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騁把電話掛掉的時候,嘴角是噙着笑的。他擡頭,對面牆上的玻璃映出他的笑,自己也險些被嚇一跳。
電話是那個叫方悄悄的女人打來的,氣急敗壞,問他爲什麼要買下“玫瑰之心”的版權,讓玫瑰系列因爲失去了主打設計而被迫從C&V本季主打的位置上退下來。她說話的強調有些虛張聲勢,劈頭蓋臉就是一連串的詞語。
以他對她有限的瞭解,這通常是她最心虛的時候。
她打電話來,除了質問他之外還有別的問題要問,可卻又不敢問出口,在電話那頭扭扭捏捏。他閉上眼,想象下她的樣子,就覺得非常好笑。
目光落在桌上那個打開的黑色緞面盒子上。
一對心形嵌着玫瑰花的耳釘,玫瑰花的花蕊是一顆閃閃發亮的鑽石。
玫瑰之心。
版權已經被他買下,僅有作爲樣品生產出來的五對存在於世,而C&V的華總已經答應他,將其他四對儘快銷燬。也就是說,從今以後,這世上就僅存這一對玫瑰之心。
將她帶到他面前的玫瑰之心。
若非她馬虎將這耳釘丟了一隻在他的車上,她就不會回過頭來找他,也不**錯陽差碰上宋行長,那麼他和她之間,大抵就只剩下建宇建設家的婚禮上那一個謊言了。
蘇雲騁將盒子收進保險箱鎖好。
助理Lemon敲門進來:“蘇少,八週刊那邊已經聯繫上了,他們開除的價格是一千萬。”
臉上的笑容在聽到八週刊的那一瞬隱去,他靠在椅子上,十指在小腹交叉,右手的食指習慣性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一千萬,真是獅子開大口。
顯然Lemon也是這麼認爲的:“蘇少,我覺得這筆交易不值。”
蘇雲騁擡眼看她,示意他說下去。
“唐詠詩走的本來就不是玉女路線,傳個緋聞非常正常,還有可能錦上添花,藉機自炒一把。更何況這次的對象是她自己的經紀人宋江航,只要我們讓RT旗下的兩家週刊搶先一步放出新聞控制輿論方向,這件事完全可以轉害爲利,何苦要花大價錢去把那些照片買下來。”
蘇雲騁沉默,卻肯定地點了點頭。
沒錯,對於一個明星來說,沒緋聞未必是好事。反正不過是幾張擁抱的照片,完全在炒完緋聞之後說成是友情擁抱,這種霧裡看花的戀情反而能推進明星的曝光率。
只要他一句話,RT旗下的兩家週刊給唐詠詩和宋江航做一個專題,簡直是大有噱頭。
Lemon從蘇雲騁接管RT伊始便跟在他身邊,非常瞭解自己這位老闆的處事作風,再見他對自己的見解點了頭,於是心領神會:“那我馬上去吩咐下面做事。”
誰知蘇雲騁卻輕輕一擡下頜,聲音輕卻不容置喙:“給他們一千萬。”
“哈?”Lemon懷疑自己聽錯了。
蘇雲騁擡高音量,重複了一遍:“給他們一千萬。”眉頭微擰,顯然已經有些不悅。Lemon迅速反應過來,心中的疑問就如蘑菇雲那般大,可不敢質疑,只能點頭:“是,我去準備。”
推門而出,她還處在不敢置信的震驚之中。
什麼時候一向狠絕的蘇少居然變得這樣好欺負了,八週刊這樣毫不足道的小小威脅,他居然會順了他們的意,她進去之前還滿心地相信,這回八週刊死定了,居然敢得罪蘇少。
晚上在第一饌吃飯的時候,蘇雲騁就拿到了那兩張有宋江航正臉的照片。
照片是Lemon裝在牛皮紙袋裡送來的,他當時正在吃牛排,聽到拿到照片了,眼睛危險地眯了一下。放下刀叉,擦手,接過袋子。
打開,照片滑了出來。
他輕輕靠在椅子上,用手輕輕捏着照片,抿脣,眯眼。
宋,江,航。
他在心裡默默地念着這三個字。不得不承認,宋江航長得的確很不賴,即使他是男人,即使他足夠心高氣傲,也承認宋江航不愧那些粉絲的狂熱,不愧“第一帥經紀”的稱號。
宋江航和他不一樣。第一次從唐詠詩的手機裡見到宋江航的照片,他腦子裡跳出的一個詞就是神采飛揚。當時他開玩笑問唐詠詩:“那你覺得是我帥,還是宋江航帥?”
