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村口的河水靜靜地流淌,岸邊柳絲低垂,河裡的水草隨着水流柔擺,農人們都在家裡休息,放任西瓜在田裡靜靜地躺着,麥田靜靜地站着……
這一切都說明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夏日午後,可似乎又預示着與以往的不同。
村頭的一角,三間破舊不堪的茅草房內,小小破敗的廳堂之上,沈七七被人從牀上扶起,臉色蒼白,神情憤怒地扶着孃親的胳膊坐在一側,聽着牙婆與父親的對話。
“我說老沈,想必你也聽說了,那楚家可是咱們京城裡的首富,家裡的生意可真是多得去了,什麼藥鋪,錢莊,皮貨行,木材行,食材店,哎喲,那可真叫一個家財萬貫吶,吃幾輩子都吃不完,遍佈全國各地的商行店鋪足足有四五百家。”這李牙婆雖然年紀一大把,但穿戴還是十分的惹火,滿臉橫肉的腦袋上,插了一朵極爲鮮豔的大紅花,飽滿的胸脯呼之欲出,瞪着圓眼用右手比劃出了一個極爲誇張的手勢。
“李牙婆,你說的可當真?真是這等顯貴的大戶人家?”已經面黃肌瘦到皮包骨,一看就嚴重營養不良的沈繼先,一聽楚家如此家大業大,又多金,頓時來了精神,兩眼就像黑夜中的惡狼一般,綻放着貪婪的光芒,“那我們家七七若是去做了丫頭,憑她手腳麻利,幹活利落的份上,豈不是能討得些賞錢?”
“當真,當真。”李牙婆輕拍着面前的桌板,以示這件事情的千真萬確,而後嘴巴又以迅雷不及的速度繼續滔滔不決着,“聽說這楚家還是個皇商,皇宮裡好多的用品都是由楚家的商行提供的,要說這楚家呀,雖然大公子臥牀不起,但還有二公子,三公子和四公子,我看你們家七七長得這個水靈勁兒,要是侍候的好啊,說不準還能擡個姨娘什麼的,到時候只要能給楚家生個一兒半女的,準能苦盡甘來,到時你們倆夫妻也跟着沾光不是,再說,七七一賣,你們家也能省口人吃飯,這是多麼兩全其美的事兒,你說是不?老沈?”
李牙婆口沫橫飛的又說了一陣後,終於停了下來歇口氣,端起面前的茶碗飲了一大口清水。
沈繼先聽了不住點頭,臉上也露出了悅色,“李牙婆啊,這可不是我老沈跟您吹噓,要說我們家七七可是個能幹活的姑娘,家裡田地裡裡外外的活,她可是拿得起來放得下啊,瞧見我們家門口那幾畝田地沒有,那可都是七七一個人在耕種,就是一頭年歲好的黃牛,也是不及我家七七能幹活啊,那楚家既然是大戶人家,不知道死契能給多少錢啊?”
死契!沈七七身子一晃悠,差點從椅子上跌了下來,本以爲這個半路撿來的便宜爹,他只是遊手好閒嗜賭成性,只是因爲手頭缺錢用,把她打發到大戶人家做幾天丫頭賺點錢花,沒想到他居然如此狠心,而且簡直是沒人性,居然想把她賣了死契換錢。
死契啊!一旦賣了死契,那可就是終身爲奴了,沈七七咬着下脣,用力地攥緊了拳頭。
而李牙婆聽了沈繼先的話,忍不住一愣,一臉不樂意地瞪眼瞅着他,“我說老沈,我李牙婆做人可是一向實誠,不信你十里八村的打聽打聽,這京城內外窮人家的半大姑娘和小夥,在我李牙婆手裡可是過了無數,無論是死契還是活契,我可都是公公平平的做生意,再說我就算不爲自己,也還想着爲兒孫積點陰德呢,這昧良心的錢我可是不賺的,今兒啊,這楚家開的死契價可不是小數了,要不是聽說你家七七從小吃苦耐勞,能忍能讓,一個人能耕六畝地,養十頭豬,還幫大戶人家洗衣服,挑水,人家楚家還不給這個價呢,三十兩,好看的小說:!”
