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平靜也被外面的尖叫聲打破,海英緊走幾步,憂心忡忡地看着海明月,面上已經失去了一貫的沉穩和溫柔。海明月此時已經完成“遠”字的最後一筆,輕輕放下手中的筆,執起宣紙凝神端詳,突然她開口道:“海英——”
“是!太后,您有什麼吩咐!”海英的手已經緊張地絞在了一起,紅潤的臉頰因爲外面再次響起的慘呼而刷的變色,聽見海明月喚她,她纔敢上前去,以爲太后會下命令。誰知道海明月不過淡淡道:“你看看這幅字寫的如何?”
這個時候還要看字?七寶心中大爲不解,難道海明月是聾子嗎,她聽不見外面的聲音?爲什麼面上表情還是如此平靜,雖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總歸不會是有大臣客客氣氣來請安,莫非她真的不要命了!她一回身就要去轉動那古鼎,可是卻發現自己的手還緊緊被賀蘭雪攥着,“哥哥!你放開我!”
“七寶,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可是答應我,不要莽撞,太后不是沒有算計的人,你覺得她能束手待斃嗎?真的到了緊要時候我們再出去也不遲!”其實賀蘭雪心中疑雲遍佈,太后宮中發生這麼大的動靜,爲什麼到現在都沒有宮中的侍衛和負責皇宮安全的輕騎營前來查探,莫非其他地方也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他們無暇旁顧?現在貿貿然出去,實在不是什麼好做法,至少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人如此大膽到擅闖宮廷,再做打算。
七寶深吸一口氣,遲疑地看了一眼那裡的古鼎,最後還是乖乖回到賀蘭雪身邊,繼續觀望殿中的情形。
“客人來了。”海明月緩聲道,彷彿來人不過是她早已準備請來作客的友人。“客人?”海英驚疑不定地看着面沉如水的海明月,剛要再問,殿外突然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只聽他慢慢道:“故人來訪,別來無恙否!”
光是聽到這一句,海英就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難聽的聲音,何止難聽,聽慣了宮中的溫言軟語,再去聽這樣的聲音,她連背後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七寶也絕不會忘記這樣的聲音,她只聽過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如此可怕,心念一閃,突然道:“哥哥,是墨淵教主,墨淵!”賀蘭雪透過那珠簾看向殿內,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有一個人束手站在那裡,一身翩翩紅衣,面目極爲熟悉,頓時心裡一沉,剛纔明明親眼見到他躺在冰棺內,現在卻像個沒事兒人似地站着,他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還是那人真的從棺材裡面跳出來變成了活人!七寶及時地道:“他不是我爹!他是墨淵教主!”
墨淵教這個名字,賀蘭雪並不算陌生,從前朝覆滅後就一直活動於江湖之中,與勃氏皇朝爲敵,近些年刺殺了許多當年背棄前朝追隨勃家起兵的臣子,是令朝廷想要一舉殲滅的教派,只是那些教衆來去詭譎,行事手段異常狠辣,從不留下活口,即便想抓想殺也無可奈何,爲了跟過去徹底割斷,賀蘭雪一直沒有特別留心,他也曾經疑心這些人是某個因爲叛亂而受到株連的遺族,卻並沒有聯繫到已經滅族的孔家身上,這時候聽見七寶這樣說,又見了他的面貌,才意識到這個教派定然與孔家有什麼關係!
海明月看了那人一眼,怔了一下,片刻後突然笑起來,這一笑風華無限,連七寶都晃了晃神,她突然說道:“沒想到這麼多年不見,你這個毛病倒是一點沒改。你以爲披上了面具,便是他了麼?”
紅衣人聞言聽出了話中淡淡譏諷之意,不由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這張人皮面具做的十分精巧,普通人絕看不出有任何異常之處,便是連嬉笑怒罵也像是真人一般,可是一眼就被海明月識破,紅衣人立刻感覺自己像是個偷了東西的竊賊,大搖大擺地跑到大街上,自我感覺很好,卻突然被人當場揭穿,極其難堪!他本有十分的準備,誰知到頭來只消一眼就被人看透,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他凝神看着海明月,像是欣賞一件極其精美的藝術品,又像是下一刻就要撲上去將它打個粉碎,忽而撫掌嘆道:“海明月就是海明月,多年不見,還是這麼風姿卓絕,哦——我倒忘了,做了太后,當然是錦衣美食,宮人環繞,莫不是將我這個故人忘記了吧!”
見海明月仍然是脣畔帶笑,絲毫未受他影響,墨淵教主冷冷道:“我等了這麼多年,總算能找到你,算一算當年的舊賬。”
七寶見識過這個瘋子的不可理喻,他滿心戀慕自己的哥哥,竟然在兄長死了以後還冒充他活着,伺機報仇不說,連兄長留下的女兒都要一點不浪費的利用起來,真不知道他有什麼臉面來找人家報仇,要是真的恨滅族的仇人,爲什麼先皇沒死的時候不來,那個時候一刀砍了他不是很好嗎?等到現在勃家都換了個皇帝,他纔來說什麼報仇雪恨,不是太可笑了?只是不知道海明月要如何應對他,正常人怎麼跟瘋子講理?
海明月看了一眼他的臉便迅速移開目光,“我不欠你什麼。”
“不欠我什麼?那我哥哥是怎麼死的,若是沒有你,名動天下的鬱之公子爲什麼會橫遭慘死,枝繁葉茂的孔家爲什麼會一夕覆滅,你竟然能夠大言不慚說什麼也不欠我,海明月,你良心上過得去嗎?”
“大膽!你到底是誰,怎能這樣對太后無禮!”海英饒是沉穩,也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聽到紅衣人說了這許多,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卻也知道厲害,始終站在海明月身側沒有敢貿然靠近那個紅衣人。這時候她一開口,他的目光便轉到她臉上,讓她覺得心裡一陣膽寒,像是突然被毒蛇盯住一般。在宮中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爲對什麼場面都不會擔心害怕,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到底還是過於自信,反而讓這紅衣人惡毒的目光看得生出恐懼。
好的獵人對待猛獸,絕對不會露出半分怯意。她的腦海裡突然響起海明月說過的話,轉眼便看到身邊的太后正一臉微笑看着自己,頓時臉上一陣火辣辣的,雖然她不發一言,海英也能感覺到她目光中的責備。任何人叫那沉穩的眼睛看上一眼,都要自覺慚愧的。
墨淵教主寒冰樣的目光在她秀美的臉上轉了一圈,已然看出海英對太后的感情,那分明是將她看成了女神一般崇拜的目光,想通了這一點,他的嘴角笑得越發得意,“小姑娘,你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當年做了什麼齷齪的事情吧?她這些年在宮中高高在上,作威作福,我今日倒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拆穿她的假面具,讓你們看看她到底是怎樣一個賣夫求榮的女人!”他輕拍一下手掌,揚聲道:“將外面還活着的都帶進來!”
原先在殿外的院子裡等候的數十名教衆將那些還活着的宮女內監全都趕了進來,讓他們全部跪在地上,脖子上還駕着刀的宮人都戰戰兢兢地看着這些殺人不眨眼的修羅,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一個不小心,那刀就會劃破他們的咽喉,使得他們與外面的同伴一樣變成不會說話的死人。
“今天既然有這麼多人作證,我就應該讓大家都知道,你們這位高貴尊榮的太后,當年到底做了什麼?”
七寶心裡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害怕,隱隱覺得,他即將說出來的秘密,與她有莫大的關係。只是當時她還不知道,不光是她,連同與她正並肩站在一起的賀蘭雪,都將因爲這個秘密而徹底陷入一個不能擺脫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