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南枝替我們訂好酒店,安置好我們,他要去和楊瓊花商洽離婚之事。
我在他走之前強調,“喬南枝,你可以跟楊瓊花離婚,但請你記住,那和我沒有關係。我願意跟你來,是爲了知道方英勇的事。你不必用離婚要挾我,我永遠不會和你在一起。你可以兩相權衡,如果你和楊瓊花的問題是可以忍一忍的,你就別輕易離婚。”
或許是因爲程菲菲,我覺得愛中的女人太可怖,我不想再招惹仇恨。
但我骨子裡,當年的事,比之楊瓊花,我更恨那個劈腿的、嫌棄我未婚先孕、選擇另娶的喬南枝。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喜歡與不喜歡我,別人的任何喜好都與我無關。
喬南枝站定,思慮幾分鐘。
我與他站在人來人往的過道,彼此沉默,彷彿在拍攝一場沉默的影片。
“我要離婚。”喬南枝放慢語速,表達出某種堅定。
我聳肩,“你隨意。”
喬南枝一走,我懶得目送,去找卡座裡的常歡。我點好菜讓常歡坐着等我,和喬南枝對話時,常歡都是在我的視線範圍內的。
自從上次被周燕西算計,我仍然心有餘悸。我在警方沒有朋友,我並不知道周燕西的後續。現在我和陸明鏡鬧得這樣僵,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問陸明鏡嗎?
我和陸明鏡這次分手,我斷然不能和他繼續做朋友,因爲我心存愧疚心有餘念。程菲菲也不會容許。再看陸明鏡那樣的態度,也是非黑即白的。
常歡可能做飛機坐累了,晚上也不想出去,在房間在我懷裡絮絮叨叨就睡着了。而我根本睡不着,我抱着常歡,盤腿坐在牀上,仰望窗外的夜空,悵悵然。
一陣鈴聲將我驚醒,常歡也應聲低喃。我趕緊抓起手機接聽,考慮到孩子,我壓低聲音,“你好,請問……”
說話的同時,我小心翼翼將常歡挪到牀上,我下牀走去牀邊接聽。
“明鏡在買醉,你和他提分手了?”是程菲菲。
我心有怨氣,卻努力保持平靜,“如你所願。你應該不僅看到陸明鏡在買醉,而且也看到我跟着另一個男人回到了s市。程菲菲,女人何苦爲難女人。你這樣不擇手段,你就會得到陸明鏡嗎?”
她惡狠狠道,“這個不用管。趕走他身邊的蒼蠅,是最重要的。”
我意興闌珊:“祝你成功。”
她不願與我多做交流,威脅我幾句後掛斷電話。我捏着手機,抱臂倚窗。我很是惆悵地望着窗外的迷離燈火。
陸明鏡在買醉。
程菲菲通篇長論裡,我只記得這一句。
我可以想象那個場景,或許比我看不見的,在臥室裡發瘋的他更爲肆意。捂住心口,我壓制不住翻涌而上的疼痛。
我徹夜未眠,我的手機也沒有想過。
我這是在期待陸明鏡聯繫我?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敲門,我還站着,如夢初醒。移動腳步的瞬間,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趕忙扶住櫃面,我緩了緩,才繼續走到門邊。
“你怎麼這麼早?”我揉了揉發麻的眼睛,並不意外來人是喬南枝。
我隔絕與s市的一切,能來找我的,只能是知道我居處的喬南枝。
“給你帶早飯,你以前最愛吃的肉燒賣和甜豆漿。”他拎起滲着水珠的塑料袋,還冒着熱氣兒。
我當即回,“你以爲我真的愛吃?那時候因爲你愛吃,所以我跟着你吃。你以爲你真的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嗎?“
當下,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堪。稍稍調整,他才牽動嘴角,“長樂,那你告訴我,你愛吃什麼,我去替你買。”
我一把扯過他手中的早飯,“別費事了。你願意幫助我,我很感謝。但你若是越界,那請你把方英勇的聯繫方式和家庭住址留給我。”
喬南枝放軟姿態,“長樂,我下次注意。我來,就是要跟你說方英勇的事。”
話到這個份上,我卡在門框的左手才放下來,“進來吧。”
我把常歡叫起,催他去洗手間洗漱。他暈暈乎乎沒睡醒,一搖一擺走進去。我絲毫不介意我並沒梳洗的模樣,直接問坐在沙發上的喬南枝,“你想說什麼?”
“先吃早飯吧?”喬南枝提議,“長樂,你臉色不太好,是沒休息好?”
“近鄉情怯。”我隨口胡扯個理由。
他嘗試安撫我,“已經過去五年多了,他們不會再提那件事的。何況,你是受害者啊。”
我擺擺手,有些不耐,“你別和我說些沒用的,直接告訴我,你有什麼事。”
他跟我打太極,“等常歡出來,我喂他吃早飯,你安心進去。”
他不要臉起來,似乎是沒什麼底線。我實在沒力氣,不想和他做口舌之爭。我索性背對他,繼續看我的風景。
說實話,我心中一點不安寧。我很不甘心,同時我也擔心陸明鏡。
常歡出來,看我一眼:“媽媽早上好。”
緊接着,他又怯生生地瞅喬南枝一眼,“叔叔。”
喬南枝綻放笑容,十分熱絡,“常歡,你來叔叔這邊,叔叔餵你吃早飯。”說話的同時,他將擺放在茶几上的早飯徐徐打開,濃烈的肉香與清醇的粉面香糅合。
常歡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看向我,爭取意見。
我點頭,以示鼓勵。
常歡進去,我從行李箱捯飭出換洗衣物,“喬南枝,你幫我照顧好常歡,我可能有點久。”
喬南枝在我心裡已經不是好人不是戀人,甚至做朋友我都不願意。但我相信,此刻的他,絕對不會害常歡。
恰好,我需要冷靜。
我洗着不合適的冷水澡,反覆用冷水沖刷身體。我很少通宵,在程菲菲手下工作時,我有過熬夜經歷,根本沒有通宵。
說是吃不消,可我這麼一洗,倒清醒不少。
等我磨磨蹭蹭出浴室門時,常歡正咬着吸管喝豆漿,小腿晃悠着,眼巴巴看我。我擦拭頭髮的同時打量四周,沒見喬南枝。
幸好茶几上沒有早餐殘渣,不然湯湯水水的我怕常歡打翻潑到自己。
我詢問常歡,“那個叔叔呢?”