李牙婆雙眉高挑,右手伸出三個手指,在沈繼先面前晃了晃,繼續說道:“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可去找別家了,有多少窮人家的姑娘,擠破腦袋想進楚家做丫頭還進不去呢。”
李牙婆口水噴完,繃着一張老臉,坐在那裡等着沈繼先的回覆。
“三,三十兩?”沈繼先不但音量提高了八度,而且一個激靈,似是屁股着了火一般,“騰”的從椅子上竄了起來,直勾勾的盯着李牙婆的老臉一眼沒眨。
李牙婆桌子一拍,飄着一臉的不可思議,也不緊不慢地起了身,“怎麼?三十兩這麼高的價你還不願意?難不成你們家七七鑲了金邊?”說完老臉一沉,簡直有驢臉那麼長,而後又坐回椅子上,對着沈繼先翻着白眼。
沈繼先哪裡是不樂意啊,他是被這三十兩嚇到了,活了幾十歲他最多也就見過一些零零散散的碎銀子,哪有見過這麼多的錢啊,其實心裡早已樂開了花,當即咧開大嘴,毫不猶豫地就拍板定案,“好!就三十兩死契。”
“當真?”李牙婆對沈繼先橫了一眼,以再次確認着事情的準確性。
“那還有假,我沈繼先可是戶主,吐口唾沫就是釘!”沈繼先叫囂中激動得伸長了青筋畢露的脖子,額頭上的靜脈也跟着突突地跳個不停,“要說這死契算什麼啊?那楚家可是一等一的大戶人家,若是真有機會擡了姨娘,豈不是有一輩子的榮華富貴,總比隨隨便便嫁個窮小子,苦一輩子強,這事就這麼定了,就三十兩,李牙婆什麼時候來領人,到時咱們錢貨兩清。”
沈繼先一臉的心滿意足,也坐回椅子上,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清水。
沈七七望着一臉急不可耐想賣女兒換錢花的沈繼先,嗓子眼差點沒噴出一口血來,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的爹,也許在這個時代,爲了生活將兒女賣到大戶人家爲奴,已是非常平常之事,但也沒有他這樣的,賣女兒還賣的如此激動,如此興奮。
“說的是,說的是!老沈真是個開明人啊,待我明日到楚家取了字據和銀子,就來接人。”李牙婆昧着良心附和着沈繼先。
“他爹,你問問七七的意思,這畢竟是關係到她一輩子的大事,若她不願意,我們不好相逼。”一直坐在一旁沒有言語的沈張氏,聽見沈繼先要把女兒賣了死契,兩行淚立即落在那張,因爲久病臥牀而毫無血色的臉上。
沈繼先桌子一拍,眼睛一瞪,怒氣直衝上來,“問她?問她啥?問什麼問,問她做甚,哪家兒女之事不是聽從父母之命,老子生她養她,現在家裡有難用到她了,她不應該爲家裡分擔嗎?”
沈張氏一臉的無奈,繼續爲沈七七做着最後的掙扎,“他爹,你這是在賣女兒,你不能因爲兒子,便要犧牲女兒,七七今年已經15歲了,你若覺得她在家裡還要費一個人的口糧,那轉了年就給她找戶好人家嫁了吧,何必把女兒賣了死契,賣了死契可就是一輩子爲奴的命了,我這爲孃的於心不忍。”說罷沈張氏再次掩袖抹着淚,轉頭躲到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咳起來。
沈七七見狀趕緊撫上沈張氏的胸口幫她順氣,“娘,您別激動,您沒事吧?感覺好點沒?”
沈繼先不以爲然的站起身,衝着沈張氏再次瞪了眼,“不爲兒子想?大寶是咱們沈家的長子,我能不管他死活嗎?他在外面傷了人,對方要十五兩銀子才願意放過他不告官府,況且,這錢是給大寶一個人花嗎?還有你整天病懨懨的躺在牀上,找大夫看病不用錢嗎?還有小寶,小寶他去學堂讀書不用錢嗎?”
“若你不去賭,好好的務工,家裡會窮得拿不出一文錢嗎?女兒整天起早貪晚的下地幹活,賺點錢回來還不是都被你賭了,賭輸了就再找女兒要錢,逼得女兒喝了毒藥,若不是我發現了救得及時,你現在還有機會賣女兒嗎?”沈張氏站起身,忍無可忍的怒聲指責着沈繼先,可能是一口氣說話過多,而後又是一陣巨烈的咳嗽,好看的小說:。
“你,你個臭婆娘,居然敢跟老子頂起嘴了,看我不抽你。”沈繼先一怒,隨手抓起立在牆邊的掃把,便劈頭蓋臉的朝差點咳出鮮血的沈張氏砸去。
“住手!”