唐詠詩回答:“都帥。但我喜歡他的笑,像加州的陽光一樣。你呢,就跟倫敦的霧一樣,陰沉沉的,什麼都看不清。”
當時他只是笑笑,並不以爲意。他是誰,堂堂蘇少,怎麼會去在意手底下經紀公司的一個小員工,管他什麼加州什麼倫敦。但如今,他看着宋江航的臉——即使這兩張照片上的宋江航並沒有笑容,反而眉頭緊皺,清楚感覺到了胸腔裡涌起的那股酸意。
因爲,宋江航是她的男朋友,方悄悄的男朋友。
這個事實讓他嫉妒得幾乎要發狂。
“喂!”對面的小美女不悅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小叔,你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借我看看。”她是蘇雲騁大伯的孫女,蘇又青。
蘇雲騁回過神來,順手將照片給她。
蘇又青十九歲,平常對娛樂圈的八卦最關心,一看照片,“哇”地叫出來:“原來和Cecilia在日本擁抱的男人是我們家Aloys,怎麼會這樣!”
蘇又青是宋江航的粉絲,連手機桌面都是宋江航的照片,她把照片甩在桌子上,嚴肅地問蘇雲騁:“小叔,他們兩個該不會真的在戀愛吧,經紀人怎麼可以跟自己的藝人戀愛呢?不行,我不答應!”
蘇雲騁被她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抽過照片放進袋子裡:“你放心,暫時還沒有。”
“不行,我要知道是怎麼回事!”蘇又青不肯讓步。
蘇雲騁沒辦法:“唐詠詩喜歡宋江航,但他拒絕了。”唐詠詩的說法是宋江航也對她動了心,可卻礙於一些原因不肯跟她在一起。究竟是什麼原因,唐詠詩說宋江航不肯說,但他知道。
方悄悄。
桌子那頭的蘇又青已經歡呼雀躍起來:“我就知道,Aloys肯定不會喜歡唐詠詩這個類型的。”小女孩心思淺,歡快地切了一塊牛肉送進嘴裡品嚐得津津有味。
蘇雲騁笑笑,端起葡萄酒抿了一口:“你又知道了?”
蘇又青很認真地點頭:“當然,Aloys說過他心目中最美麗的女生的樣子。皮膚很白很細,頭髮長長的,軟軟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彎得像月牙。”她笑了笑,擠眉弄眼,“我練習了很久,你看眼睛這樣像不像月牙?”又扯了扯自己的長髮:“爲了他我把頭髮都留長了,而且我的髮質也很軟哦!”
