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晚上,河內郡治所,懷縣。
新落成的城西大營篝火熊熊,寬大氣派,全部用百年原木建造的中軍營帳裡,袁紹與心腹謀士們共同接待匆匆到來的兗州刺史劉岱。
溫暖如春的室內燈火明亮,空氣中瀰漫着沁人的琅琊美酒香味,幾名軍士正在肢解兩隻烤得油光發亮肉色金黃的羊羔,愉快的笑聲不時迴盪。
身材壯碩、臉型方正的劉岱可沒有袁紹這麼好的心情,他放下酒杯,擦去鬍子上的酒漬,仰起頭望向邊上優雅舉杯的袁紹:
“這鬼天氣太過寒冷,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冷……一個月來,鮑允誠麾下的肥城和巨平(今泰安市南、泗水以北)守軍被凍死三百餘衆,在下的將士也凍壞了上千人。”
“前天凌晨,肥城東門大營突燃大火,沉睡中的八百餘官兵被燒死燒傷,大半座軍營和比鄰兩條大街化爲灰燼,徹查過後找不到任何縱火蹤跡,都說是士卒夜晚燒炭取暖不慎失火,但我懷疑是數月來那支神出鬼沒的黃巾賊寇所爲。”
袁紹一聽頓時沒了胃口,放下杯子皺起眉頭:“公山你算一算,入冬以來,你麾下被偷襲或被伏擊的官兵死傷幾何?”
劉岱苦笑道:“快六千了,我這邊還好點兒,鮑允誠那邊更慘,死傷過八千了,近半是前來助戰的冀州軍,還有三座糧倉被燒成灰燼,若不是緊急從青州買回五萬石糧食,恐怕他麾下士卒早就炸營了。”
袁紹無力地向後一仰,雙臂後撐。遙望高高的屋頂:“加起來死傷快一萬五了,要命啊!還是劉子鑑麾下的琅琊軍善戰,猛將樂進率一萬五千餘衆巧妙設伏,在蒙陰以西二十餘里的高臺山下,一舉剿滅傾巢偷襲的黃巾頑匪楊祀部四千餘人。俘虜一萬三千餘衆,徹底清除沂山南麓的隱患。”
“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根據《青州時報》宣揚,琅琊軍僅戰死一百八十五人,負傷四百二十餘人。我估計劉子鑑很快就要上表,大肆宣揚一番。順便爲他的愛將請功了。”
“琅琊軍擁有數量衆多可在數息之間連續發射五支利箭的強弩,官兵盔甲堅固,刀槍鋒利,因此能最大限度減少自身傷亡,更難得的是。琅琊軍士卒按月領取軍餉,官兵死傷有高額撫卹,因此逐漸一聲令下,麾下官兵勇不可擋,這方面我軍大大不如啊!”劉岱嘴上不服氣,但心裡不得不承認琅琊軍確實悍勇。
袁紹忽然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公山兄,你推測劉存麾下總兵力該有多少?”
劉岱心算片刻:“平原郡有三萬左右,費縣與蒙陰也是三萬左右。加上祝阿和濟南新城一萬、鄒平大營新兵兩萬左右……要是加上約八千的水軍,估計在十萬左右吧。”
“一不留神,讓豎子坐大。唉!下去恐怕難以撼動青州了,除非咱們冀、兗、豫三州軍隊聯手攻擊,否則真沒勝算啊!”袁紹頗爲懊悔,也頗爲氣餒。
劉岱很不服氣:“那又如何?他劉子鑑難道敢謀算咱們?哼!”
