擔心範飛會記恨他的姐姐,於是有這麼奇怪的一問。
“當然!”範飛瞪着眼睛看了冰非墨一眼,寫下了兩個大大的字,然後又從冰非墨的神情中悟出了點什麼,於是又補上了一行小字,“她是我姐姐嘛,是我的親人!就算她做過什麼過份的事,她也始終是我姐姐,我肯定會原諒她,血濃於水嘛!更何況她並沒有傷害我,最終只是傷害了她自己,你趕緊幫她恢復過來吧,求你了!”
冰非墨看着那句話,輕輕地點了點頭,寫道:“我正在考慮怎麼勸她放下過去的包袱……”
“你這樣說……”範飛沉思了一小會,飛快地寫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家庭也是江湖,兄弟姐妹間在父母面前爭寵很正常,只要不傷害自己的親人就沒大錯。我媽以前確實是重男輕女,對我姐很不公平。而且我姐那時才十歲,還不懂事,有這種想法也很正常。再說這也是一瞬間的事,她自己也沒想到潛意識會作怪這麼久,這事不怪她,她沒有責任!”
“我明白了!”冰非墨也沉思了一會,寫道,“一會我會引導她以二十歲的身份回到過去的記憶,讓她想象一副她和十歲時的自己對話的場景,告訴十歲時的範青,有這種想法是正常的,沒什麼羞恥的。我還會讓她和十歲時的自己分享這十年來成長的經歷和想法,讓她們好好談一談,徹底解開這個心結……”
“這樣也可以?”範飛驚喜地揚了揚眉。
“當然,只要用想象力,就可以完成這副場景,把她潛意識裡的那種錯誤想法徹底改變掉……範飛,人的想象力是很強大的,只要活學活用,催眠幾乎無所不能!”冰非墨抿嘴一笑,寫道,“好了,你趕緊出去吧,免得她一會醒過來,看到你時很尷尬……”
“好!就讓這件事成爲你和她之間的秘密吧,你幫她另外找一個恢復正常的理由,比如跛行習慣什麼的!”範飛寫完這句話後,長長地吐出口氣,站起身來,輕手輕腳地往外走去。
冰非墨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揪住了他。
“怎麼?”範飛心中一凜,趕緊蹲下身來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