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龍門客棧的時候,淽若卻鬧起了彆扭,怎麼勸就是不肯進去,嘴裡唸唸有詞。
她總能以一種曲折離奇的思想去看待一件很普通的事,對着這樣子的她,我除了無力,還是無力。我不知道,她的思維方式是從什麼時候起就變得這麼奇怪的,也許是在她受了重創之後吧。
進到裡面,竟然有人在議論崔家擺的那個奢華的席宴,還言之鑿鑿地說着崔五小姐即場展露才藝。
我心生疑惑,淽若明明被我帶了出來。這麼短的時間內,崔家到哪裡去找個一模一樣的人來做替身?
事有蹺蹊,但我還是拉着呆在當場的她上樓去了。
用過晚膳後,淽若賴着讓我幫她看門,說是要沐浴。
我口頭上答應了她,出去之後讓老闆娘找個人幫忙留意着,我給了她點銀子,她頭如搗蒜般答應了。
我告訴那個老闆娘,如果我回來後淽若有什麼損失,讓她後果自負,她的臉頓間刷白,點頭的動作也變得僵硬起來。她是聰明人,會明白我話裡的意思。
安頓好這些之後,我便施展輕功回到崔府。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還有一個“淽若”,如果是,到底哪個纔是真的,哪個纔是假的。
我身邊的這個淽若變化太大,剛纔用晚膳的時候,她還說不會用銀兩。
其實我心裡不是沒有懷疑的。
回到崔府一無所獲,淽若房裡沒有人在,其他房裡也找不到那個“崔五小姐”的蹤影。也許客棧裡那些人說的,只是道聽途說的謠傳罷了。
回客棧的路上,我又想起了她早上提起的“冰糖葫蘆”,還有她失望的表情,於是便給她買了個糖人帶回去。
她接過的時候笑得很甜,像那個憨態可掬的糖人。
她說謝謝我,然後下面一句,讓我的心情瞬間跌到谷底。
她說:“還有,謝謝你幫我帶了‘蘭蕊’出來。”
我像是有一口氣哽在胸間,冷下臉說有事便離開了房間,留下一臉錯愕的她。“蘭蕊”是淽若沐浴時最愛用的香料,南宮緋專門爲她調配的,後來崔家還把香料加進了自家的雲錦裡。而且,“蘭蕊”我並沒有帶出來,而剛纔我卻聞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味。
顯然,南宮緋跟了過來!
我才走出客棧大門幾步,他便出現了,吊兒郎當的樣子。
我不喜歡這個人。
“‘蘭蕊’是你拿的吧。”我開門見山地說。
他笑吟吟地點頭:“沒錯。劍兄,你怎麼可以這麼粗心大意忽略了這點?幸好我與淽若也算有一段交情,這些細枝末節我總記……”
我沒讓他說完,一掌擊碎他身旁的獅石。
他依然笑嘻嘻地站在那裡:“劍兄爲何這般衝動?毀壞了別人家的守門獅,這不是大丈夫所爲啊。”
“爲什麼跟過來?!”我怒意上涌。
他斂了笑,認真地道:“我要帶淽若走。”
“憑什麼?”我冷冷地道。
他臉色微變:“無需理由。”
“你以爲能從我手裡帶走淽若?不自量力。”我轉身往回走。
他縱身躍上客棧二樓,我足尖輕點地面,把想要開窗的南宮緋扯了下來。
“你知道的,她失憶了。你走吧,她不會認得你了。”我看着被我扯得有點狼狽的南宮緋,突然覺得他很可憐。
他冷哼:“難道她就記得你了?”
我轉過身往客棧裡走,不打算與這種人多費脣舌。
我耳邊有異響,忙閃身用二指夾住破空飛來的銀針:“醫者應以救人爲首任,南宮家的人沒教你?”
丟給他這句話,我再次回到房裡。淽若在生我的氣,我想問她還記不記得南宮緋這個人,但又不敢確定她的答案,最後只好叫她早點睡。
她氣鼓鼓地爬上牀去,還在牀頭磕了一下,我當時真想去看看她有沒有事。可說不清是爲什麼,最終我還是沒有走過去,繼續閉上眼睛假寐。
她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斷斷續續地說着夢話。我還是放心不下,去看她時才發覺她出了一額頭的冷汗。我幫她擦汗的時候她醒了過來,我有些窘迫,脫口便說了她說夢話吵醒我,說完心裡很不舒服。
她紅着眼眶說:“你點我穴不就結了,你不是最慣這一招?”
我聽了心裡越加難受。
“對不起。”我喃喃地說着。我對不起的,實在太多,說也說不完。對不起讓你跟着我擔驚受怕,對不起總是惹你生氣,對不起……
到了下半夜,有個人從窗邊閃了進來。我本來就淺眠,這點小聲響當然是逃不過我的耳朵,我醒了過來,打算看看是誰那麼大膽。
是南宮緋。
他站在淽若的牀邊好一會,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看着。
良久,我聽見他低低地說:“淽若,你忘了我嗎?”
最終他還是沒有出手要帶走她。
在柳家莊入莊前的那條橋上,我聽到淽若唸的那首詞,不是不錯愕的,她怎麼也知道這詞?
