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溫暖,只有陸明鏡,再沒有周燕西的溫暖。我愣愣看着他如春泉的眼眸,一時情迷。我將臉貼在他手掌心,孩子似的蹭了蹭。
越摩擦,他的掌心越爲灼熱,讓我感覺到真實。
被周燕西囚禁的時日,我時常會被嬰兒的啼哭聲糾纏,也不少夢到陸明鏡來救我,我脫離苦海。哪怕暈倒之前,對峙,衝突那麼激烈,此刻在晃悠悠的飛機上,我始終有點不敢相信。
可他掌心的灼燙提醒我:一切都是真的。
他就勢將我按進胸前,騰出右手搶過我的拿捏着的水杯,“長樂,別多想,喝點水,補充點營養再休息。江湛已經開了一段時間了,很快就會到家了。”
家。
這個簡單的字眼,讓我剋制不住噴涌淚水的衝動。
我日日夜夜盼着與陸明鏡、與孩子們重逢,此刻,我卻莫名有股子惶恐。這就是傳說中的近鄉情怯?
含住水杯,我仰頭喝了點溫水。與此同時,迸發的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陸明鏡放下杯子,捧住我的臉蛋,拇指摩挲我的眼瞼,“長樂,別哭了。常歡和一念,都在家裡等着你呢。你不在的時候,常歡可乖了,就是天天唸叨你。長樂,你知道嗎?一念會對着你的照片喊媽媽了。”
他本意無疑是安慰我的,但他越說,我的鼻頭越酸,源源不斷的淚水愈爲洶涌。
陸明鏡隱瞞的那段,是他自己承受的痛苦吧?常歡和一念能好好生活,有陸明鏡的隱瞞,有陸明鏡的支撐。比起兒女,陸明鏡已過而立之年,對“愛”這個字眼有更爲深刻的體味。
倘使他愛我至深,他這段時間的痛苦,不會比我少分毫。
想到這裡,我擡起雙手,輕輕環住他的腰,小聲道,“陸明鏡,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身子一僵,俄而擡起雙手,將我抱進懷中。我們兩個,就在稍微搖晃的機艙裡,緊緊相擁。陸明鏡趕到周燕西的地盤,和我擁抱,和此刻的感覺,又大有不同。前者還有點向死而生的孤勇絕望,現在是真正的別後重逢,感念珍惜。
他的手來在我後背輕撫,“長樂,你早就已經是我的妻子了。你回去,稍作修整,我們就舉辦婚禮。不管媽同不同意,我們都結婚。”
我的婆婆?
一想到她不喜歡我的模樣,我頓時煩亂。本以爲,離開周燕西,一定會是光明向暖,結果,還是要面對不待見我的婆婆。還有那個,恩將仇報將我推下山崖的陳曦。再回想,若不是婆婆有令再先,我怎麼會和陳曦單獨相處?
不過,我這“死”一遭,她應該會有所改觀吧?
我腦子痛,決定不想。至少,讓我和陸明鏡,孩子們好好處一處。等到真要婚禮,我絕不能接受婆婆出來灑紅漆破壞這麼極端的行爲。
我還是專注眼前。
感受陸明鏡的溫度與心跳,我知道他很認真。倘使他不夠愛我,我那條短信,被他當成惡作劇置之不理。我可能,這輩子都逃不出周燕西的魔爪。
我不敢保證,周燕西小腹的傷養好後恢復變態的折磨,我到底能支撐多久……
“好了,你要不要再吃點東西?這麼折騰,你肯定嚇壞了吧?”幾分鐘後,陸明鏡推開我,款款與我對視。
我搖頭,“我沒事,剛剛是你打我的吧?而且,你之前的模樣,真的很嚇人。”
他的溫言,他的擁抱,無不讓我穩下情緒。我現在可以平靜回想起在周燕西的房子發生的一切。
“我實在怕再橫生枝節。”他點點頭,坦蕩承認,“至於我的神情,我裝給周燕西看的。我們對周燕西是有些瞭解的,他就是個偏執狂,把人逼瘋是他快樂的根源。我總不能讓你跟我一起死,不管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
我很慶幸,他沒有試他的辦法。我的直覺,他那個辦法,肯定瘋狂不遜色周燕西。
“那林楊沒事,怎麼沒在飛機上?”沒有他動手打暈我時的激動,但我還是惦念林楊。我不希望別人爲我做替罪羊,或者因爲我淪爲階下囚。
陸明鏡回:“本來我們在飛機上等林楊,但是林楊發短信讓我們先走,他可以顧好自己。”
“他說,你就信?”我很驚訝。還有之前那麼強烈要留下陪林楊的江湛,也乖乖配合開飛機?