真是小孩子。
蘇雲騁忍不住笑着搖頭。皮膚很白,很細,頭髮長長的,軟軟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彎得像月牙。他細細地回味這幾個詞,腦子裡卻浮現出了方悄悄的臉。
那天,在車裡,他攬過她的腰吻她的時候。
他一隻手捏着她的下巴,也捏到了她耳邊散亂的發。軟軟的,猶如去年姐姐生日的時候,他送給她的那條披肩。那一瞬間,他的心都跟着軟了下來。
他不是沒有吻過女人。也談過幾次戀愛,細想來,他交往過的女子或端莊大方,或嫺靜典雅,無一不合意得體。原本不覺得這有什麼特別,只覺得戀愛就應該找這樣的對象。接吻的次數不算少,對方的脣或柔軟或微涼,各種滋味,但惟獨她的卻那麼特別。
也柔軟,也微涼,但還有一種麻麻的感覺,如同冬天羊毛衫擦出來的靜電。吻着她的時候,胸腔裡好像被一團軟綿綿鬆蓬蓬的棉花塞住,這感覺,很微妙。
而且,也只有她,在被他吻了之後,還會那樣無厘頭地拋出一句:“也有可能是雙性戀。”
想到這些,他忍不住笑出聲。
對面的小美女有點好奇,拿叉子敲打着紅酒杯:“喂喂,小叔,你一個人在瞎高興什麼呢?”她瞪着漂亮的眼睛,描着細長的眼線,眼角處微微上挑,顯得嫵媚成熟一點都不像十九歲的孩子。
蘇雲騁又忽然想起,方悄悄也畫眼線,但眼角總是微微下垂,瞪着他的時候像姐姐養的那隻薩摩耶在他的真皮沙發上撒了尿被他發現的時候的眼神很像。
方悄悄像薩摩耶,蘇雲騁很滿意自己這個比喻,覺得自己好像勝了一局。他拿眼角回瞪蘇又青:“怎麼拿叉子敲杯子,要是在家裡吃飯準被你爺爺罵。”他惡聲惡氣地嚇唬她。
蘇又青不屑:“他罵他的,關我什麼事。”她揚起尖尖的小下巴,一番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這一點上,蘇又青隨她那個西班牙美女媽媽,對這些什麼餐桌禮儀全然不在意,當年他這位嬸嬸進門的時候,可把他大伯氣個半死。蘇雲騁有時候覺得他這樣喜歡蘇又青,跟這個很有關係。因爲對於他那個伯父,他是很不喜歡的。
蘇雲騁6歲的時候父母
因爲意外去世,把一手創辦的RT留給了他和姐姐蘇雲芝。那時候他還小,但也清楚地記得在一個下着雨響着雷的夜晚,在空蕩蕩的大屋子裡,姐姐緊緊地抱着他蹲在地上哭:“他們、都是混蛋、混蛋!”,何等的絕望與悲憤。
後來長大了,他才知道姐姐口中的混蛋說的是他那兩個伯父,竟然在自己的親弟弟和親弟媳遭遇橫禍之後不僅不悲傷,還把算盤打到了他們留下唯一的財產上。即便是後來爺爺最終決定把RT交給他們姐弟打理,他們還不死心時不時地給他找點麻煩。
蘇又青晚上約了同學看電影,吃完牛排就趕着走了,蘇雲騁結了帳,搭電梯去了地下停車場,卻迎面碰上吳建宇。他皺了皺眉,本能想避開,吳建宇卻已經帶着殷切的笑迎了上來:“蘇少,這麼巧。”
蘇雲騁笑容清淡,點頭。
吳建宇小心翼翼:“對了,度假村的財政報告已經做好送到RT,蘇少看了沒有?”
蘇雲騁點頭:“看了,我已經叫手下的人着手處理,資金很快到位。”
聽到這個消息,吳建宇的臉上寫滿喜悅:“這次多虧了蘇少肯出手相助,否則度假村也不會發展得這樣好。真是太感謝了。”
蘇雲騁只是笑笑,穿過他徑直走向自己的車子。其實他宣佈要入股度假村開始,不少商政人士都賣他面子頻繁光顧度假村,這效應一出去,度假村的生意已經大好,而原本度假村的設施就很完備,他根本無需再多投入資金。吳建宇以爲他是因爲悄悄纔出手相助,但其實完全錯了。
當初他願意幫忙,倒真的是因爲方悄悄,但他後來仔細一研究,又覺得這其中大有利益可圖,所以第一步就是注入資金,取得足夠的股份,然後在半年之內鳩佔鵲巢。
Lemon知道他的意圖之後還開玩笑:“哇,蘇少您真是夠狠,我看吳建宇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是引狼入室了!”
她又怎麼知道,每次他看見吳建宇那張臉,心裡都莫名其妙地有氣,沒有把主意打到建宇建設上,已經算是他日行一善了。
他小心地把車倒出來,目光落在副駕駛座上的時候,又柔和了一下。前些天他還讓Lemon找些新車的資料打算換車,畢竟這部保時捷也已經開了兩年,但如今,他卻不想換了。
纔開出第一饌,手機就在口袋裡拼命震動起來,他拿出來一看,蘇又青張牙舞爪地出現在他的屏幕上。這小丫頭又怎麼了,他接起電話,然而在聽到她說的話之後,脣邊的笑意迅速地消失了。
“小叔,我在電影院看到Aloys了!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小叔,我失戀了!”
