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的轎廂裡靜默無聲，尹琳琅縮在一角，氣勢萎靡，就像從獵人手中死裡逃生的小鹿，再次遇見了風吹草動，滿是不安和警覺。
在兩人中間，手機上那微弱的熒光，以及那一直在線的110電話，似乎是她唯一的心靈支柱。
蘇陌緩緩地開口：“那個……”
尹琳琅一個激靈，條件反射的想要搶奪那手機，但是終究忍住了，小聲道：“什麼事？”
蘇陌又往角落裡縮了縮：“你可以用你手機的手電筒的，這樣可以亮一點。”
“哦……哦。”尹琳琅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背面朝上，和蘇陌的手機放在一起。
自下而上的光，給尹琳琅的臉上更添了幾分陰霾。
又是長久的沉默，其實也就沉默了幾分鐘，但是這裡面每分每秒都很難捱，讓人呼吸都覺得壓抑。
“反正現在也無聊，不如隨便聊會兒天吧。”蘇陌說，現在真是天賜良機。
“……嗯。”尹琳琅蜷縮在角落裡，抱着膝蓋，靜靜地點頭，出神地盯着手機的光。
“你還記得龍凰山嗎？”蘇陌說。
尹琳琅點頭：“記得。”
“那你還記得，裡面其實有一片湖的嗎？”蘇陌小聲說。
尹琳琅繼續點頭，又補充道：“我以前去過。”
“其實我初三暑假的時候，差點就要往那湖裡跳了。”
“欸？”尹琳琅一呆，愕然地擡起頭，卻見蘇陌一臉平靜。
“你，你又是在騙我的吧？”
“什麼叫又啊，好像我經常騙你似的……”蘇陌不滿地嘟囔着，“這次我沒有說謊。”
尹琳琅張了張嘴：“……你爲什麼想要跳湖啊？”
“因爲當時父母死了啊，你沒聽校長說嗎，在我中考之前，我爹媽就出車禍去世了。”蘇陌臉上依舊平靜得很，語氣淡淡的，卻有點讓人心疼。
尹琳琅舔了舔嘴脣，他知道對方父母去世的事情，但是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是在中考之前去世的。
“那你……”尹琳琅身子向前傾了傾，眼神擔憂又關切。
“我現在沒事啦，不是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嗎？”蘇陌仰頭，輕輕嘆了一聲，撓了撓頭，“其實當初也不僅僅是因爲爹媽去世，還有生活上的鉅變。我家當初還是挺有錢的，但是因爲父母去世的事情，家裡什麼都不剩下了。那種落差感，別人很難體會到。”
其實事情的真實情況比蘇陌說的要複雜得多，但是人們的悲傷是不共通的，蘇陌也沒有詳細說明，只說了一個大概，讓尹琳琅大概理解就好了。
尹琳琅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你來了十六中，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是啊，中考我是隨便考的，因爲當時爲了處理父母后事整天都很累，乾脆自暴自棄了。”
尹琳琅聲音柔和下來，甚至帶着些可憐：“我就說，你怎麼拿來了十六中。”
“那是在七月份的時候吧，校長，也就是你媽找到我，說每年給我10萬塊錢的獎學金，讓我去十六中。我正好也很缺錢，就答應了。”
“……你的妹妹，好像還在讀長河。”
“她不知道家裡的情況，畢竟家裡以前還是挺有錢的，億萬富翁的那種。”蘇陌苦笑道，“我也沒有告訴她，不然她肯定會有心裡負擔。”
“我覺得，還是告訴她比較好……”
“可是我不想讓她跟我一起吃苦，而且心態上應該也會很難受……等她讀完書，工作之後，我會告訴她的。”
“可……”尹琳琅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
蘇陌故作輕鬆，身體稍稍往前挪了挪：“其實也還行，這麼長時間我還是一樣過來了，最難熬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尹琳琅又緩緩地低下頭：“……你，是怎麼熬過去的？”
“因爲一個人啊，我之前不是說了嘛，我差點就跳湖了，只是被人救回來了。。”
尹琳琅無聲地笑了笑，然後輕聲道：“嗯，世上好心人真多，你應該謝謝人家。”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蘇陌咧嘴笑了，“你都不知道，當時我就坐在湖邊，天氣那麼熱，山裡的知了又那麼煩。我當時已經快崩潰了，當時所有人都想從我這個小孩子手上敲一筆好處，所有人都在算計我，恨不得把我扔進油鍋裡徹底榨乾。”
“我早就受不了了，正要一頭扎進湖裡，突然，有一個天使降臨了。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給了我一瓶水，然後關心我身體狀況，提醒我去涼亭裡休息。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當時穿着藍色的牛仔褲和白色的襯衫，腳上是一對白色運動鞋……哦，對，頭上還有一頂太陽帽，她笑起來真漂亮，那是我見過最美的笑容。什麼閉月羞花，傾國傾城，在她面前通通都得跪，我當時就不想死了。”
“誒……怎麼會……你，你也太隨便了吧……”尹琳琅呆了好久，終於想起來什麼了，一張臉緩緩的變紅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合着我就該死啊……”
“不是，就，就這樣？”
“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伸出了一隻手。在世界最黑暗的時候，照進來一絲光，這不就足夠了嗎。自殺的人絕大多數都是一時衝動而已，有幾個是真的抱定必死的決心？我都快愛死那個天使了，一見傾心你懂嗎，她就是我活下來的動力啊！”
尹琳琅的臉越來越紅，就像熟透的蘋果，結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那換了誰不都一樣……”
蘇陌擡頭直勾勾地盯着尹琳琅：“可是當時只是她啊，不是別人。而且，那個天使長得超漂亮，還是校花。在給了我水之後，她也沒有走，而是站在不遠處，確定我離開湖邊才走……你說，這個天使是不是超萌超可愛！”
“不是，我就是……我……”尹琳琅被蘇陌看得手足無措，就像受了欺負的小女生，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是她拯救了我，我是因爲她才活了下來。”蘇陌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大聲，壓住了尹琳琅的聲音，身體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她身邊，手輕輕搭在她的手上，緊緊地盯着她看，擲地有聲，“所以，她必須得對我負責。當然，我也會對她負責的，她救了我，我也要救她，無論如何。”
尹琳琅身體輕輕一顫，卻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抗拒。反而，那手上的溫暖讓人安心。
“強塞我狗糧應該也屬於襲警！”
然而就在這時，蘇陌的手機突然傳來警察小姐姐的聲音，開了免提之後堅定而又洪亮的聲音在封閉的電梯內迴盪。
“這位女同學我跟你說，千萬不要相信男生的花言巧語！你以爲他們是想跟你談戀愛？不你錯了，他們說的所有的鬼話，最終的目的只是想合法的動手動腳佔你的便宜。作爲過來人，我只能告訴你，不，要，上，當！”
尹琳琅猛然間回過神，連忙抽回手，紅着臉，使勁推蘇陌：“你，你走開，別，別靠我那麼近！”
蘇陌連滾帶爬地回自己的牆角蹲着了，有點想哭，有生以來第一次生出了想要襲警的狗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