他們看到淽若時都大吃一驚,眼裡隱隱有其他意味不明的光芒。
南宮緋又在那裡,冤魂不散。
我對他們說她是小若,不是崔家的五小姐。
他們表面上都說信了,但我知道他們不相信,他們心底,還是認爲她就是那個身懷繾綣心訣的崔淽若。
我突然很恨那個散播謠言的人,他讓淽若平白受了很多無須有的驚嚇。
隨後楊權提出了我和他女兒的婚事,那是我未出生時他和我爹定下來的,我從來都沒想過娶他女兒。
我說出淽若是我未過門妻子的時候,衆人都臉色大變;尤其是楊夕韻,看着我的眼神滿是控訴。我倍感無奈,我從來都沒給過她什麼承諾,而她愛上的,也不過是我這張易過容後的臉。
她企圖在言語上讓淽若放棄,我心裡暗笑。
以前的淽若不屑於和楊夕韻說話,現在的淽若,怕是會讓楊夕韻啞口無言。
果然,淽若沒讓我失望。
這次來柳家莊,其實我是想向楊權求一樣東西——柳骨。
“柳骨”是楊家的獨門秘方,十分珍稀,對調息有神奇的功效。除了楊權和他的長子,沒人知道研製“柳骨”的方法,我想拿給淽若服用。但是剛纔因爲婚事一事大家鬧得很不愉快,我不敢確定楊權肯不肯把柳骨給我。
楊權說“柳骨”剛好用完了,要等幾天才研製新的出來,讓我先住下。這是推託之辭,但我還能說什麼?只好暫緩幾日。
結果就出事了,楊夕韻在淽若房裡中了“鴛鴦戲水”。幸好淽若當天並沒有喝水,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我摟着嚇得縮成一團的她,心生生地痛着。
楊權借勢要傷害淽若,被我制住了,同時他也被淽若體內的真氣壓制着,毫無意外地受重傷。
他的幾個兒子見狀,頓時緊張起來,連他們家傳的柳劍陣都擺了出來。
這個劍陣的殺傷力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我帶着淽若,怕是未必能全身而退。容不得我多想,我便用了爹給我的劍。
那劍,果然是極品,單是劍氣便得勢過人。淽若受不住這麼凌厲的劍氣,我一邊傳氣給她舒緩,一邊小心地察看那幾人的反應。楊權本就受了重傷,再遭劍氣之傷,一時運不了功,他也清楚這樣下去只會兩敗俱傷,便讓他的幾個兒子住手,扶了她女兒回房。
而南宮緋,竟絲毫不受劍氣影響,我頗感意外。
之後我到楊權房裡,在我劍下,他終於承認,毒是他放的,只是沒想到會禍及自己的女兒。我讓他把“柳骨”交給我,他便從書櫃的暗格裡把一個小盒子摸了出來雙手遞給我,說不要殺他。
我打開細細地看到,是柳骨沒錯,娘曾用過這藥,我認得。我沒殺他,殺這種人,浪費我的力氣。
……
當晚我又回到崔府。這次,我見到了淽若,真正的淽若。
說不清那是種怎樣的心情,巨大的失望夾着失落涌上心間,卻分不清因何失望,因何失落。
她冷笑着說:“劍,你也認不出那不是我?”
我無言以對。
我問:“那你,還肯跟我走嗎?”說出來的時候,心裡不知怎麼地,猶豫了一下。
她細細地理着一頭長髮,眼角盡是嫵媚,道:“不。”
“爲什麼?”我開始心煩意亂。
“聽說‘繾綣心訣’在宮裡,我要進宮。”她對着銅鏡巧笑倩兮,“劍,我不會爲了你而放棄‘繾綣心訣’。你如果真的那麼愛我,不如跟我一起進宮去,我們合力把它找出來。找不出來的話,我也可以給你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不必再當殺手謀生。”
我雙手握拳,強壓着自己的怒氣。
她輕笑一聲,突然變了臉道:“你對我也不過如此!連個冒假的貨色也認不出來!劍,你真的愛我嗎?!”
我像風一樣離開崔府趕回柳家莊,我要問清楚她是誰!
未到她房裡我便看到幾個人鬼鬼祟祟地圍在她房門外,我衝過去,發覺他們手上有毒標!
我心情不好,舉掌便殺了他們。
這是我唯一一次,以凌劍的模樣和身份出現時,使用繾魂掌。
我問她是誰,她再三說着她是崔淽若,我沒來由地覺得絕望,同時也十分憤怒——她爲什麼要騙我?!
我也氣自己,爲什麼發現了她騙我,我會如此氣憤?!
我喜愛自由,我害怕因爲她,我會失去我向往的自由。
我運功把他體內的真氣抽走,我像瘋了一樣失去理智。她喊着說痛的時候,我心裡像是被一根刺不停地撥着,我努力把心裡的這種怪異的感覺驅走,加重了力道。
她問我她是不是要死了,說着竟笑了起來。我看着,心裡那根刺彷彿也壯大起來,撥得我的心跟着痛……
她氣若浮絲地問着我:“劍鬼,你不要我了嗎?”
那種帶着哀求的絕望,狠狠地震了我一下,我的意志隨之而粉碎。有那麼一瞬間我懷疑,我堅持的一切是對的嗎?
我放開了手,顧不得體內混亂的真氣,斷畫絕義。
我對她說:“從此,你我便如此畫!不再相來!也別再讓我遇上,不然,我不知道自己到時的決定是什麼。”
我不知道,到時,我還會不會堅持取走你體內,保命的真氣。
南宮緋一直在門外,我經過門邊時,他語帶譏諷地道:“自作孽,不可活。”
“你既然這麼有本事,剛纔就該進來救她。”對於這個人,我是厭惡到了極點。
“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剛纔進去等同送死。你也好不了多少吧,突然抽手,如果不立刻運動調息,怕是要走火入魔,到時你這麼多年的修煉就毀於一旦。”
他的口氣大多是幸災樂禍,我不作理會。走了幾步,摸出懷中的一個布包丟給他:“替我給她。”
我知道南宮緋會照辦的。
不加多想,我便向着莊外掠去,決定遠離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