他的腦子裡第一個出現的人就是方悄悄,但還是問:“會不會只是同事?誰說一起看電影的就是女朋友。”
蘇又青語氣很沮喪:“白皮膚,長頭髮,笑起來眼睛彎彎的。關鍵是Aloys還親密地搭着她的肩膀,不是女朋友還能是什麼。小叔,我失戀了啦……”
胸腔裡那種濃重的酸味又涌了上來,他氣得咬牙,雖然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立場生氣。匆匆安撫了蘇又青幾句,對方顯然沒有提起精神來,但他顧不上了,掛掉電話,猶豫了半天還是撥出了那個號碼。
“你在哪?”對方一接起來,他劈頭蓋臉就問。
電話那頭聲音嘈雜,還伴着喀嚓喀嚓的聲音,他下一秒就想到了那是嚼爆米花的聲音。“我在電影院。”方悄悄衝着電話含糊不清地。
果然是她。
“現在出來。”他下命令。
“幹嘛?”電話那頭的她很不情願。
蘇雲騁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氣急敗壞:“這是工作。半個小時之後輕風廣場見。”說完,不給對方任何反對的機會,果斷掛掉電話。
腳下一踩油門,汽車飛馳而去。
他是十分鐘之後就到了輕風廣場,在咖啡店裡等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方悄悄才氣喘吁吁地趕到:“又有什麼吩咐啊,大少爺?”她好不容易把宋江航拉出來看個電影,買了可樂買了爆米花,卻被他一個追魂奪命Call召了過來。
他慢慢喝一口咖啡:“跟男朋友看電影?”
方悄悄白眼:“關你屁事!”
他氣得差點想要跳起來打她。這個白癡,自己的男朋友已經移情別戀還渾然不知。她應該是真的笨,他已經對她提點再三,卻還沒有絲毫察覺,所以這種事情纔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在她身上。等再過個三年,她又要拉上誰在宋江航的婚禮上假扮她的男朋友?
“叫我來到底幹嘛?我都買好票了,一百二一張呢!”悄悄有點不耐煩。與其說不耐煩,倒不如說有點心驚膽戰。她知道自己對蘇雲騁動了心,面對他的時候就沒辦法跟以前一樣大方自然,老覺得他會看穿自己那點小心思,就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
而蘇雲騁則把這個理解成了不甘願。
心裡那團棉花又塞了回來,這一次卻不是鬆蓬蓬的,而是將他胸口堵了個結結實實,一股氣別在胃裡,悶悶的難受。他站起來,語氣兇狠:“大不了賠你一場電影。”然後頭也不回徑直上了五樓的精品專賣,名其名曰,爲下個月6號的RT28週年慶晚宴挑選衣服。
但實際上,這個藉口是他半秒鐘前纔想出來的。
五樓的服務員都認得蘇雲騁,也認得在報紙上曝光過的方悄悄,見到他倆一起上來,無一不是眼神複雜,面帶微笑:“蘇少,帶女朋友來買衣服呀?”這可真是破天荒頭一次,雖然蘇少是他們品牌的大客戶,但幾乎不會親自到賣場來。
蘇雲騁微笑點頭默認,同時眼神示意,方悄悄心領神會,很乖巧地上前來挽住他的手,擠出一臉幸福的表情。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方悄悄非常懂得這個道理。
蘇雲騁很滿意這個效果。其實他的衣服多得連家裡的傭人都數不清,新一季的男裝上市就有輕風廣場的工作人員送了目錄過去他辦公室,他挑了之後Lemon會幫他結款然後衣服就會被送到他家,完全沒有再購買的必要。所以他掃了一眼,發現完全沒有辦法挑,於是只能對方悄悄說:“你幫我挑。”
悄悄一臉吞了茶葉蛋的表情:“我的品位很差的!”