常歡咂咂嘴,大眼睛水汪汪看我,“叔叔說出去一下,讓我自己喝完這個。”說話的同時,他稍顯肉感的手指戳了戳豆漿袋。
我走到常歡身邊,坐下,對喬南枝頗有微詞。
這人來來去去,愣是不直奔主題是吧?
我顧着常歡喝豆漿,同時詢問他有沒有想去的地方。s市和b市還是有些差異,既然都來了,我不妨多留一會。我帶着常歡看s市的好山好水,同時也正好可以緩和我和陸明鏡剛分的慘烈境地。
幾分鐘過去,門鈴響起,我手放在常歡肩膀上讓他做好,拔腿走到門口開門。
“長樂,我想,這該是你愛吃的了吧?”喬南枝將打包盒遞到我面前,因爲是透明的,我可以看清裡面裝的是肉餛飩。
“你……”我再度擡眼看他,他呼吸稍顯急促,額頭有一點晶晶亮的汗漬。
他將手往我面前一抻,像個孩子似的,“不管對錯,你嚐嚐吧,大早上餓肚子不好。”
我結果,癟癟嘴,“謝謝。”
我沒想到,喬南枝始終還是能想出我的喜好。尤其是在我們分開多年以後,至少證明他確實把我放進他的心裡過。
但是,我們的關係,無法扭轉了。
我旋開蓋子,頓時香氣撲鼻。簡單到近乎清水的湯底,形狀並不規則的餛飩,加上幾點綠瑩瑩的蔥花兒。我嗅嗅鼻子,食指大動。常歡也靠近我,小聲道,“媽媽,我也要吃。”
我撈起一個,吹涼之後餵給常歡。
常歡終歸吃飽,嚐鮮之後繼續看電視。而喬南枝抱着常歡和他套近乎,常歡放不開,沒有剛開始對陸明鏡那樣的熱絡。
我反正無所謂,沒睡好,總該吃好。
吃飽喝足,我收拾完垃圾,摸摸肚子,“喬南枝,你趕緊說,你一大早來什麼事。如果只是爲了買早飯,你真的很無聊。酒店早飯區提供的,未必不好吃。”
他放下常歡,往我身邊坐。
我跟個彈簧似的,當即坐到單獨的小沙發上,與他保持距離,“有話好好說。”
“行,方英勇今早剛出門,他賭輸了,要回老家跟他媽要錢去。他老家雖然毗鄰s市,但是山多路遠,他來回至少也要三天。你既然都來了,不及在這一時吧?”
我一想,若是追去方英勇偏僻的老家,匆忙不說,還多了許多未知的危險。我一個人倒是沒什麼,問題是我還帶着常歡呢。
思量再三,我對喬南枝說:“那就等他回來再說吧,我正好帶常歡四處走走。”
“長樂,今天是s大百年校慶,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我們也很多年沒有見過周教授了,當年周教授,可對你照顧有加……連我都羨慕。”
喬南枝猛地提及周教授,我眼前浮現個頭小小,短髮齊肩,戴着黑框眼睛的她。當年她已經三十多歲,卻總讓人有她不過二十出頭的錯覺。她是教古代文學的,我本該是她帶的研究生……結果……
“我不想去。”我近乎本能地回。
喬南枝不放棄勸我,“周教授早年生了場病,不能生育了。這麼些年,你應該是她最得意的門生,在百年校慶時,你去看看她,不應該嗎?”
“什麼?”我有些錯愕,“周教授不能……生育了?”
我生過常歡,我十分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而對一個女人最大的懲罰,應該就是不能做母親了吧。
他回:“嗯,周教授這些年過得不太好,教書都沒有往日的風趣。她是我們的恩師,我們應該去拜訪她。長樂,對嗎?”
我的恩師因病終生不孕,這句話迴盪在我耳畔。
我想起我備考時周教授對我的點滴照顧、傾情指點,頓時感慨萬分。
“行,我跟你去。”決定去看周教授,我也清楚肯定甩不開喬南枝。我已經放下,也不必太在乎很多小的細節。
就當是他早年欠我的。
常歡是無所謂,不管去哪,只要我陪着就一樣。
喬南枝開車送我們去的s大,我居住的酒店離s大很久,十來分鐘就抵達了。百年校慶的緣故,停車的地方根本不夠用。喬南枝繞了挺遠,才找到個位停車。
下車後,我首先看到一大片林木。
s大的特點就是環山而建,置身其中,草木林茵,會讓人懷疑是否誤入原始森林。但我就喜歡那股清新自然味,考研那會,我不和別人搶自習室,而是躲到一顆樹下,安安靜靜看書刷題。
置身故地,往事涌上心頭,皆歷歷在目。
不等我多做感慨,我手機響了。我忽地回神,掏出手機一看,竟是江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