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樣的場面,衆人都十分沉默。不知道如何上前,來安慰這白髮人送了黑髮人的陳老闆。女兒死了,他還有綢緞莊。但是他以後,卻是沒有任何希望可言了。再說,他還看到女兒那般慘死的場面,怎麼能不讓他心中悲痛。
末了,還是劫色大師念着大悲咒起來,聲音剛開始有些小,但是被那些和尚們聽到之後,也跟着自己的班主持唸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整個院子裡都籠罩着這種梵音,叫人好生平靜了下來。
慢慢的,陳老闆的臉上不是那麼猙獰,平靜了許多,只是悲痛的神情少了許多。劫色大師停止了念下去,爾後走到陳老闆面前,俯身下去,唸了一句阿彌陀佛,道:“萬物有因自有果,希望施主不要再悲痛下去了,若是這樣,只會讓陳小姐更加悲痛。”
陳老闆聽到劫色大師這麼說,面上露出了一絲迷茫的神情,看了一眼劫色大師,卻仍是十分痛苦的回答道:“大師,您並未死過親人,不會理解這種痛苦的。”
劫色大師輕輕看了一眼陳老闆,笑的高深莫測了起來。雖然知道這陳老闆並不瞭解他,但也不準備出聲反駁。反倒因爲陳老闆這句話,叫劫色大師難得的有些分了神。想起了當年他多麼深愛的那女子,也想起了當年自己是多麼放蕩不羈,還有自己心愛的女子是如何死在自己面前。
熟悉的疼痛感,劫色大師笑了起來。每日裡,他心愛的姑娘幾乎都能伴着他入夢。剛開始的時候總是十分甜蜜的,她笑着看自己,她做菜的樣子,耍賴的樣子,逼着自己討好她的樣子。過去了那麼久,她的一張臉還是完全清晰的出現了他的面前。是啊,他把她的樣子都刻到了心裡,怎麼會忘記呢。只不過,每天晚上做這些夢的結局都是,她如何睜着一雙恐懼的大眼死在了他的面前。
劫色大師苦笑了一聲,盤腿坐在地上,閉上眼睛,開始念起清心咒來。
是啊,他每日裡都需要念清心咒,否則會因爲想起自己心愛的姑娘,那種近乎絕望的心痛會吞噬了他,叫他生死不如。
這個世上,最痛苦的便是,你所愛之人,永永遠遠的離你去了,可是你忘不掉她。滿腦子裡都是她,依舊那麼清醒,而你也不能去死,只能萬分痛苦的活下去。劫色大師便是這樣,他每日裡幫着開解別人,只是希望別人不要犯與自己同樣的錯誤。
所以他纔會在看見蘇秀才的時候,願意放他走。因爲他在他的眼睛裡,看出了他是多麼痛苦。
什麼得道高僧,什麼高尚,什麼神佛。他都不想要,他只想要自己最愛的阿離。可是當初阿離死在自己眼前的時候,阿離也是笑着的。阿離笑着將手放在了他的臉頰之上,笑着要他活下去。
爲什麼要活下去呢,劫色大師的心裡有些恍惚。可是當時阿
離死死的抓住了他,叫他答應。阿離一直強撐着,他不答應,她便不鬆手。多麼痛苦呀,劫色大師皺起眉頭,自己當時是不是也哭了,他記得不甚清楚了……但是阿離的樣子還是那般可愛調皮。他記得自己點頭的瞬間,阿離纔像是放了心一樣將手鬆開,爾後沉沉的睡了過去。
當時,他還在想,若是自己沒有點頭,是不是倔強如斯的阿離就不會鬆手,不會死去?呵呵,如果是這樣多好。
劫色大師繼續念着清心咒,可是越念,心裡邊的阿離卻越明顯。笑的那般開心的朝他伸出了手,就像是以前做的那般。
抱着阿離的屍首三天三夜,直到阿離的周身已經開始腐爛。蛆蟲長了出來,可是不論他怎麼清理,那麼蟲第二日裡還會冒出來,而且越來越多。他看着阿離的屍首,已經沒有往日裡那麼美麗。縱然在他心裡還是很美,但是他還是要接受,阿離已經不在了的這個事實。
是啊,阿離那麼愛美,總會在胭脂水粉攤前,問自己這個好看嗎那個好看嗎。還總喜歡拉着他去人家的首飾攤前,爲着那不值錢的簪子手鐲在掙扎。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笑她,反正這麼便宜,都買下來不就好了。
可是阿離嘟嘟嘴巴,道買東西的樂趣就是挑挑揀揀。還說他笨,是個木頭。
是啊,阿離肯定不喜歡自己這個樣子。他抱起阿離走到懸崖邊上,想要跳下去。可是阿離說了,要他好好的活着。呵呵,死去不能呀,他答應過阿離的,就一定要做到。
爾後,他抱着阿離,走到了一處大海那裡。以前阿離總說自己想要看海,可是自己總沒有時間。現在有了……他笑着看了阿離一眼,爾後抱着她,身後繫着一口棺材,跳了下去,潛到海中最深處,將那棺材放到大海里最美麗的景緻裡,他最後親吻了阿離一下,爾後將阿離放到了棺材裡,自己才遊了上去。
人生已經了無趣味,所以他才選擇到這宏兒廟出家。主持要賜他法號,他自己選了劫色這二字。主持當時搖了搖頭,怪他執迷不悟,但也沒有出聲制止。這個名字便伴隨了他許久,時時提醒着他,阿離還在自己身邊。
不知道爲什麼,反反覆覆唸了幾遍清心咒之後,阿離還是笑着站在他面前,穿着她生前最愛的黃衫子。
劫色大師有些疑惑,爲什麼不像是以前那般,自己只看了阿離一會兒,她便消失不見了呢?雖然死心裡,他是想着要多見她一會兒,但是每每都不能如願。難道說……劫色大師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開口道:“阿離,你是來接我的嗎?”