沈繼先一愣,心想這個家居然敢有人這麼放肆的叫他住手,轉頭一看,這怒不可遏的聲音,居然是來自沈七七的。
頓時,沈繼先舉着掃把的手僵在了半空,以爲是自己眼睛花了,用力眨了眨眼睛,再仔細一看,原來這令人膽顫的聲音,真的是來自一直唯唯諾諾,平時只會幹活賺錢,見他如老鼠見了貓的沈七七。
“怎麼?你個丫頭片子也想造反?”沈繼先怒目圓睜。
沈七七同樣毫不示弱地怒視着他,一連串讓沈繼先可以吐血身亡的話,極爲平靜的從她的口中飄了出來,“打女人算什麼本事?賣女兒又算什麼本事?做爲人家的丈夫,做爲三個兒女的爹,沒本事養家也就算了,居然還如此厚顏的趾高氣揚,居然還喪心病狂到把女兒賣了死契,你有資格做父親嗎?”
這下沈繼先可是氣紅了眼睛,當着李牙婆的面,竟然被自己的女兒如此這般的數落,當真是讓他顏面掃了地,當即火冒三丈,“呀!你個死丫頭,翅膀硬了是不是?你也敢跟老子頂嘴了,看我今天不揍死你……”話音剛落,沈繼先便扯着掃把直向沈七七的腦門砸去。
“你憑什麼打我?”沈七七一把接住抽到頭頂的掃把,雖然手心很吃痛,但依舊不依不饒的怒視着眼前這個讓她深惡痛絕的便宜爹。
“你個死妮子,我不但打你,我還要打死你呢。”沈繼先用力一甩掃把,直接將還很虛弱的沈七七甩到了牆角處,然後一陣“噼噼啪啪”的響聲便響了起來,抽得沈七七抱着腦袋“嗷嗷”直叫喚。
這時,伴着沈七七悽慘的叫聲,只見沈張氏臉色鐵青,氣喘吁吁的從廚房裡鑽了出來,並且怒氣衝衝的手提着一把菜刀,非常淒厲地哭喊着,“你個死鬼,就沒見過你這麼狠心的爹,你都把我女兒逼得服毒了,現在還打她,我和你拼了,今天我要和你一起去死……”
沈張氏話還沒喊完,就提着菜刀朝沈繼先衝了過去。
沈繼先一愣,頓時傻了眼,和沈張氏過了大半輩子,就從沒見她如此彪悍過,他一看沈張氏真是豁出去這條命了,連菜刀都拿了出來,自是嚇得扔掉了手中的掃把,趕緊躲到了李牙婆的身後,連聲求饒:“好,好,都是我的錯,是我狠心,把刀放下,快把刀放下……”
李牙婆扯出衣襟處窩着的大紅手絹,一邊輕遮口鼻,一邊張牙舞爪的勸說着,“哎喲喲,這算怎麼回事兒啊,好好的一家人怎麼還打起來了……”
“你說你還逼不逼我女兒了?”沈張氏手執菜刀一臉的絕望。
沈繼先瞪着雙眼,躲在牙婆身後趕緊搖頭,“不逼,一定不逼,你放下刀,快放下。”
“好,牙婆在此,女兒不願去楚家做死契丫頭,你趕緊把這事打發了。”臉色蒼白如紙的沈張氏顯然是在硬撐着,但語氣卻依然堅定,不依不饒。
沈繼先一聽,到手的錢財要沒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忍不住口水直流,即使菜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肯輕易罷休,眼珠一轉,直接抓過縮在牆角的沈七七,歪頭便問,“七七你自己說,你願意去楚家做丫頭不?你若是也覺得爹狠心,那你就不去,至於你孃的病和你大哥打人一事,爹也真是沒有辦法,就只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等死了!還有你弟弟小寶,就給人家放一輩子牛吧,別上學堂了。”
沈七七厭惡地掙脫父親的手臂,頹廢的跌坐回椅子之上,一張年輕嬌美的臉龐再無一絲怒氣,剩下的只是掙脫不去的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