他冷笑,低聲在她耳邊說:“從你挑男人品位上看得出來。”她聞言氣得瞪眼,順手拎起一件襯衫塞給他:“就這個吧。”
他皺了皺眉,看着她手上的襯衫。
淺灰色,細銀紋,領子和袖口是黑的。這件衣服他在目錄上見過,但第一眼就否決了,因爲他並不喜歡穿黑色的襯衫,即使只有領子。
悄悄似乎看出他的猶豫,得意又惡聲惡氣地:“黑色是屬於你們陰陽怪氣的天蠍座的最佳色彩喔!”他忍不住笑了,她這幅小人得志的模樣還真可愛。
他進試衣間換上襯衫,照鏡子的時候竟然發現這件襯衫出奇地適合他。說不出是怎麼適合,但看起來就是很協調,彷彿他生來就該是穿這衣服的。方悄悄對此的評價是:“馬配馬鞍牛配犁,這件襯衫果然襯托出了您那種如此這般的氣質。”
她用如此這般代替了形容詞,但蘇雲騁知道那顯然不會是好話。他對着鏡子慢條斯理地整理領子,又甩出一句:“找條領帶來配。”
悄悄四周看了看,幾個服務員都面帶微笑站得很遠,顯然蘇雲騁的命令是對她下的。她沒好氣地站起來走到領帶櫃檯去,隨便挑了一條銀色領帶回去,往他脖子上一掛,順手幫他繫上。
蘇雲騁怔了怔,才發現此刻她的臉距離自己不過半尺。
這麼近的距離,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撲閃着。她不情不願地嘟着嘴,脣色淡淡的。他聞到她身上的香味,不是化妝品的味道,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奶油味。
他剋制住自己的衝動不去吻她,把臉扭向一邊,目光落在鏡子裡,卻從鏡子裡看見了她的背影,背上垂下的長髮,軟軟地伏着。忽然他就想起了蘇又青的話,想起了宋江航以及她和宋江航的關係,心裡頭那團棉花又迅速地膨脹,擠得他胸腔一陣酸澀。
他心裡很明白自己對眼前這個女人動了心,而且,恐怕不是一般的動了心。
又青那丫頭不知從哪裡看來一句歪理,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對一個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這樣的人的人動了心,就說明你是真的淪陷了,無藥可救。
因爲人都很容易給自己的另一半設定條件,比如漂亮,溫柔,賢惠,出身高貴,遇到這些條件都符合的人你動了心,只是爲了這些條件動了心而已,而這些條件都不符合的人卻讓你動了心,那真是說明你愛的是這個人,愛上一個人,那麼其他條件都顯得不重要了。
即使有的時候,這樣的愛情並無法成熟結果,但你有去愛的衝動,已經足夠說明一切。
悄悄就是這樣一個人。他開出的那些條件,美麗高貴,端莊大方,溫柔嫺靜,她只有一條美麗勉強搭邊,除此之外簡直一無是處,還總是賤賤地說一些不着邊際的話,比如竟然會懷疑他是同性戀,但他還是動了心。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
或許是那天,她在第一饌喝醉了被他帶回家,他破天荒地起來,從櫃子裡翻出還未拆封的平底鍋,試着煎了兩個太陽蛋。她從屋裡出來,眉目間粉黛不施,皮膚卻有一種紅潤的光彩,坐在他的面對不客氣地吃早飯。
還有她在廚房裡洗碗的背影。
他站在那裡,遠遠地看着她。窗外的光柔和地灑在她身上,一層虛無。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滴進水裡的墨滴,一點一點溶化開來。
所以,他寧可放過八週刊,花一千萬將那兩張照片買回來,也不想把宋江航和唐詠詩的事情公諸於衆給她知道。
“好了!”方悄悄繫好領帶朝邊上退了一步,耳根明顯地紅了。想必她也是發現兩人的距離有點過於近了。思及此,蘇雲騁的嘴角揚起來。他雙手插進西裝褲褲兜裡,對着鏡子照了照,滿意點頭:“你的品位總算對了一次。”
悄悄在他身後怪里怪氣地奉承:“哪裡,是蘇少您模特身材穿什麼都好看!”這麼明顯的溜鬚拍馬,卻因爲她落落大方地說出來而顯得特別可愛。蘇雲騁大笑起來,嚇得方悄悄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不遠處的服務員們忍不住感嘆:看起來蘇少是真心喜歡這個女人啊,從來沒見蘇少笑過,更別說是這麼開朗的笑聲了。真有點想錄下來當短信鈴聲的衝動。
“好了!”方悄悄看着他在賬單上籤下名字,有點興奮地摩拳擦掌:“接下來是不是該去女裝部了?”