說罷,劫色大師有些羞赧,自己都長成了這個樣子,可是阿離卻還是青蔥少女的模樣。也不知,阿離會不會嫌棄自己。
但是由不得劫色大師多想,那身着黃色衫子的少女一蹦一
跳的,像是十分開心的走了過來,牽着他的手,叫他跟她去。
劫色這纔開心了起來,原來阿離沒有嫌棄自己,現在還來接自己。所以他也不再猶豫,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這身裝扮,將佛珠取下放在地上,跟着阿離便去了。
阿離,我好高興,你還記得來找我。
陳老闆的一雙手在劫色大師面前晃來晃去,就算是一個人閉起了眼睛,但是若是不是睡着的話,應當還是看得到別人在自己面前揮手的呀。而且方纔陳老闆已經在耳邊喚了劫色大師好幾句,也不見他有任何的反應。陳老闆雖然心中十分悲痛,但畢竟劫色大師德高望重,還幫着他超度自己的女兒。這讓陳老闆對着劫色大師更敬重了一些,所以在看到方纔還開導自己的劫色大師突然不說話了,面上還時而皺眉,時而欣喜,這才叫他十分擔心。
陳老闆有些猶疑,難道是劫色大師年紀太大了,所以睡着了嗎?
可是看着劫色大師現在的樣子,真的像是一個死人……而且自己也看不到他呼吸的起伏。陳老闆心裡一咯噔,也顧不上許多,將手伸到了劫色大師的鼻下,想探他的鼻息。雖然他看到了這宏兒廟的和尚們,看到他的這一動作,都對着他有些怒目而視。
但是在下一個瞬間,陳老闆卻有些惶恐了,因爲他探不到劫色大師的鼻息!陳老闆猶豫了一下,也不顧這宏兒廟的衆位和尚那想要吃人的眼神,急忙又伸手指在劫色大師的鼻下,果然還是沒有……陳老闆心裡一哆嗦,也忘記了死掉女兒的悲痛,他聲音哆嗦的道:“劫色大師……圓寂了……”
那羣和尚聽到陳老闆這麼說,先是十分憤怒,甚至有的和尚已經起身,想要犯戒打陳老闆了,嚇得陳老闆往後退了幾步。這樣的行爲便也證明了劫色大師在他們的心裡,佔據着多大的位置。雖然他們總是覺得自己的班主持不夠正經,但是這樣的班主持,卻是誰都不可替代的。
不過那些看起來年長的和尚卻沒有這麼衝動,他們的神情有些悲痛,知道自己的班主持是到了天命之年,再說自己班主持現在圓寂,只是去了西方極樂世界,自是要位列仙班的。所以這年長的和尚走到劫色大師面前,屏住呼吸,爾後發現自己班主持是真的圓寂了。臉上先是露出了悲痛的神情,爾後這和尚深吸了一口氣,道:“班主持大師……圓寂了。”
聽到自己的師兄這麼說,那羣和尚忍住想要流淚的衝動,開始念起了往生經。
宋玉兒看着劫色大師滿臉的笑容,知他定是在死前看到了什麼東西,纔會露出這般滿足的神情。宋玉兒心內更加難受了起來,有些捨不得劫色大師,但同時她也明白,不能因爲自己的一己私慾,就想要強留住劫色大師。
劫色大師他……一定會成爲神仙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