袁紹坐正身子,非常嚴肅地說道:“劉子鑑確實不敢動咱們,至少三年之內他不敢動。這個結論不僅是咱們反覆分析的結論,本家與幾大世家的老爺子們也是同樣看法。想必劉子鑑麾下謀士也不止一次推算過各種結果,所以青州才選擇固步自封、獨善其身之策略。”
“其次。青州源源不斷增加的流民,把他們好不容易積攢的家底快敗光了,劉子鑑只獲得了個好名聲,至少需要數年的艱苦度日,纔會收穫大量人口帶來的好處。”
“所以,表面上看起來青州很風光,其實苦不堪言,我猜想,這也是爲何劉子鑑如此大度的人,開始學會斤斤計較的根本原因……哪怕他不計較,他身後的謀士們也會讓他計較的。”
劉岱猛擊一掌大腿:“確實如此啊!要是他不缺錢,他會賣出那麼多天下獨一無二的堅固盔甲和鋒利兵器?若是換成我,不但不賣,還會嚴格保密,絕不讓如此利器外流,看來,我真被他的虛張聲勢給嚇着了!”
袁紹想了想又說道:“我家老爺子提起過琅琊錢行的行事,推算在董賊廢弛五銖錢的半年裡,琅琊錢行通過金銅折算制錢,大賺了一筆,可惜咱們幾個家族上萬人,就沒人想到開辦錢行統一放貸的妙招!”
“如今再想開辦錢行,卻有些晚了,中原已被糟蹋成這樣,南北之間忽然出現一大塊空蕩蕩的土地,屍骨遍野,野狼出沒,商道絕斷,田地荒蕪,唉!沒個十年八年緩不過來,看來確實要轉個方向想辦法了。”
劉岱若有所思地望這袁紹,袁紹醒悟過來,哈哈一笑便扯到太行黃巾身上:“幽冀兩州動盪不堪,刁民造反,士卒譁變,特別是冀、並兩州和司隸交界的黑山,數以十萬計的黃巾賊寇估計是糧食耗盡,又開始頻頻襲擊周邊郡縣,而且越聚越多,如不盡快剿滅,危害恐怕遠遠大於泰山賊寇,弄不好我這邊的日子都不好過,黑山距離懷縣也就兩百餘里,誰知道黑山賊寇會不會忽然撲來?”
“兄長是不是想緩一緩,暫時不出兵進逼洛陽?”劉岱敏銳地發現袁紹的目的。
雙方的十餘名謀士武將都坐在一旁,聽到這話紛紛望過來。
袁紹連忙大義凜然地否認:“絕不!此次不但要兵逼洛陽,還要與南路大軍互相呼應,一舉擊破董賊防線!”
“我已經命令王公節(王匡字,河內太守)籌集糧草,做好出兵準備,一旦天氣好轉,立刻率四萬大軍開赴河陽津(今河南省孟縣西部的黃河渡口),只等南路軍攻克樑縣(進汝州以西),我軍即大舉渡河,以一往無前之勢猛攻洛陽,屆時南北夾擊,定能一舉擊潰董賊!”
衆人連聲高贊,袁紹哈哈一笑,舉起酒杯大聲吩咐道:“來來!諸位,趕快動手,這香灸羊羔肉趁熱吃最是鮮嫩,哈哈!”
一時間滿堂歡笑,酒香四溢,袁紹與幾位心腹文武碰杯之後,悄悄拉過劉岱低聲問道:“兗州數十萬流民處置的如何?”
劉岱含笑放下酒杯:“已經將十餘萬流民趕往青州,剩下的正在往徐州趕。”
袁紹微微搖頭:“剩下的應該繼續往青州趕纔對啊!數月來,雲集大河兩岸的各地流民,均被我軍和冀州軍源源不斷趕往青州,賢弟那邊同樣應該如此,這是咱們不可動搖的既定策略!”
“只有持續不斷地削弱青州之力,從根本上摧毀青州新政,咱們纔能有機可乘,否則定會讓劉子鑑這個強敵步步壯大,最終我等世家豪門必然慘遭連根拔起的滔天大禍!”
劉岱鄭重點頭:“好!小弟明日一早便傳令下去,一切遵照兄長的吩咐辦!”