蘇雲騁知道她在想什麼,故意慢條斯理地問:“去女裝部幹嘛?”
悄悄一臉期待:“去買給我穿的禮服啊。難道你要我穿上次去宋府那件衣服去參加晚宴嗎?太不莊重了吧?”她雙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蘇雲騁再一次想到了姐姐家裡的那隻薩摩耶,真有點不太忍心打擊她:“你的衣服自己搞定。”
悄悄聞言臉上一陣抽搐,蘇雲騁知道她肯定在心裡無聲地罵他是守財奴吸血鬼。
這時候眼角餘光瞄到有熟悉的身影,蘇雲騁朝那邊看去,是宋行長的母親。他朝悄悄使了個眼神,悄悄還未領會,那邊宋老太已經看見了他們:“咦,這不是蘇少和悄悄嘛?”宋老太迎上來,她身後跟着宋夫人蔣清柔,臉上一抹端莊大方的笑。
其實蘇雲騁知道,宋行長在外面不止有一個女人,宋夫人也知情。但夫妻兩人有一個默契,那便是宋夫人永遠是她蔣清柔,她便知足,靜靜地守着自己這份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婚姻。
悄悄連忙迎上去:“宋阿姨您也來了。上次真是謝謝您,要不然我會發燒死在家裡都沒人發現!”
宋老太目光皺眉嗔怪:“噯,可不許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又對蘇少說:“蘇少啊,年輕人也不要太拼搏於事業了,悄悄這麼好的女孩子,你不多關心關心抓緊了,小心就被別人追走了。還有啊,悄悄你住的那個地方也太小,又不是缺錢,該換個寬敞的地方。”
悄悄連忙擺手:“不用了,我和我好朋友一起住。房子雖然小,但冬暖夏涼朝向好,住着很舒服。”
宋老太不以爲然:“那麼小,朝向再好住着也不舒服啊。你不要想着爲蘇少省錢,要不然,乾脆你快點了頭,搬進蘇家大宅去。”老人家總是特別熱衷於年輕人的婚事,宋老太也不例外,彷彿天下若還有一對男女沒有結婚領證,她們的心裡就不舒坦。
悄悄只能陪着笑:“哎呀,都還年輕呢。我還想做幾年單身貴族!”她調皮地眨眨眼,宋老太見勸不動她,也不再講,畢竟這是蘇家的家事,於是說:“買好東西了?不如陪我去六樓飲茶?”
悄悄看了看蘇雲騁。
蘇雲騁微笑,伸手攬過悄悄的,手穩穩地落在她的腰上:“好啊。”
她的肩膀抵在他的肋骨側邊,他微一低頭,又聞見那股淡淡的奶油香。
六樓有一家C市最好的甜品店,“sweet hour”。
蘇雲騁並不喜歡甜食,但他也知道這家甜品店,因爲交過的幾任女友都是這家甜品店的簇擁者,他便常常吩咐助理買了送去。
這是他第一次親自來。
悄悄一進店門就被各色的甜品吸引,趴在蛋糕櫃檯前哇哇地叫出聲:“好漂亮,每一款好起來都好想吃!”她雙手在胸前握拳,一副眼冒星光的樣子。
幸好這些只是蛋糕,如果換做是男人,他大概會嫉妒得想要上去挨個揍上一拳。
宋老太對悄悄的表現覺得很有趣。
其實有時候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是很奇妙的。宋老太出身富裕家庭,自由學習淑女禮儀,挑選兒媳婦的眼光也是本着端莊賢淑的原則來,照常理來說,她應該是看不上悄悄這種毛毛躁躁的性格的,卻因爲特殊的情況下相識,對她先產生了好感,所以包容性也強了起來。
“悄悄,我們坐到那邊去,讓服務員拿菜單過來點。”宋老太朝悄悄招招手:“這裡最好吃的甜點可不是蛋糕喔!”