擡手摸摸我的發頂,陸明鏡淺笑,“如果你和我一樣瞭解林楊,你就會理解我的相信了。”
“那他,是怎麼樣的人?”我已經轉職做畫家經紀人,卻仍保持撰稿人的好奇心。
不過,“李曼筠”既然是周燕西爲了活着的障眼法,我的經紀人,肯定是做不下去了。李硯手底下,有很多厲害卓絕的畫家,但我不想繼續做這份工作。
的確,這份工作重塑我的信心,讓我相信自己的能力。
但這份工作,也會讓我永遠無法忘懷周燕西。
無法忘懷,他帶林楊走之前,對我說那句“來日方長”。
陸明鏡說,“林楊是志願醫生,哪裡需要醫生,他就會出現在哪裡。他一年到頭,在b市的時間就過年這段時間。”
“包括,戰地?”在我腦海裡,最需要醫生的,就是戰亂傷亡遍地的地方。
他點頭,“林楊幾次險些喪命,他身上的傷疤,不會比周燕西少。同樣歷經痛苦,周燕西選擇報復,林楊選擇奉獻。單憑這一點,我就相信,能讓周燕西異樣的林楊,不會輸。”
的確,奉獻比報復更難做到。
周燕西這樣的瘋子,只要人願意拋卻底線,都可以做到。但林楊這樣不畏生死,每天遊走在傷員中,冒着生命危險去救治他們,更爲艱難。
哪怕不在戰亂,他在條件艱苦的地方去做志願醫生,也是大部分人所不能。
這樣的人,難怪讓我無法定論。
涌起感動,我忽地拽住他的衣角,“陸明鏡,如果林楊出事,我不是更罪孽深重?”
那日後,多少地方,缺了這樣一位好醫生?
他的手落在我手背,緊緊包裹住我的,“長樂,自我認識林楊以來。他從未食言,他說沒事,就一定會沒事。聽他的意思,周燕西和他似乎有段淵源,不至傷害他。我也不是冷血的人,沒有七八成的肯定,我不會輕易扔下他走。另一方面,長樂,我真的不想你再有一點點危險,我真的想帶你離開,離周燕西越遠越好。”
“陸明鏡,我們一起爲林楊祈禱吧?”陸明鏡自私嗎?
不,他只是愛我。而我,既然已經萬幸歸家,能爲林楊做的,或許只是誠心誠意一點祈禱。祈禱林楊平安無事,祈禱林楊一直遊走在世界各地。
驚魂未定的我,真的特別感謝林楊,感謝陸明鏡與林楊同樣是至交好友。沒有林楊的出現,陸明鏡會不會裝瘋裝瘋,真的瘋了?會不會,周燕西答應我只死兩個,卻又加害一片?
“好。”陸明鏡聲音沙啞,“你就在我懷裡,很快,我們都到家了。”
不久後,我和陸明鏡裹上他準備好的大衣,先下飛機,江湛則負責去停好飛機。我腳踩平地,卻暈暈乎乎的,仍有些不敢相信,“怎麼這麼快?”
陸明鏡擁住我,“周燕西囚你的海島,偏僻、難找,但始終沒有跨越半球。”
“陸明鏡,我真的回來了?”
我倚着他,看向四周,就在我們家的小區附近。這草草木木,這生冷的、寒氣逼人的空氣,都變得尤爲可愛。
他大手一攬,擁住我的腰,“別看了,我們回家吧。這個點,常歡可能還沒睡着。出發之前,我沒有想到,一個林楊,勝過我所有的計劃。這個世界總是充滿意外,比如當初,我發現,我和我愛着的你,居然有個常歡。”
大半身子倚在陸明鏡懷中,我慢慢走。由死而生,我的感慨不比陸明鏡少。但是離家愈近,我愈迫切想看到常歡和一念,我的腦子,只能夠想我的兩個孩子。
最終,我進了家門,周遭的一切,依然是我熟悉的。
我還在細細看,細算起來,我離開並沒有久到以年計算。但經年之感,卻特別深厚。王姨向陸明鏡彙報工作,“先生,少爺捨不得你走,之前還鬧。少爺鬧,小姐肯定跟着鬧。一個小時前我把他們哄着睡着了,先生不回來,我不敢走。”
陸明鏡義正言辭,“王姨,你辛苦了。既然我和長樂回來了,你就回去休息吧。”
王姨看到我時,也挺激動,畢竟我在b市是已死之人,只是陸明鏡不願意承認罷了。但王姨終究訓練有素,很好地控制了情緒,告辭離去。
目光落在客廳的大擺鐘上,我遲疑一會,纔看懂了上面的時間。在周燕西身邊,我與時間、信息絕緣,我就差退化成原始人了。
已經是凌晨一點,那就是說,常歡鬧到零點?都這麼晚了,陸明鏡還說常歡可能會醒着?
“上去看看孩子吧,叫不叫醒,隨你。”王姨出門後,陸明鏡對我說道,“孩子們都想你。”
“就去看看,別吵醒孩子。”兩個孩子都到零點睡着,我已經很心疼了,再爲了我沒休息好,我更是歉疚難填。
恰逢此時,陸明鏡的手機鈴聲響起,我頓時神經緊繃看向他,“會不會是林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