悄悄聞言,立刻乖乖地跟着宋老太過去了。
他方要跟過去。
“方不方便借一步說話?”蔣清柔微微擋在他的面前,精緻的妝容之上浮着淡淡的笑。
“sweet hour”外的空中花園。
蔣清柔將一個小信封遞給蘇雲騁,蘇雲騁接過打開一看,薄薄一張紙,居然是RT在爭取的銀行那個工程的內部資料,他花重金花大時間都沒有得到的東西。驚喜之餘,未免不解:“這?”
蔣清柔嫣然一笑,眼角有些許遮蓋不住的細紋:“我想這應該是蘇少夢寐以求的東西吧。”
“夢寐以求倒不錯,只怕自己付不出宋夫人想要的條件。”
蔣清柔沒有回答,從隨身的小坤包裡掏出一支菸點上,淡淡地抽了一口,才說:“我沒有什麼條件,只要你拿下這個工程就夠了。”她轉頭,透過“sweet hour”的落地玻璃窗看了一眼正興致勃勃地點餐的悄悄,說:“只能說,你找對了棋子。蘇少,有句話我想問你,若你不肯說,也便罷了。”
蘇雲騁點頭:“請說。”
“你該不會真的是要和這位方小姐結婚吧?”蔣清柔的目光有點迷離,“我瞭解過,她離你蘇家挑兒媳婦的標準可是差得遠了。”蘇雲騁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屋裡:“夫人對這個很感興趣?”
她吐出一口煙,彈了彈菸灰:“只是想起一個故人,有着和她一樣的笑容。”純粹得就像玫瑰花瓣上的露珠一般,多少年來都不曾遇見過了。
那個故人,便是三十年前的她。
“我婆婆對你們這門婚事熱切得很,常唸叨着。她是樂於見到這段姻緣的,可我倒不是很希望。格桑花應該開在草原上,玫瑰花應該插在花瓶裡,豪門似海深。”不等蘇雲騁回答,她自言自語般,又將手中的煙摁滅,說:“差不多該進去了。”
第二天,Lemon將調查結果告訴他:“原來飛程公司的劉大少爲了拉攏宋行長,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個俄羅斯美女介紹給宋行長,把他迷得不行,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沒想到惹到了宋夫人。”飛程公司是RT這次爭取銀行工程的對手之一,實力稍遜RT一些,因此使出了這種招數。
沒想到討好了宋文軒,卻惹毛了蔣清柔,蔣清柔一氣之下就偷了內部資料出來給RT,也不過是想出一口氣。
難怪她說他找對了棋子,幸好他是走的宋老太路線,否則這份內部資料就有可能落於他人之手。瞭解了前因後果,蘇雲騁鬆了一口氣,吩咐Lemon再做點事:“投桃報李,你小心處理。”
Lemon點頭離開,她跟了他多年,辦事一向小心謹慎。
將那份內部資料又看了一遍,有了這個,這次的競標可謂是十拿九穩。蘇雲騁將資料小心放好,腦子裡卻又響起蔣清柔的那句話:“豪門似海深。”
豪門似海深,她是對自己的人生的感嘆吧。之前爲了爭取這個工程,派人將宋文軒一家人都查了個清楚,他記得蔣清柔的資料中有許多她大學時的照片,那些照片上的蔣清柔,無一不笑容燦爛,就像,就像今天的方悄悄一樣。
可如今的她,卻只能守着一段徒有虛名的婚姻。
那天她是在告訴他一個事實,他身爲蘇雲騁,身爲蘇家的人,就不該娶他愛的人,不該害了她。憑良心講,他也無法確定自己的心,無法保證會喜歡一個人一生一世。他的幾位伯伯,幾位舅舅,還有幾個姑父姨夫,無一例外都三妻四妾,若不是父親早死,或許如今他亦是一樣。
或許對她來說,他真的不是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